事情發生得毫無征兆,幾乎是上一秒還能看見慢吞吞在跑道上挪動的背影,下一刻就宛如變成了被抽走了靈魂的娃娃,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悄無聲息地跌下了視野的水平線。


    直到聽見重物倒地的沉悶聲響,距離最近的禪院真希才下意識轉過頭,先是怔愣了一下,隨即在下一刻瞬間變了臉色。


    “……伊澄?!”


    ……


    咒術師的身體素質雖說不能人人都達到宛如“天與咒縛”一般的存在,但是因為有著咒力為身體強化,將咒力的運用融進每一塊肌肉的本能,所以對於咒術師而言,唯有真正的“體質太弱”這點才是最不容易出現的情況。


    “隻是體力太弱而已。”


    醫務室裏,家入硝子用兩根手指夾著一管透明的溶液,不緊不慢地說道:


    “這孩子的身體素質不能夠用咒術師的水平來判斷,跑幾圈對於你們來說或許是熱身,不過伊澄的話……”


    說到這裏,家入硝子意味深長地頓了頓,目光在幾雙緊張盯著她的眼睛上掃了一圈,才慢吞吞地接上了後麵的話。


    “會暈倒的。”


    家入硝子不緊不慢地說:


    “八百米,或者九百米,這就是極限了,伊澄的體質有很大問題,他的體力沒有辦法支撐他不間斷地進行運動。而且,和他的後遺症類似,伊澄有的時候會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況沒什麽概念,察覺不到身體承受的壓力。”


    家入硝子用食指按了按眼眶下的青灰色,眼角餘光不著痕跡在醫務室的病床上掃了一眼,才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收了回來。


    ……


    這是在五條悟拜托她探查宮村伊澄“後遺症”的時候發現的。


    仿佛身體與感知中間存在隔膜,又或者靈魂與身體的契合受到了屏蔽,有的時候會表現為失去自主行動能力,一切都由外界命令刺激所控製,而有的時候,就是這樣一種表現。


    痛覺遲鈍,或者準確來講是感官遲鈍,對於自身的感知失去了及時的了解,體力見底也不會傳遞給大腦“累”的信號,直到肢體沉重,意識接近斷片,才能在那一瞬間反應過來自身的處境。


    ——啊,我似乎,要暈倒了。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鍾,眼前的地麵愈來愈近,本能想要支撐起身體的肢體變得遲鈍不聽使喚,耳朵裏傳進了新同學緊張慌亂的聲音,宮村伊澄才驟然反應過來這回事。


    ——和“斷線”帶給他的苦惱程度不分上下,明明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接近消逝,但是現在又再次出現了的這種情況。


    沒有察覺到身體的疲累,像是身體的信息被阻攔在了思維之外,宛如巧合的連環集結,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對於自身的體質弱並沒有一個明確概念的宮村大概也沒想到,區區兩圈跑道,就能讓這具虛弱的軀殼進入自主保護模式,毫不猶豫地斷開了思維與身體的聯係,陷入了昏迷。


    ————


    “沒什麽事情,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簡明扼要解釋了宮村伊澄暈倒的真正理由之後,家入硝子把一管口服葡萄糖交給了幾個目瞪口呆震驚於“竟然會因為八百米暈倒”的學生,隨口叮囑了一句“醒來之後讓他喝掉”,就施施然離開了,留下幾個學生站在醫務室門口,彼此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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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百米就會暈倒?”


    天與咒縛的禪院真希滿臉震驚:


    “真的存在這麽虛弱的身體素質嗎?”


    “……嘛,也不是不可能。”


    胖達遲疑了一下,才說道:


    “雖然我是熊貓,不了解人類,不過憂太的話,應該會知道吧?”


    “普,普通學校的體育測驗的話,的確有這種情況。”


    乙骨憂太小聲回答:“雖然比較少見,不過我在國中的時候,班級上就有個生病的女孩子會因為跑步暈倒,體育課申請了免修。”


    “……”


    ——雖然說在憂太和硝子小姐口中算不上過於特殊,不過體質弱成這個樣子,作為咒術師的話,還是有點誇張了吧?


    ——真希之前的說法也不是沒有道理,如果伊澄的身體素質真的虛弱到這種地步,還伴隨著不可控的後遺症……伊澄他,真的應該成為咒術師嗎?


    ——五條老師對於伊澄的情況一定很清楚,他能夠表現得格外肯定,並且絲毫不擔憂伊澄會在任務中發生狀況,又是因為什麽而對伊澄擁有這麽堅定的信心呢?


    狗卷棘藏在領子後的嘴唇動了動,他大概是想吐出什麽飯團語來參與進談話,不過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紫色的眸子眨了眨,歪過腦袋,視線透過醫務室敞開的門縫看進去,剛剛好和濃鬱的海藍色對上了視線。


    “……”


    因為體力透支而昏迷的宮村伊澄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蘇醒了,此刻正坐在醫務室的病床上,睜著海藍色的瞳孔盯著他們看,窗口照進來的陽光打在他的側臉,給鬢邊垂下的黑色發絲鍍了一層金光,下意識就會將人的注意力集中過去。


    狗卷棘晃了下神,然後才在下一刻反應過來,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麽,被那雙海藍色的眼睛盯著的時候,他就好像突然失去了平時活潑插一句飯團語的能力,喉嚨幹澀到想要喝潤喉藥。


    於是他吞了口唾沫,才定了定神,舉起了手心裏攥著的一小管葡萄糖,低聲說道:


    “……金槍魚。”


    ——硝子小姐說,伊澄醒來之後需要喝這個。


    ……


    “謝謝。”


    宮村伊澄很順從地接過了這管葡萄糖,雖說因為先前的時不時“斷線”,導致他對於自己身體的虛弱程度沒有明確的了解,不過,對於這具軀殼的最起碼認知他還是有的。


    “很抱歉給大家添了麻煩。”


    宮村伊澄下意識想要摸摸耳垂,不過沒有在指尖尋找到金屬的飾物,於是他又把指尖縮了回來,看上去似乎是有點些微的局促,語氣溫吞地遲疑道:


    “沒想到會出現這種事,真的很抱歉,明明是第一次一起上課,就讓大家擔心了……我本以為不會在出現這種狀況了來著。”


    “……目前來看的話,重要的事也不隻是這個吧。”


    禪院真希環著胸,眼鏡後的視線帶著些微的審視,先是在宮村伊澄蒼白到能看見青色脈絡的手腕上掃了一圈,才落在了他掌心攥著的葡萄糖空瓶上,聲音平淡地開口:


    “又是有著所謂的‘後遺症’,又是出現了這種情況,連體力也這麽弱,說實話,有這些條件,我根本沒辦法接受伊澄你能和我們一起戰鬥。”


    ——實在是過於弱勢了。


    禪院真希心想。


    ——無論怎麽看,都應該放在被保護的位置上,而不是把有著孱弱身軀的家夥推上危險的前線,和身體健康的咒術師一起,與咒靈進行殊死搏鬥。


    “不過,能被悟那家夥這樣信任地扔過來,伊澄也應該有自己的長處吧?”


    禪院真希沒再開口,倒是胖達接過了話茬,用聽上去頗為憨厚的聲音說道:


    “就像憂太之前入學一樣,也是有著自己的優勢吧?下午我們就需要去出任務了,因為很擔心伊澄會不會遇到危險,所以希望伊澄能夠讓我們有一些了解。”


    說到這裏,胖達停頓了一下,抓了抓自己毛茸茸的熊腦袋,才繼續說了下去:


    “畢竟,伊澄如果遇到危險的話,我們會很擔心的。”


    ****


    ——是這樣啊。


    宮村伊澄恍然。


    ——禪院同學的說法也好,胖達同學的說法也好,其實都是因為想要確認他有自保能力,才會發出這種詢問的。


    ……其實,同學會有這種擔憂,也很正常。


    宮村伊澄心想。


    雖然狗卷同學應當清楚他們同出一脈的家傳術式,但如果他的術式沒有被新同學知曉,在他有著這麽嚴重的後遺症的狀況下,會被擔憂也是格外尋常的事情。


    ——那麽,現在的話,需要讓同學知曉“他有自保能力”這一事實。


    所以,要怎樣解釋,才能不讓同學們擔憂呢?


    ……


    “……其實,昨天,在和大家見過麵之後,五條老師帶著我去做了咒術師的初次評級。”


    在空氣沉靜了幾秒鍾後,溫和的少年聲才輕輕響起,宮村伊澄輕輕揪著病床的被角,遲疑了一下,才繼續說道:


    “雖然評級很普通……不過五條老師有說過,即便對比起來很弱小,但是我僅僅需要自保的話,應當沒有什麽問題。”


    “這樣嗎。”


    禪院真希這才若有所思點了點頭,算是勉強通過了這一說法:


    “如果是能達到三級咒術師的水準,在普通的任務裏,自保應該也能做到。”


    三級並不是什麽過於困難的水準要求,但是聽到這種回複,宮村伊澄卻並沒有什麽輕鬆表現,反而略有些低落地垂了垂頭,胳膊環住了膝蓋,低聲說道:“……很抱歉,我並沒有達到三級。”


    “不到三級嗎,普通咒術師倒沒有關係,但是伊澄的身體素質……”


    這下連著胖達也遲疑了一下,他下意識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狗卷棘和不知道說什麽的乙骨憂太,然後又看了看微微眯起了眼的禪院真希,頗有些苦惱地歎了口氣,最後沒報什麽希望地隨口一問:


    “那麽,伊澄是幾級呢?”


    “一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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