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村伊澄和狗卷棘在輸液室安靜無聲地對坐了半天。


    狗卷棘坐在從外一層屋子拖進來的單人椅子上,目光追著輸液管裏的透明液體,看著液滴落進水平麵,病床上投來不加掩飾的輕飄飄視線讓他整個人都感覺很緊張,他覺得整個空間都仿佛被裝進了這一瓶掛起來的藥水裏,然後在綿長的透明管裏中將時間拉細拉長。


    剛開始,他還從紫眸裏透出點欲言又止的意思,可能是有什麽事想說,但是又有點莫名的糾結與遲疑,最後隻在暖絨絨的高領脖套下蠕動了兩下嘴唇,連一句“芥菜”都沒說出來。


    其實狗卷棘有挺多事情想問的。


    比如說,他很想知道伊澄的咒言究竟能達到什麽程度,又比如說,伊澄為什麽會這樣順暢沒有遲疑地使用【去死】類型的危險咒言,伊澄有經常使用這一類咒言的經驗嗎,究竟是有著什麽樣的經曆,才會那麽自然冷靜地使用這種危險咒言……甚至包括其他的,對於當時毫不猶豫采用了這種幾乎和“冒犯”有點沾邊的親密舉措,伊澄會不會多想……之類的。


    咒高一年級的關係其實都非常親近,雖說公主抱這個姿勢會代表了之後有可能想多而導致的窘迫和困擾,但其實如果當時他這樣對待的對象是胖達,或者憂太,甚至唯一的女孩子真希,狗卷棘都不會有什麽多餘的想法。


    不會有就是不會有,就算和別人睡在同一張床上,狗卷棘會有的困擾大概也隻是他搶不搶得過被子,但是當這個“公主抱”的對象是和他同出一係的宮村伊澄的時候……似乎,就不太一樣了。


    心跳很快,大概是運動量過高,所以從衣領裏都在往外透熱氣,蒸得臉都在發紅,懷裏托著的重量令人很有滿足感,完全沒有想要放下的想法,也不想要憂太來幫這個忙。


    就好像……不希望伊澄被攔在別人的臂彎裏一樣。


    狗卷棘放空了一瞬思維。


    可能是出於擔憂,所以隻有由自己保護伊澄的時候,才會覺得很安心,但狗卷棘也不是什麽疑心的性格,會出現這種想法本就很奇怪,他也會下意識尋找這種特殊想法出現的緣由。


    而且……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情況,似乎也有點不太對勁。狗卷棘把下半張臉埋在高領脖套裏,心裏不怎麽踏實地這麽想。


    在麵對襲來的高級咒靈的時候,狗卷棘大概是條件反射快於思考,幾乎是本能地就直接把伊澄扯進了自己懷裏,畢竟八百米暈倒這個印象幾乎深入骨髓,他當時完全沒有考慮過伊澄也許能夠從容應對這個選項,而現在再一次回憶起當時的狀況,似乎……伊澄也早已熟練地對於高速襲擊做好了準備。


    如果是這種情況,那麽他自以為的“保護”,很可能就是一種頗為尷尬的場景了——明明伊澄的咒力更強,卻自顧自的把伊澄當做弱者,做出那種換一種說法是隻能取悅自己的保護舉動,之後又一直假裝著沒發現而故意不放手……伊澄又會是什麽想法呢?


    ……


    宮村伊澄靜靜坐在病床上,手背上貼著白白的幾條醫用膠布,藍瞳默默盯著從手背上延伸出去的透明輸液管,隨後又沒怎麽掩飾地抬眸去看拘謹端坐在椅子上,手心乖乖落在腿麵,仿佛被老師注視著的小學生的陪床咒言師,從眼神中透出了幾絲若有所思。


    血管裏不停被擠入低於體溫的冰涼藥液,冰得小半條胳膊都在發涼,白生生的細細手腕看上去更顯得有一種虛弱的病氣,隱隱透著一股蒼白色。


    ——體溫很涼。


    ——但是耳朵很燙。


    太奇怪了,宮村伊澄心想。


    從被狗卷同學攥住手腕開始,就變得奇怪了。


    家入小姐說他的體質虛弱,體溫也會較同學相比更偏溫涼,現在的季節倒還好,如果過一陣子入冬,他可能會手腳發冷過得比較難受——但是從沒提過他會有單獨一個地方仿佛剛被明火燎過,又燙又紅,奇怪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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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村伊澄掩飾性地用沒掛水的那隻手順了順臉側的發絲,確認了發紅發燙的耳尖被黑發牢牢擋住,這才不著痕跡鬆了一口氣。


    ——還好他沒有把頭發紮起來,不然的話,狗卷同學可能就會看到他通紅通紅的耳朵了吧?


    不過,就算被發現了,隻要是狗卷同學的話……其實也沒關係。


    海藍色的眼眸半斂,收回了也會不自覺向著一邊瞟去,然後和同樣飄忽不定紫眸對視的目光,靜靜地隻盯著手背上的醫用膠布,隨後就沒再移動。


    宮村伊澄想。


    其實,他會出現這種奇怪的情況,絕大部分的原因都在於狗卷同學吧?


    ——過於親近的擔憂,毫不掩飾的特殊明顯的善意,被看到了另一副麵孔也沒有打算遠離,還有出乎預料的親密接觸……


    這麽想著,宮村伊澄靜靜盯著自己的手背,以旁人或許很難聽請的音量,聲音很小地自言自語道:


    “稍微、有點不希望……狗卷同學的這種特殊親近,被別人也擁有。”


    ————


    如果胖達在場,那麽當他發現兩個人就這麽默默對坐兩個小時,因為各懷心思所以中間甚至連句話都沒說的時候,可能會當場拍案而起,怒吼一聲“浪費時機”,但是礙於乙骨憂太被狗卷棘抱著人不撒手的動作迷惑住,誤以為宮村伊澄其實傷得很重,也就間接誤導了禪院真希和胖達,三個學生都以為一門之隔在做什麽嚴重的傷勢處理,愣是沒有一個去推門打斷的。


    一直到家入硝子把手揣在白大褂口袋裏,打著哈切推開門,才和門口端坐三人組來了個麵麵相覷。


    “……你們在幹什麽?”


    “……在等狗卷同學和宮村同學的治療結束。”


    乙骨憂太下意識回答:“因為擔心打擾到治療,所以……”


    家入硝子:“……”


    “沒什麽可治療的。”


    家入硝子用指節貼了下自己眼下的黑眼圈,淡淡地說:“隻掛了瓶水,你們要是想看就直接進去,裏麵一直也沒什麽聲音——”


    話音截到這,家入硝子就頓住了,沒在繼續說下去,而是手揣在白大褂寬鬆的口袋裏,不緊不慢摸著自己的聽診器,若有所思地向著輸液室裏間一瞥。


    ——說起來,裏麵為什麽會沒有聲音呢?


    兩名咒言師,沒有多少言語上的交流算是正常,但是宮村伊澄也並不算常規上狗卷家族的咒言師,他是可以說話的,兩個人一直都沒什麽動靜……不會擠在一張床上睡著了吧?


    當著三個學生的麵,家入硝子的表情微微古怪起來。


    ……


    那天的輸液室究竟有沒有出現同床而眠這種事,可能也隻有理所當然探頭進去看一眼的家入硝子知曉,不過後續可能也隻有胖達在八卦注意兩名同家係咒言師有點貓膩的氛圍了,因為就在第二天,不靠譜的眼罩教師笑吟吟傳遞了一條令幾個學生都感到意外的消息。


    “臨時的決定,八月的姐妹校交流賽,憂太和伊澄都去參加吧。”


    五條悟用“今天下午茶吃小蛋糕”的語氣,用輕描淡寫的聲音笑眯眯說:


    “三年級全部出任務去了,金次一個人又不能參加團體賽,我們人數不夠,所以臨時抓兩個幸運兒,其他的同學都可以一起去觀摩學習哦——怎麽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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