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潮生抽回手, 宓楚愣了愣,抿唇沒吭聲。


    麵上不顯,她心?裏湧上幾分?惱意。她承認, 前幾日在試靈台, 這弟子?表現十分?優異, 宓楚也有一閃而過結交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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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日人人皆有封賞, 宓楚遠遠看見, 這弟子?跪在人群中間,無人問津。


    她知?曉, 若是此刻施恩,必定?如同雪中送炭。猶豫良久, 看出他的妖脈, 她終究沒有過去, 遠遠觀望著。收留一個妖脈弟子?, 說出去是一件極其丟臉的事, 她沒有足夠的勇氣麵臨閑言碎語。


    直到後來, 他跪了良久,起身離開?,宓楚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湧起幾分?懊悔。


    收買人心?很簡單, 她若瞧不上他的妖脈, 讓族中一個不管事的長老收了他做弟子?便是, 這樣他也會為樓家?效力。可歎她明?白得太晚, 他已經離開?。


    今日赤水琉雙提前來和她商議,說把這弟子?交付於她,她一愣,心?裏湧上淺淺欣喜, 答應了琉雙。


    再一看晏潮生,當日隻在試靈台下遠遠看了他幾眼?,知?他姿容不凡。今日湊近了看,少年眉眼?冷峻,透著妖族獨有的陰翳,更顯得俊美無儔,縱然宓楚見慣了好看的男子?,也不得不承認,他長得真好看。


    比白氏兩?位公子?,乃至風氏那?位八荒有名的太子?還要出色幾分?。


    琉雙把他們的手搭在一起,宓楚訝異地感覺到,少年體質寒涼,像一塊極寒的玄冰。


    因著琉雙提前問過她的意思,她倒是並沒有覺得被冒犯。晏潮生雖然血緣卑賤,可實在生得太過好看。宓楚甚至忍不住想?,自己這樣的仙族肯收留他,還紆尊贈予他善意,他一定?受寵若驚又羞赧。


    她院中灑掃的小弟子?,得了她贈予的仙藥,便是這樣。


    可她萬萬沒想?到,少年冷冰冰抽出手,沒有半分?她預想?的緊張與欣喜,甚至一眼?都沒看她。


    身邊還沾著不少仙族子?弟,宓楚臉上多少有幾分?掛不住。


    她心?裏微惱,還不能表露出來,憋得慌。她開?始怪琉雙,把這人塞給自己,讓自己丟了臉。


    自從琉雙從昆侖回來,整個人便令她看不透。她偶爾去找琉雙,琉雙總是閉門不見,也不再對她言聽?計從。她心?裏怪琉雙,卻不能直說。


    好在白羽囂見不得她受委屈,當即開?口?。


    “赤水琉雙,你怎麽回事,讓這妖孽去宓楚的宮殿!他踏入那?個地方,是弄髒宓楚的地盤。”


    晏潮生麵無表情地聽?著。


    若是說他方才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如春日拂柳,此刻就如同陰冷寒冰。


    連白羽囂羞辱他說,他會弄髒宓楚的宮殿,他也沒有多餘的反應,整個人出乎意料的沉默。


    周圍許多年輕的仙子?與仙君,看著晏潮生麵色各異。


    琉雙說:“我早已告知?過宓楚仙子?,再者,入我仙境者,都是仙境弟子?,從來沒有什麽妖孽,二公子?,慎言!”


    白羽囂瞪著她,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氣宓楚的地盤被玷汙,還是琉雙作為上古仙族,在眾人麵前對晏潮生的維護!


    晏潮生冷淡垂眸,無悲無喜。


    琉雙生怕白羽囂再作死惹晏潮生,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他就不能好好愛惜嗎?等晏潮生真被逼得發瘋,到時候誰都別好過。


    她略有些頭疼,悄悄對白羽囂傳音:“二公子?,你老實些,這是父親做下的決定?,你若不服氣,可以找父親理論。還有,你少去招惹晏潮生,你再去,便是你心?胸狹隘,輸了大比,想?報私仇。”


    白羽囂受不得激,氣得不行,回她的傳音說:“你說小爺報私仇?”


    “對,你若再去招他,就是報私仇!”


    白羽囂說:“小爺絕不會找他!”說罷,他才慢半拍意識到這是琉雙的激將?法,氣得磨牙,“赤水琉雙,你……”


    琉雙安慰他:“好啦,別生氣,我是為你好,你好好修煉,我把空桑交給你了,等我回來,咱們切磋一番,你可不能輸啊。”


    白羽囂本來還想?說什麽,可是看見她信任的眼?神,還有那?句“我把空桑交給你”,莫名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信任哥哥,覺從不會有人把信任交付於他。


    琉雙是第一個,白羽囂沉默好半晌:“你回來也打不過我。”


    琉雙有些理解白二,某種意義上來說,曾經的原主和白二一樣,從不被期待。因此哪怕他看上去全身都是刺,她依舊能夠寬和地對待他,就像包容過去的自己。


    給白二說好別去惹晏潮生以後,她看向宓楚。


    “宓楚仙子?,那?日晏潮生在試靈台上的表現,你也看見了,他是魁首,他能保護好你。”


    宓楚低落道:“琉雙,自你從昆侖回來,與我越發生疏。你是我的朋友,我自然會答應你的一切請求,不會虧待他。”


    琉雙頷首。


    琉雙不信宓楚表現出來的對自己的友誼,她也不知?道,未來宓楚抵死離開?風伏命,費盡心?思想?要回去晏潮生身邊,幾分?出自真心?。


    不過既然如今重來一次,會吸引的,終於會相互吸引,該愛上的人,終究會愛上。


    所有人都交代完了,除了臉色冷漠的晏潮生。


    琉雙猶豫再三,開?口?道:“……你好好和宓楚仙子?相處。”


    他眸光陰冷,道:“一定?,既是你所願,我怎會辜負你期望!”


    琉雙覺得有哪裏不對,時間緊急,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來。


    有人催促著她動身去鎮妖塔。


    雖然不少人來送別,可她如今到底是戴罪之身,隻好不太放心?地一步三回頭,跟著幾位仙倌離開?。


    “琉雙拜別諸位。”


    晏潮生一眼?都沒有看她。


    待人走完了,宓楚回頭道:“晏潮生,你跟我來吧。”


    她麵容平靜,唇角微微帶著笑。宓楚仙子?在仙界出了名的親和,仿佛剛剛晏潮生抽出手的事,這位寬容的仙子?並沒有放在心?上。


    晏潮生看著她的笑容,心?裏冷冰冰的,他第一次意識到,妖身並不如他想?象的那?般放浪,至少對著眼?前溫柔可人的仙子?,他心?裏的冷怒半點沒減少。


    赤水琉雙!


    她倒是離開?得很爽快,他縱然氣得想?掐死她,也沒了機會。


    見他不動,宓楚回眸看他:“你可有所顧慮?”


    沉默半晌,晏潮生跟上宓楚。


    他惱恨地想?,既是赤水琉雙為自己安排的路,他不領了這份“好意”,豈不是對不起她!


    他一路跟著宓楚回宮殿,卻總希望有人追上來,說琉雙改了主意,讓他先回外鏡的竹林。她雖然被罷黜了少主的身份,但一日姓赤水,就有肆意妄為的權利。


    可是一直沒有,直到他到達了宓楚的住所,依舊沒能等到這個消息。


    晏潮生冷靜了一路,腳步越來越慢,終於愈發覺得不對勁。


    若琉雙真的很在意他,怎會把他往一個貌美的仙子?身邊推?他的心?思本就敏感多疑,從前以為赤水琉雙放浪形骸,和其他女妖一樣,對他有所想?法。


    可這麽久過去了,她的動作從不逾矩,甚至方才看她神情,她根本不知?自己為何發怒。


    難道……他心?裏有個地方沉下去。


    不,不會的,若她真對自己無意,那?先前她為自己做的那?麽多事談何解釋。她被罰去鎮妖塔,不都是為了他嗎?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相處的點點滴滴,被他在腦海裏過了一遍,他的心?越來越沉,終於明?白缺失的是什麽。


    她的眼?睛,望向他時,似乎並無愛意。


    宓楚聞見血腥氣時,驚訝回頭,就看見跟在身後,身穿深藍色弟子?服的晏潮生,緊握的拳頭裏,滲出血來。


    “你怎麽了?”


    他抬眸,一雙眼?眸漆黑,輕笑道:“無礙。”


    宓楚莫名覺得冷。


    琉雙換上守衛鎮妖塔的衣衫,獨自走進鎮妖塔,聚精會神想?著父親叮囑過她的話:“夜魔羅在鎮妖塔最頂層,即三十五層,鎮妖塔中,每一層都極其危險,大部分?妖雖然被封印,可還有少部分?大妖能動用法力,有的尤其擅蠱惑人心?,一路往上走,鎮妖塔越高,關押的妖越強,不要多聽?,不要多看,更不能碰!”


    她正色往上走。


    每一層的入口?,都站了好幾個仙族戰士。


    這些戰士來自不同仙境,鎮妖塔是所有仙境的責任。見琉雙走過,他們神情麻木冰冷,第一層還有人抬起眼?皮子?看了琉雙一眼?,再往上走,直到七八層,聽?見琉雙腳步聲,戰士抱著武器,半闔著眼?,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整座鎮妖塔安安靜靜,仿佛沒有一個人,一隻妖,琉雙恪守父親的告誡,不忘裏麵的鎖鏈看,隻一心?沿著階梯與昏暗的燈往上走。


    第十層時,裏麵突然傳來桀桀大笑,聲音陰寒:“這破地方,又來了新?的仙族子?弟啊!”


    這一句,仿佛突然吵醒所有人。


    各種尖銳刺耳的聲音與笑聲,次第響起。


    “快看,竟是個小仙子?!”


    “本座活了萬年,第一次見這麽美的仙子?,不知?滋味嚐起來如何。”


    琉雙沒搭理,全當作沒聽?見,繼續往上走。


    再往上,難聽?的汙言穢語更加多,二十層時,還有狐族大妖用嬌媚的聲音唱起十八摸,引得眾妖哄笑不已。


    二十六層,琉雙看見了記憶裏一位熟人。


    “烏晨師叔。”這是原主的一位師叔,當初鎮妖塔需要有人駐守,這位師叔失去愛人,心?灰意冷,主動請纓前去,如今算起來,已經有兩?百多年。


    身穿黑色鎧甲的男子?,抱著劍,木然坐在二十六層的大門外。


    烏晨聽?見聲音,這才慢慢抬起眼?,漸漸的,他漆黑的眼?有了焦距,遲疑道:“雙雙?”


    “是我!”琉雙欣喜道,“烏晨師叔,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當初烏晨也是仙族有名的美男子?,如今看上去十分?落魄木然,整個人透著冰冷的麻木。


    烏晨打量著她,苦笑道:“一眨眼?,你竟都長大了。雙雙,你怎麽會來這裏。”


    琉雙簡單解釋了一下。


    “在鎮妖塔的所有戰士,都會選擇封閉五感和神識。鎮妖塔中大妖尚存,有的慣於蠱惑人心?,隻有封閉五感,才能確保心?無旁騖地鎮守這裏。”


    怪不得,琉雙一路過來,看見的仙族弟子?,尤其冷漠。


    最下層的不那?麽危險,仙族戰士便不必五感全封。


    “你要去三十五層?”烏晨皺眉。


    “是,烏晨師叔在這裏兩?百年,可了解夜魔羅?”


    烏晨神情凝重:“雙雙,別再往上,就待在師叔這裏,封閉五感,五十年很快就過去了,夜魔羅自上古追隨妖帝,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雖然沒了修為,可是比誰都危險。我在這裏兩?百多年,夜魔羅時睡時醒,大部分?時間都睡著,可他醒來時,整個鎮妖塔,沒有一隻妖敢出聲。”


    雖然失去了妖力,可是憑借這份震懾力,就能猜到,夜魔羅是個多危險的人物?。


    若是以往,琉雙就聽?師叔的,留在這裏,可第五條妖脈,隻有上古大戰後,唯一活下來的夜魔羅知?道去處,她不得不去一趟。


    “師叔,你放心?,若不對勁,我會及時封閉五感。”


    她納化了神器之力,不至於無法自保。


    烏晨見她堅持,歎息一聲:“我送你上去。”


    一路走到三十四層,琉雙聽?見塔內有人說:“你可想?知?道,蒼藍仙境是怎樣莫名在天地間生成的?”


    琉雙一愣。


    如今的蒼藍,還未徹底形成,她轉頭,就看見了驚駭的一幕。


    千年玄鐵,穿過一隻妖的琵琶骨,她畸形的尾巴被斬斷,麵容卻詭異帶笑,幽幽看著她。


    美豔的女子?,輕啟朱唇,聲音婉轉動聽?:“小仙子?,你很怕空桑重蹈蒼藍的覆轍吧?你且過來,我告訴你,蒼藍的秘密。”


    她衣不蔽體,笑容卻輕和溫柔。


    一雙手捂住琉雙的耳朵,烏晨嚴肅道:“她會讀心?,別聽?,別信。”


    琉雙抿唇點頭:“嗯,我知?道了,多謝師叔。”


    女子?咯咯笑道:“我說的可是真話,且通古曉今,你若好奇,隨時可來找我。”


    琉雙沒回頭,繼續往上走。


    到了三十五層,烏晨說:“雙雙,保重。”


    “師叔放心?,您也多保重。”


    她猶豫片刻,推門進去。


    隻見空蕩蕩的一室內,除了交錯的鎖鏈,和牆上昏暗的燈光,什麽都沒有。


    三十二條玄鐵鏈,穿透一個男子?的身體,他被吊在空中,不僅是琵琶骨,身上大穴,全部被鎖住。


    他垂著頭睡得正香,身上帶著幹涸血跡,作為男子?,身形竟然十分?柔弱。


    一頭漆黑的墨發,一路蜿蜒至腳踝。


    聽?見聲音,他從甜夢中驚醒,緩緩抬起頭來。


    琉雙看見一張稚弱的臉,怎麽說呢,就跟受驚的小獸似的,讓人下意識想?安撫,他長相十分?純良,就像人間十三四歲的體弱少年。


    更令人驚豔的是,他無辜地睜開?眼?,竟是一雙漂亮至極的銀瞳!


    琉雙懷疑自己數錯了數。這裏是三十五層嗎,眼?前的人,別告訴她是夜魔羅?


    少年看向她,輕輕動了動鼻翼,唇彎了彎,聲音出乎意料的清雅。


    “看來,數萬年過去,他順利出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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