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了?那麽?久, 渾厚蒼老的嗓音,似乎依舊留在耳邊。


    琉雙依舊記得樹爺爺說:“琉雙!大事不好!蒼藍湖外麵不知誰用神器布置了?結界,許進不許出, 我有預感, 孽火會提前到來, 你千萬別回來知道嗎?若有可能?, 求妖君陛下?幫忙, 隻有他,才?能?救所有蒼藍湖的生靈。”


    有人故意趁著孽火來臨之前, 把蒼藍湖所有生靈困住。


    彼時她才?與晏潮生解靈,為?了?蒼藍的生靈, 她回去求晏潮生, 就差跪下?來求他, 卻被伏珩攔在鬼域外麵。


    怪不得妖君陛下?不願意幫她, 哪怕她用寶物來換, 也無法打動他分毫。


    因為?他要的, 從來就是蒼藍所有生靈的命。他要徽靈之力。


    原來一開始娶她,就是為?了?剜她的心?。他一次次騙她喝下?淬煉心?髒的藥物,冷眼看她痛不欲生。


    後來為?什麽?沒?有動手?是因為?她解靈忤逆了?他,讓他沒?等到她捱過最後一次天雷?他等不及, 這才?屠盡蒼藍。


    不過, 都不重要了?。她重來一次, 不是看著昔日絕望一遍遍上演, 今日他殺白追旭,明日呢,白羽囂赤水翀嗎?


    不,誰都不該死, 該死的人,隻有他。


    晏潮生答應把白追旭的殘魂給琉雙,他做事並不拖泥帶水,下?一刻,心?念一動,生生從太初鏡裏,抽出那半縷純白的殘魂。


    琉雙看見,他額上全?是冷汗。他神色倒是很平靜,看不出什麽?,說:“我還?有事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


    他走出寢殿,不知道做什麽?去了?。


    琉雙小心?攏著那半縷殘魂,人活著,需要三魂七魄,仙也如此,白追旭已經死了?,僅剩半絲魂魄,本該無法複活。


    他的殘魂並不像他的人溫暖,它在她掌心?,冷冰冰的。


    琉雙低聲道:“別怕。”就像小時候,他總是陪在自己身?邊那樣。


    她手指結印,把它送入自己心?髒中,以徽靈之力溫養著。


    沒?多久,那個叫做叢夏的蝴蝶精走進來,不甘不願對琉雙道:“喝藥。”


    琉雙接過來,一飲而盡。


    她喝得這麽?幹脆,叢夏故意道:“還?仙子呢,躺在一個妖族床上,也不害臊,我告訴你,藥裏麵,被我下?了?毒。”


    琉雙躺好,給自己蓋好了?被子,說:“你給我下?毒,我不會死,你會死,晏潮生也會,你這樣做,吃虧的是你。”


    叢夏沒?聽懂,為?什麽?自己給她下?毒,晏潮生也會死?


    床上的仙子,偏頭看她,禍水般的眼睛看著她:“他會心?疼死。”


    叢夏臉都快綠了?,這還?是那個第一次來,與山主水火不容,堅韌闖弱水的仙子嗎?


    她臉皮怎麽?變得這麽?厚。


    琉雙卻十分淡定?,她做小仙草時,臉皮不厚,就不會把自己嫁給晏潮生,大膽地?戀慕他,如今臉皮不厚,也要不回白追旭殘魂。


    她至少得裝作,在意晏潮生,不許別人覬覦他,他才?會陷得更深。


    果然,叢夏被她氣跑了?,換了?個人來照顧她。或許,也是監視她。


    晏潮生一直沒?有回來,不知道做什麽?去了?,第二天的傍晚,他才?回到妖宮。叢夏連忙告狀,把她的話,添油加醋告訴了?剛從外麵回來的晏潮生。


    “山主,那個女人不知天高地?厚,擅自揣摩您心?意,還?說總有一日,會讓您為?她要死要活。”您能?忍?


    晏潮生沉默良久,也不知道信沒?信,什麽?話都沒?說,走入殿內。


    叢夏望著他背影,很是得意。那個女人鐵定?完了?。


    晏潮生回來時,琉雙才?沐浴過,散著頭發,盤著腿,在看晏潮生的書?。


    是一本遊記,裏麵記載了?一名?散仙遊曆不周山所見之景。


    文字並不晦澀,相反,趣味橫生,琉雙注意到,晏潮生在一些地?方做了?標記,全?是風氏地?貌。


    他在為?日後開戰做準備,然而能?利用到的資源並不多。


    晏潮生妖族出生,會自己修煉,還?識字,其實已經很了?不起。妖族很多小妖都不識字。


    “你沒?走?”晏潮生出聲道,“我以為?拿了?白追旭的魂魄,你會離開。”


    琉雙認真說:“我答應了?留下?陪著你,不會食言。”


    “白追旭魂魄,你放哪裏了??”晏潮生在她周身?看了?一圈,也沒?感受到白追旭殘魂的氣息。


    琉雙說:“秘密,你呢,你這幾日去哪裏了??”


    他沒?有說話。


    他總是這樣,如果不太想提起的話題,或者又不願意騙她,就沉默不語,視線會很冷,防止她再問?下?去。


    琉雙果然也不問?了?,見他這麽?高,突兀立在寢殿裏,陰影幾乎把她籠罩住,她得仰頭和?他說話,她往裏麵挪了?挪,問?他:“要上來嗎?”


    窗外風吹著,沙沙作響。


    若是日後的晏潮生,桀驁殘酷的妖君,必定?會躺上來。但眼前的晏潮生不會,少年心?性?,令他把第一次喜歡上的人,看得彌足珍惜。


    果然,他說:“不必,我去別的宮殿住。”


    琉雙沒?有拆穿他,妖宮早已經住滿,這幾日來為?她送藥的小宮婢,絮絮叨叨嘟囔,妖宮早就住不下?,新投靠來的妖族,晚上甚至隻能?睡在屋簷下?,另一部分小妖,則開始忙著建立新的宮殿。


    連叢夏和?伏珩,都是和?別人擠著住,整座妖山,最精致最寬敞的,當屬晏潮生的住所。怪不得叢夏做夢都想爬上晏潮生的床。


    如今這寢宮給了?琉雙,晏潮生若離開,今晚應該就隻有去和?伏珩他們擠著住。


    琉雙悄悄看一眼他,繃住不笑出聲。


    她確實難以想象那個畫麵,堂堂未來妖君,和?屬下?睡著大通鋪,不說麵子,連威嚴也沒?了?。


    她說:“你介意我看你的書?嗎?”


    “隨你。”他還?在打量她,很想從她臉上看出仇恨的破綻。她真的因為?自己把白追旭的殘魂給了?她,就能?重新開始,回到還?在空桑的時候,鎮妖塔之前?


    那個時候赤水翀還?沒?有要殺他,也沒?有逼他化?出元身?,她在努力對他好。


    她眼裏並沒?有仇恨,清清亮亮的,抬眸疑惑道:“你想和?我一起看?”


    “不用,你睡吧。”他轉身?出去。


    琉雙聽見他的腳步聲走遠,影子卻沒?有消失,那影子在門外徘徊了?一會兒,漸漸離開。


    晏潮生沒?有去伏珩那裏。


    他出來吹著冷風,好半晌,也不清楚怎麽?變成了?這樣,身?後是屬於他的宮殿,這裏是他的領地?,他是一座山的山主。


    他忙碌完回來,卻莫名?無處可去。


    琉雙給他在床邊讓了?個位子,他下?意識說了?不用。妖族沒?有妖會像他這樣選擇。


    他不可能?去找伏珩,若他真的去了?,明日關於山主的傳言,會傳得風風雨雨,他以後很難服眾。


    晏潮生幹脆拎了?自己的長戟,去林子裏打坐,這裏幽靜,也不會有人看見他。這是妖鳥棲息的地?方,小妖鳥走過來,歪著頭看他,似乎沒?明白,主人怎麽?淪落到和?它一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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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潮生修煉了?好一會兒,捂住自己的內丹,臉色有些難看。


    他唇角溢出血來,小妖鳥很緊張:“啾啾啾!”


    “沒?事。”晏潮生說,“還?不太習慣。”


    不太習慣用半枚妖丹修煉,他從太初鏡裏,抽出白追旭的半縷殘魂,白追旭殉了?法器,已經成為?太初鏡的一部分。


    上古法器,哪能?有一絲損傷,晏潮生用半枚自己的元丹,把太初鏡上的碎紋補好,讓它布下?的結界,堅不可摧。


    他妖身?本來已經刀槍不入,沒?了?半枚元丹,萬年靈力去了?大半。


    晏潮生十分疲倦,更深露重,他肩膀已經濕透,妖鳥圍著他,急得團團轉。


    “別晃了?,我眼暈,你走遠些,我睡一會兒。”


    他本來不需要睡覺,可是剜去半枚元丹,身?體實在困乏。妖鳥聽話地?走遠了?。


    第二日,他按時如常起來,指揮妖兵練兵。


    他手下?的妖兵,最初是一盤散沙,可是妖族天性?好戰,他們學起來很快,隻是不太守紀律,若晏潮生鎮壓著,他們就會聽話許多。


    白追旭的死,已經徹底讓妖宮變成眾矢之的,晏潮生知道,天族已經開始琢磨著對付他們,若不能?一搏,唯有一死。


    不過也有好處,近來投奔的妖族,越來越多,漸漸的,晏潮生手下?,竟然也有了?不少人才?。


    妖兵裏麵,有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嚷嚷道:“山主,可否陪我練練!”


    他是一隻力大無窮的牤牛妖,性?格耿直,身?上幸運地?帶著上古妖族血脈,比其他妖怪都厲害,以前也是一座小山的山主,後來投靠晏潮生,心?裏卻諸多不服想要篡位,晏潮生把他打趴下?好幾次,他依舊鍥而不舍請戰。


    妖族請戰,沒?有退縮的道理。


    晏潮生握了?長戟在手,下?了?場與他比試。


    琉雙就是這個時候來的,兩位大妖比試,自然精彩無比,怕損毀妖宮,他們都沒?用靈力。


    這時候就顯出體能?的重要性?,那牤牛顯然用了?全?力,一招一式,含著千鈞之力。


    妖宮開辟出來的演武場,都被他砸出一個窟窿。


    琉雙看著晏潮生的長戟,沒?想到兜兜轉轉,他連武器,都和?上輩子一樣。


    牤牛自詡力大無窮,晏潮生沒?投巧,也和?他比試力氣。


    晏潮生生得高挑,一雙腿修長有力,眸色冰冷,長戟壓下?去,牤牛用流星錘來接,竟然生生被他壓彎了?膝蓋。


    妖族們紛紛起哄叫好。


    晏潮生也看見了?琉雙,他眸光一頓,又收了?回去。場麵很熱鬧,琉雙幹脆什麽?也不想,跟著他們鼓掌,笑得開懷。晏潮生略微蒼白的唇,倒是鮮少有人注意到。


    一旁的叢夏手腕一動。


    幾隻赤炎蜂飛了?出去。


    這玩意是古時有的妖物,元身?很小,可吸了?血,會長得越來越大,甚至比房子還?大。


    赤炎蜂飛出去,落在牤牛身?上。赤炎蜂對於別人來說,什麽?都不是,可對於牤牛,就是致命天敵。


    他“嗷”地?叫了?一聲,亂了?分寸,靈力都控不住,流星錘飛出,朝著琉雙砸過來,大妖的法器,沒?幾個人敢接,連牤牛都拽不回來。


    最後“咚”的一聲,砸在琉雙麵前的少年背上。


    晏潮生問?她:“沒?事?”


    她愣住,點了?點頭,視線落在他臉上。


    牤牛妖還?在全?場亂竄,晏潮生指尖玄色黑霧飛出,滅了?那幾隻赤炎蜂,牤牛這才?心?驚肉跳地?停下?來。


    這回牤牛妖不敢生事了?,委委屈屈表示臣服。


    晏潮生轉身?離開,伏珩也看出不對勁,要跟,琉雙小跑跟上去,衝伏珩擺擺手。


    伏珩猶豫片刻,停下?腳步。


    兩人順著小路走,妖怪們還?挺有情調的,最近移來不少植物,一株海棠在頭頂開得熱烈。


    “晏潮生!”


    他沒?有回頭:“怎麽?了?。”


    她追上去,轉到他身?前,晏潮生臉色有點蒼白,皺眉看著她:“缺什麽?和?伏珩說。”


    琉雙搖搖頭,抬手一摸他脊背,他身?體一僵,捉住琉雙的手,然而已經來不及,琉雙摸到一手的血。


    他的妖身?出了?問?題,怪不得方才?有血腥氣。


    “你發生什麽?事了??”


    他說:“沒?事。”


    琉雙輕輕歎了?口氣:“你別悶頭走了?,我給你治傷,不會殺了?你的。”


    她拉著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晏潮生抬眸看她,自鎮妖塔出來後,她得知自己喜歡她,永遠都是保持著距離,再也沒?有這樣親昵,晏潮生一時有些恍惚,沒?有甩開她,隨著她的力道坐下?。


    琉雙手指結印,為?他治傷。


    少女專心?致誌,他握住她的手:“別用靈力,不痛,一會兒就好了?。”


    他看出來,這是徽靈之力,徽靈之力一旦使用太多,她不得不渡血脈劫。


    “真的不痛?”


    “不痛。”他說。


    “你不必為?我擋的。”琉雙說,“我是仙體,被砸一下?不會疼。反而是你,你的元身?好像出了?問?題。”


    她抿了?抿唇:“抱歉,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你為?我擋住鎮妖塔坍塌,我卻眼睜睜看著你負傷離開,是我不好。”


    他看著她,真的能?相信她嗎?就像以前一樣,她為?了?讓他恢複修為?,寧可自己去鎮妖塔。


    若不發生那麽?多事,她對他,是不是並非全?無感情,也會這樣關心?他?他們之間,本來也沒?有生死之仇,他願意忘記她父親殺他的事,也用半枚元丹,換了?白追旭一縷殘魂。


    是否隔在他們之間的,其實隻是他的妖族身?份還?有疑心?。


    他未來會努力變得很厲害,不會輸給即墨少幽和?白追旭。她如今甚至會故意氣叢夏了?,他是不是可以再試一次?


    少年妖君,像試探著伸出觸角、一疼就會縮回去的蝸牛,他語調沙啞,不再說反話,第一次艱澀地?說:“我從來沒?有怪你,我隻是……想對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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