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的回憶是某次仙宴上。


    青鬱山巒間花瓣千萬,似流風回雪。


    謝識衣從高台上走下,烏發綢緞般垂落,衣袖如雲。


    他是化神巔峰的修為,連秘境都可以隨意掌控,讓裏麵的時間暫停輕而易舉。


    仙宴上一派其樂融融的畫麵。鏡家姐妹雲鬟霧鬢,姝色無雙;周遭仙客推杯換盞、把酒言歡。


    可謝識衣雪白的衣角不染纖塵,凡他的步伐走過之處,幻境一寸一寸,灰飛煙滅。


    言卿:“……”


    他剛剛才回憶了上輩子黑水澤和神隕之地的事。


    現在再見謝識衣,不由心裏感歎,謝識衣的變化確實挺大的。


    小時候的謝識衣比現在更冷酷更不愛笑,但那時他更像一個別扭且驕傲的狼崽子。故意在身上束起冷漠的刺,雖然板著臉,可你知道他內心鮮活的喜怒哀樂。


    而長大後,這種疏離直接從表象瓦解,滲入靈魂深處。


    你再也看不懂他的心思。


    言卿的視線落在他手中的不悔劍上。不悔劍是上古神兵,通徹光亮,寒光如霜。


    謝識衣平靜道:“是你?”


    言卿卡殼一秒,然後心思電轉想好了劇本——他傻愣片刻,馬上眼中迸發出希望的光,熱淚盈眶、喜極而泣道:“對對對,是我仙尊!渡微仙尊,能在這看見你可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自己要死在這裏了呢。”


    謝識衣對他的裝瘋賣傻十分冷淡,問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言卿假惺惺擠眼淚,直接把袖子裏的不得誌拎出來,苦不堪言道:“我苦啊仙尊,我是被這畜生硬拽著帶進來的。迷路了,我就在這裏瞎走,然後發現根本出不去!氣死我了!”


    不得誌:“……”


    不得誌敢怒不敢言!!!


    它自從知道了前麵的人叫謝應後,恨不得自己是塊石頭。


    謝識衣收劍,垂眸,清冷的目光掃視過這主仆二人,什麽都沒說,繼續往前走。


    言卿牢記自己的人設,抱著不得誌屁顛屁顛跟上:“仙尊等等我,仙尊別留我一個人在這裏啊,仙尊我們現在


    怎麽出去啊?”


    謝識衣入洞虛秘境,似乎也是為了找什麽東西來。


    他這種大佬走洞虛秘境和言卿完完全全不同。


    言卿如今修為低微,隻能跟著紫霄一段回憶一段回憶地看,純靠運氣去碰地方。


    而謝識衣不是。


    他冷酷強勢,不是他想要的回憶,直接粉碎。


    言卿:“……”


    好狠。


    這就是差距嗎?


    言卿明知故問:“仙尊,我們這是出去的路嗎?”


    謝識衣沒理他。


    言卿乖乖不說話了,懷裏抱著不得誌,左顧右盼。


    接下來的回憶都是紫霄平生斬妖除魔的經曆,紫霄性格易怒易躁,時懟劍斬盡人間不平。斬不忠之人、斬不義之人、斬不仁之人、斬不智之人。他行事雷厲風行,嫉惡如仇,如火如風。


    這樣一個鐵血威嚴的人,唯一的沉默讓步或許都給了那個水藍衣裙的女子。


    言卿後麵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藍裙女子名叫鏡如玉,是浮花門門主的幼女,有個雙胞胎姐姐叫鏡如塵。


    謝識衣完整看完的兩端紫霄回憶,都跟鏡如玉有關。


    沒有什麽刻骨銘心的愛,隻是兩場雨。


    第一場雨,是鏡如玉撐著一把油紙傘站在紫霄的洞府前。她衣裙的邊角上刺著一圈純白繡邊,水霧朦朦,襯得那那衣袂也跟碧浪浮花一樣。鏡如玉細白的手指握著傘柄,身軀微微顫抖,像是飄零風中的葉子。


    她在自言自語,牙齒戰栗:“前輩,今天母親又罵我了。”


    “母親說我心術不正,從來不把心思放到修為上。她扇了我一巴掌,並在門中一眾長老麵前大聲地辱罵了我,讓我在無數人麵前顏麵掃地。”


    “可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到底哪裏心術不正?!”


    “我沒日沒夜的修行,從來沒有一刻敢鬆懈——就因為資質低下、天賦不如姐姐,所以什麽努力都是笑話嗎?”


    鏡如玉說著說著,眼眶紅了。


    “憑什麽?憑什麽?”


    “憑什麽我就是晚出生了那麽一會兒,差距會那麽大!”


    “她鏡如塵是未來的浮花門主,是備受器重的天之嬌女。世人誇她溫婉大方,優雅得體。而我在浮花門裏就是個跳梁小醜,無論是母親還是長老,都隻會覺得我比不過她。鏡如塵,鏡如塵,憑什麽她鏡如塵千萬般好!憑什麽我又要受到這種折磨——憑什麽?!”


    紫霄的洞府前種滿了青楓。那些青楓鮮翠欲滴,葉的棱角流淌過晶瑩的雨滴,滴落在她的發上。鏡如玉的眼中猩紅一片。“嘩”,她一下子將手裏的傘丟掉,跪在了滿林的青楓裏,單薄的身軀跟雨中蝴蝶一樣。


    “前輩……”


    鏡如玉低聲抽泣著。


    “前輩,你幫幫我,你幫幫我。我真的走投無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浮花門中,我沒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母親和長老都不喜歡我。前輩……前輩……求求你幫幫我。”


    這是紫霄的回憶,所以是以紫霄的視角去看的。他站在洞府內,沉默地看著那個在雨中哭泣的少女,看她掩麵而哭,青絲披散,那麽脆弱又可憐。


    看著她抬頭的一刻,細雨滑過鼻尖上細小的痣,跟記憶裏的故人如出一轍。


    就連少女可憐發抖的聲音,也和記憶裏妹妹的清脆笑容重疊。


    那個豎著兩個小辮子,眼眸清澈的小女孩。會在長滿青楓的山野鄉陌間,赤足奔著他跑來。眼中滿是孺慕之情,笑聲軟糯跟銀鈴一樣,喊他“哥哥”。


    他常年握刀,手中滿是繭子,怕弄傷小孩細嫩的皮膚,往往都會先笨拙地用衣袖裹著,才敢去摸她的臉。


    “哥哥。”


    ——“前輩……”


    “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前輩,你幫幫我啊!”


    紫霄豁然睜開眼,眼中是瘋狂的痛苦翻湧。他長相凶惡沉默寡言,臉上的疤就如身軀裏的逆骨一般紮根生長。從小到大猶如惡鬼,人見人怕。隻有家人對他不會流露畏懼和厭惡,朝他露出溫暖的笑容。


    隻是那樣的溫情,親自葬送在他自己手中。


    殺父弑母,夜屠家門的那一晚,他的靈魂好像也被自己活生生剜下千刀。此後每一個淋漓的雨夜,徹骨的冷意從千瘡百孔滲入骨髓。


    一生負碑而行。


    一生走不出的血色夢魘。


    樹上的青楓被打落,飄零在地上。


    鏡如玉依舊掩麵而哭,忽然指間的縫隙裏,看到一雙繡著紫色雷雲的黑靴。她愣住,哭聲漸止,緩緩鬆開手,在斜風細雨青楓如織的林中抬起頭,眉眼間滿是驚喜之色:“前輩……”


    紫霄不說話,他麵無表情時樣貌猙獰猶如殺神,眼神也是不怒自威。望向鏡如玉的視線很冷,沒有一絲愛恨,也從來沒有透過她去看誰。


    可他就是走了出來。跟行屍走肉般。


    鏡如玉高興地從泥濘中站起來,伸出手死死抓住紫霄的袖子,眼眸中的委屈還未散去,就已經流轉出濃濃的恨意來。


    她像個小女孩跟兄長撒嬌一般:“前輩,你幫幫我。”


    “你幫我殺了浮花門的那個叫天巧的毒婦吧。”


    “她輕我、賤我,她恨不得讓我下地獄——她如果不死,以後死的人肯定是我。前輩你幫幫我,你救救我。”


    “前輩,你幫幫我。”


    “前輩?”


    “前輩!”


    ——哥哥!!!


    一片青楓四分五裂,碎於空中。


    這場雨下的沒有結果,畫麵定格在最後鏡如玉傾身扯他袖子的一幕。


    滿林的青楓靜默無言,紫霄握著時懟刀,背影也像把生鏽的刀,又鈍又靜。


    言卿心中頗為唏噓。


    他一個小破練氣期,能這麽親曆親見看九大宗這些風雲人物的愛恨情仇,真是沾了謝識衣的光。要是把他一個人丟到南澤州,怕不是要先從入門弟子做起。連鏡如玉都見不到一麵,哪能知道這些隱秘往事呢。


    不得誌冒出一個腦袋,好奇道:“不是啊,這女的和她姐姐關係不是很好嗎?前麵還一起手牽手下飛舟呢。”


    言卿心道:傻鳥,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世間複雜的關係多了去了。


    言卿抱著蝙蝠,又偏頭,目光悄悄看向謝識衣。


    謝識衣握著不悔劍站在一邊,側麵望去,睫毛若鴉羽,鼻梁高如玉山。他視線隔著青楓林落到鏡如玉身上,以一種早已習慣的俯視姿勢和眼神,清冷、漫不經心,而危險。


    言卿驚奇地發現,謝識衣的睫毛比小時候還要長的那麽點。


    他還沒來得及去細看,突然就與謝識衣四目相對。


    謝識衣道:“看完了嗎。”


    言卿:???


    “看、看完了。”言卿咽了下口水,想起自己的人設,又馬上亡羊補牢道:“仙尊,這裏是什麽地方啊?這兩個人都是誰啊。”


    謝識衣握劍,淡淡問他:“你進來找什麽?”


    言卿長記性了,現在跟謝識衣聊天,再輕鬆的氛圍都不敢掉以輕心,裝傻充愣:“啊?仙尊你問我嗎?我進來肯定找出去的地方啊,找不到路真是愁死我了。”


    謝識衣步伐一頓,回頭看了他一眼。其實謝識衣看誰都會不由自主帶一點審視的意味,大概是久居霄玉殿帶來的習慣。琉璃漆黑的眼眸裏浮著薄冰,蘊藏在無限危險之下。


    言卿精神高度緊張,揪不得誌翅膀的手一下子沒注意力度。痛得不得誌差點眼珠子瞪出來。


    謝識衣靜立青楓細雨,像是笑了下,那笑意碎在冰雪中,語氣冷淡。


    “你覺得我不會殺你?”


    言卿臉色煞白,磕磕巴巴:“什麽?仙尊,你你你你要殺我?”


    謝識衣麵無表情看他一眼,而後拂袖而去,隻留下崩塌粉碎的幻境。


    紫霄洞府前的整片青楓林隨著他的離開“轟隆隆”化為煙雲,那些楓葉呼嘯墜下枝頭,言卿不想被青色的雨淹沒,隻能抱著不得誌快速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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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卿心裏亂罵。


    他在這裏說話都不敢大聲,結果謝識衣直接走到哪裏毀到哪裏,這就是強者的任性嗎?酸得他磨牙。


    回憶的第二場雨,也是關於鏡如玉的。父母死後,紫霄就就像個沉默的殺器。他跟師門不親,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握著大刀、背著石碑,行走天涯。


    鏡如玉能出現在他的生命裏,純粹也隻是因為鼻尖上的那一顆痣。


    這一次鏡如玉到來時,似乎心情極好。她還是穿著一襲水藍色的衣裙,卻再也沒裝模作樣撐把傘,顯得我見猶憐。


    雨從青色屋簷上如斷線滴落。


    鏡如玉蓮步輕移,穿行回廊,環佩鋃鐺。她今日上了妝,更顯得容色傾城。


    鏡如玉站到了紫霄門前,沒有敲門,隻是站在門外笑著喊了句。


    “前輩。”


    紫霄從來就不喜和她交涉,坐在屋內,燭火惶惶在窗紙上照出一個盤坐的身影,紋絲不動。


    鏡如玉早就料到了他會將自己拒之門外,絲毫不驚訝。


    “前輩,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她伸出細長白皙的手,在門扉上描摹著什麽。


    那指甲上塗滿了鮮紅的蔻丹,舉手投足間,仿佛血光劍影起起落落。


    鏡如玉微微笑著:“感謝前輩那麽多年的照顧幫忙。”


    “三日後,我將成為浮花門的下一任門主,以後就不會在這樣麻煩你了。”


    她提到這一件事,額頭抵在門扉上、自顧自笑起來,眼波流轉,像是婉歎又像是慶幸。


    “不久前,浮花門璿璣殿起火。”


    “我的姐姐被困其中,讓赤靈天火燒瞎了眼,也燒斷了腿。丹田被毀,再無修行的可能。”


    “姐姐覺得自己已經是一介廢人,不配門主之位。便主動退位,由我繼承。”


    “前輩你說,這算不算世事無常呢。我雖然嫉妒姐姐,卻也從來沒想過,讓她落得這個地步。雖然宗門中人人都拿我和她比,但是姐姐對我卻是極好的。”


    “我見她坐在輪椅上的模樣,其實心裏也不好受。”


    她說著說著,聲音突然輕了下來。眼神裏肆意滋長的野心,這一刻好像都如燎原的火被風吹熄,留下沉沉灰燼。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神情在變幻莫測的燭光裏晦暗不明。


    青簷黑瓦上雨滴落到台階上,清脆悅耳,接連不斷。


    滴答。


    滴答。


    好像要一聲一聲滴到天明。


    鏡如玉沉默很久,自言自語喃喃說:“那一晚璿璣殿中的火,真的好大……”


    “萬幸,都過去了。”


    鏡如玉的聲音散在風中,手指從窗戶上離開,整理鬢發,將不經意間流露的情緒收斂的幹幹淨淨。藍色衣裙風姿亭亭,再抬眼又是那個明豔嬌俏的少女,負手而立,勾唇微笑:“前輩,今日一別,我們再見可能就是另一種身份了。望前輩多多珍重。”


    鏡如玉轉身離開,步伐剛踏上第一層台階。


    在屋內的紫霄突然出口了。


    “鏡如玉。”他喊她的名字,聲音沙啞僵硬,幹澀一如生鏽的刀劍,但他還是出聲了。


    紫霄說:“你心術不正,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鏡如玉沉默,頭也沒有回,幽幽笑了:“心術不正,前輩,什麽又叫心術正呢?像您一樣嗎?”


    “我聽說,您十八歲那年誤殺父母。”


    “您斬盡惡人頭顱,被人懷恨在心。他們報複你,用幻術誘導你,用言語迷惑你——讓你以為家人早為人所害,讓你以為屋內親人皆是妖魔所變。”


    “於是您提著時懟刀回家,怒火衝天——殺父、弑母,砍下親妹妹的頭顱。”


    她話鋒一轉,又平靜問道:“您後悔嗎?”


    紫霄驟然怒吼:“鏡如玉!!”


    鏡如玉諷刺地笑笑,伸出手,掌心接住從屋簷下落下的雨,抬頭看著蒼灰色的雨天:“我聽說您的妹妹在鼻尖上也有一顆痣?”


    “前輩,多可笑啊——你為了彌補誤殺親人犯下的錯,為了贖罪,竟然僅僅因為一顆痣,就甘心成為我這樣的人手裏的刀、供我驅使。我們之間,到底是誰可悲一點呢。”


    “你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麽資格勸我回頭。”


    “鏡如玉!”紫霄眼睛赤紅,驟然出手,聲震如雷:“——滾!”


    一陣罡風從窗戶呼嘯而去,卷著狂風暴雨、萬分怒意,直直落到鏡如玉身上!她踉蹌地退後兩步,臉色驟白,從嘴角溢出一絲血來。紫霄是洞虛期圓滿的修為,放在當世都是舉足輕重的強者,他的一擊,讓那時隻有元嬰期的鏡如玉隻覺得五髒六腑都要被活生生撕裂。


    鏡如玉捂著胸口,重重悶哼一聲,站在台階前,緩緩抬頭,對著那扇緊閉的門,沉沉道:“紫霄,我感謝你這些年的幫忙,才跟你說這些話。你若繼續執迷不悟,我看你至死都不會明白你的錯。”


    她擦去嘴角的血,道:“我言盡於此。以後,我都不會再來找你了。”


    鏡如玉的衣裙進入雨中,走可了兩步卻又停下來。


    她低頭看著地上的青楓,烏黑的發睫在雨中凝著珠光,沉默不言。


    那些青楓被雨打落到地上,鋪成了一條漫長的路,隨風翻卷飄揚,揚向回不去的過往,揚向舊日裏的故鄉。


    鏡如玉在雨中佇立,聲音跟今日的雨霧一樣輕:“紫霄。如果把我當成你的妹妹,能讓你覺得減輕孽障,那就這樣吧。”


    她諷刺地笑了下,在滿林的青楓中回身,視線看向那扇緊閉的門。藍裙靜落,樣貌容色天香,鼻尖的痣是最絕妙的一筆。


    鏡如玉又沉默片刻,開口說:“哥哥,謝謝你。”


    青楓卷著故人的魂絲,下一任浮花門門主聲音很輕,好像來自世界之外。


    她說。


    “哥哥,我原諒你了。”


    哥哥,我原諒你了。


    門內閉關盤坐的紫霄驟然噴出一口鮮血來。


    靈力亂竄、內功反噬。


    血濺滿了房屋!


    他手撐在席上,黑發散下去,遮住猙獰凶惡的臉。很久,靜室之內,隻有瘋狂沙啞的重重喘息,伴隨絕望痛苦的笑,渾渾噩噩恍若瘋癡。


    剛剛被他震開的窗戶被風拍打得直響。


    一片青楓從外麵吹入窗來,落到他的手背上。


    飛舞飄零的葉子帶著潮濕雨氣。


    紫霄牙齒發顫,看向那片葉子。楓葉的邊緣鋒利不平,如一片薄薄的刀,在他的神魂上,刻下永生永世抹不去的傷痕。


    爺娘贈我青楓根,不記青楓幾回落。


    當時手刺衣上花,而今為灰不堪著。


    言卿也是看了紫霄的生平,才知道原來他用的刀,不是劍。


    之前在幽牢裏,紫霄的每句話都帶著怒火威壓、震得人耳朵發麻,言卿隻以為是個暴躁老哥。雖然事實證明,紫霄確實是個暴躁老哥——疾惡如風、暴怒猙獰,但如果不是這洞虛秘境中的種種過往,沒人知道,那些憤怒後麵藏著怎麽樣的背負。


    這樣一個人……死前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將令牌給白瀟瀟,將功力給白瀟瀟的呢。


    言卿發散思維的這一會兒,謝識衣已經徑直往前走了。


    他趕緊抱著不得誌往前跑:“欸仙尊,你走慢點,等等我!”


    謝識衣對紫霄生前的愛恨情仇沒有一絲半點的興趣。


    甚至言卿覺得,哪怕是剛才雨中的對峙,謝識衣的目光也隻是在冷淡審視鏡如玉而已。聽到浮花門璿璣殿大火時,謝識衣似乎是笑了下,極輕極淡,意味不明。不過那種遙遠的笑意轉瞬即逝。


    謝識衣對於這兩人流露的情緒,恐怕都還沒剛剛問他問題時多。


    “仙尊,我們這到底是要去哪裏啊!”


    謝識衣說“調查此事”,還真的就是調查而已。


    踏碎過無數紫霄的回憶,最後停在了一片明鏡宮殿上。


    他是仙盟盟主,主審判主殺戮。不是雲遊四海的正義俠客,也不是古道熱腸的多情修士,看到死者生前的愛恨還要唏噓一會兒、為此停留。


    謝識衣所謂的尋真相,或許也不是紫霄死的真相,而是他想要的真相。


    言卿維持著人設,跟在他屁股後麵,發現應該是走到了回憶的盡頭。


    紫霄死前。


    不知道是過了幾百年,當初元嬰期的少女如今一轉眼成了化神期的浮花門門主。


    鏡如玉容色如初,她站在同一片青楓林,笑道:“紫霄,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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