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公從地上爬起來, 捏著蘭花指假仁假義地擦眼淚,哽咽說:“哎喲,少城主, 你沒死真是太好了。當初火燒十方?城時老奴就覺得你沒死,為此專程從魔域找到上重天。一百年啊,可算是又?見到你了,嗚嗚嗚少城主,老奴找你找的好苦啊。”


    言卿怕他的口水和鱷魚淚弄髒自己的衣服,拿著一根樹枝, 橫在兩人麵前, 阻止他靠近。


    “七公公,咱倆都?老熟人了,這些?虛情假意的話就沒必要說了吧。”


    七公公腆著臉笑,哪怕心裏恨死了這對狗男男,但是他臉上神情還是活像個“忠仆”:“這哪是虛情假意啊。少城主,老奴對你的衷心日月可鑒天地可證啊。”


    言卿說:“好一個忠仆, 來來來忠仆,把你袖子裏的東西?給我?看看。”


    七公公傻眼了。


    他惹不起謝識衣和言卿,但如果?淨瓶出事, 秦家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言卿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拿來啊忠仆, 你在猶豫什麽?”


    七公公道:“少城主,這淨瓶裏裝得東西?,都?是從女人肚子裏出來的陰穢之物。不吉利啊,小?的怕髒了你的眼。”


    言卿聞言笑了,眼神冰冷像是利劍一樣?,漠然說:“世上最陰穢最髒的,難道不是你們?嗎?”七公公看出他的憤怒和殺意, 臉色一白,馬上訕笑著從袖子裏拿了一個淨瓶出去:“是是是,您說的是。”


    言卿接過來,並沒有半點猶豫,將瓶子打開。果?不其然,他在裏麵看到了一小?灘黑色的液體,都?是從障城女子誕下的死胎中取出的魘。


    言卿把瓶子蓋上,淡淡道:“說吧,秦家現?在在謀劃什麽?”


    七公公麵露難色:“少城主,我?就是個給秦家跑腿的,我?能知道些?什麽啊。”


    言卿拿著手?裏的樹枝晃了晃,微笑:“秦家都?把手?伸到了魔域,創辦梅城收攏百城城主了,這事你也不知道。”


    七公公瞳孔一縮,心中大駭,言卿居然連這都?知道??


    言卿道:“魔域什麽時候輪得到秦家做主了。”


    七公公憋出一個討好的笑臉來,點頭哈腰:“對對對,沒錯,少城主所言極是!魔域哪輪得到秦家做主,真是給他們?天大的膽子在您頭上放肆!”


    七公公是知道言卿實力的。當初從萬鬼窟中走出的紅衣少年,墨發赤足站在風沙鬼城前,吊把玩著指尖落血紅線的一幕一直是十方?城每個人的噩夢。那畫麵詭異而妖豔,叫人心驚膽戰。


    魔域中人雖然沒一個善茬,但比起秦家,百城城主肯定是更相信言卿的。


    言卿要是真的打算回魔域,必然是一呼百應。


    七公公再次厚著臉皮表忠心:“少城主,老奴真不知道秦家想?幹什麽。老奴對您忠心耿耿,哪會和他們?狼狽為奸呢。老奴現?在知道的是,秦家創建障城和四百八十寺都?是為了收集魘。”


    他其實對關於?魘的事一點都?沒興趣。


    七公公:“要老奴說啊,這上重天的九宗三家沒一個好東西?,都?是群道貌岸然之輩!要不咱們?回魔域把秦家趕出去,重立城池如何,也別?和上重天瞎牽扯什麽了。”


    言卿萬萬沒想?到,他當年在魔域人人喊打喊殺,現?在居然成了魔域“救世主”,一個個都?要求他“重鑄十方?城榮光”。


    言卿被逗樂了,笑出了聲:“有意思。”


    七公公拿捏不住他的意識,偷偷地瞥一眼旁邊的謝識衣,他到了上重天自然也了解了“少城主夫人”的真實身?份,一瞬間冷汗涔涔。


    七公公又?賊心不死勸道:“少城主,您看少夫人現?在也正被名門正道追捕呢。現?在回魔域是最好的做法。”


    言卿被他一個“少夫人”叫的有點飄飄然,輕咳了聲,在謝識衣麵前不由?自主挺直腰板,拿出做夫君的樣?子,點頭說:“嗯,我?會考慮這件事的。但是現?在,”言卿話鋒一轉,道:“我?更想?進四百八十寺看看。七公公,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七公公一噎,隨後眼珠子一轉。


    說實話,他雖然厭惡言卿但更厭惡上重天。


    七公公巴不得早點回魔域,和秦家這群道貌岸然之輩劃清界限。畢竟秦家自始至終防著他,在上重天,遠沒有在魔域威風自在。


    七公公無利不起早,認真想?了想?,道:“少城主,這四百八十寺建在滄海境中,想?要進出非常難。”


    言卿翻個白眼,心想?廢話,要是不難我?還要問你?


    七公公又?說:“但是在謝應失蹤後,秦家便迫不及待把四百八十寺搬到明?麵上來,如今倒是對進出的把控放鬆了很多。”


    言卿扯唇笑了下心想?我?老婆果?然聰明?,所有人的反應都?料到了。沒有仙盟壓製,秦家現?在無法無天,也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七公公說:“您若是扮成魔種就能混入其中。但以您現?在的身?份,肯定是不能去直接麵對紫金洲的人。所以……老奴有一計。”


    “在障城,除了活胎會被送進四百八十寺,隔一段時間,也會把一些?男女送上去。”


    言卿挑眉。


    七公公深呼口氣,然後指著言卿之前看到的那座寺廟,道:“少城主,其實這廟就是人間的四百八十寺。人間的魔種秦家不敢大張旗鼓送到上重天,於?是都?先暫時放到這裏,做的事估計也和上重天差不多。”


    言卿挑了下眉,問道:“這些?魔種在裏麵做什麽?”


    七公公語焉不詳地說:“他們?在裏麵修煉……”


    言卿嗤笑一聲。


    七公公被他涼颼颼的笑聲嚇得臉色一白,立刻把他知道的一切交代得明?明?白白:“少城主,老奴沒騙您,他們?確實是在裏麵修煉,隻是修煉的是合歡宗的功法罷了。”


    言卿挑眉道:“合歡宗還有凡人可以修的功法?”合歡宗好歹也是九大宗之一。


    七公公擦汗說:“對。少城主,其實合歡宗雙修之術有三層:第一層甚至不需要肢體接觸,氣息相融就算雙修;第二層便是你我?熟知的男歡女愛;至於?這第三層雙修,則是識海交融。魔種與魔種雙修,能使人的修為突飛猛進。說來也怪,雖然這些?凡人沒有修為,可是這麽雙修下去,有時候你能在他們?身?上感知到一些?很恐怖的氣息。”


    言卿心道能不恐怖嗎,魘本來就是神的東西?。


    言卿丟掉手?裏的樹枝,跟七公公道:“你打算讓我?和謝識衣裝成這寺廟裏的人,被送到上重天去?”


    七公公點頭:“對。在這裏,魔種修到‘大乘期’便會被送上去。”七公公說完又?馬上補充道:“此大乘期非彼大乘期,老奴也不知道怎麽跟少城主您說,反正那時候魔種的識海廣闊程度,確實如大乘期修士一樣?。雖然他們?依舊是凡人,沒有修為。”


    七公公眼裏崩出算計的光來:“少城主,你用這個身?份上去。不光是四百八十寺,你會直接接觸到微生家的人。”


    言卿扯唇笑了下,卻沒有反駁他的話。


    果?然,四百八十寺,就是個淫窩,讓一群魔種用雙修密法彼此刺激,借助藥物達到識海大乘,再被殺死取出活魘。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保留性命取出魘的辦法。魘寄生於?識海,魘一旦脫身?,被寄生的人必死。修煉至大乘期的區別?隻是人死後,魘能不能活。


    言卿看著寺廟上方?密布的青雲,慢悠悠道:“我?算是懂了,秦家這是打算把魘都?收集起來啊。”


    用障城來收集遊離於?天地間的魘。


    用四百八十寺來收集人體內的魘。


    怪不得當初秦家為了喚醒淮明?子對付謝識衣,混跡於?各大拍賣場所,跟不要錢一樣?向九宗的天之驕子們?兜售活魘。也不知道,秦家家主手?裏有多少淨瓶。


    言卿揮揮手?,沒再讓七公公說話,讓他在前麵帶路。


    言卿仔細分析了下秦家家主的所作所為,唇角諷刺地勾起。當初他以為秦家跟淮明?子學了禦魘之術,二者一定早就暗中勾結。現?在才發現?原來這兩人不過是殊途同歸。同樣?的野心勃勃,同樣?的罔顧人倫,同樣?的膽大妄為,把主意打到了“魘”上。


    隻不過淮明?子注重對魘的操控,而秦家注重對魘的收集。


    淮明?子想?操控魔種。而秦家想?成為魔神。


    言卿想?到這裏,意味深長,笑著對謝識衣說:“幺幺,我?現?在越發覺得我?當初的比喻沒錯了。”


    謝識衣:“嗯?”


    言卿狡黠地眨眨眼說:“魘就是病毒啊,沾染上後人就成為喪屍。淮明?子在研究怎麽控製喪屍,而秦家在收集病毒想?讓自己成為喪屍王。你覺得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謝識衣:“……嗯。”


    言卿別?過頭去笑個不停。


    七公公彎著腰拿著拂塵,聽著少城主和少城主夫人的對話,整個人一頭霧水——什麽病毒什麽喪屍?少城主在說什麽?為什麽每個字他都?懂,連起來就完全聽不明?白。


    七公公當然聽不懂。


    這是言卿和謝識衣的默契。


    雖然他們?小?時候一直吵架,可是言卿也不得不承認,哪怕是在兩看生厭的少年,謝識衣也最了解他的人。唯一一個知道他來自何方?的人。


    言卿笑完之後,笑意便散了,淡淡說:“挺有意思的,秦家機關算盡,苦苦布局到現?在——知道喪屍王還活著嗎?”


    秦子昂想?成為新的魔神,卻不知道,其實舊的魔神根本沒死。真相看似越來越近,可言卿的心卻一直在提起,沒有一刻放鬆——他知道了四百八十寺的目的,知道了秦家的目的,卻依舊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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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霧盡頭有一雙集天地華光的流光溢彩的碧色眼眸,笑吟吟看著他,隻看著他。


    魔神。


    ——除了他和謝識衣,沒有人知道魔神還活著。沒有人知道現?在祂在哪裏,又?充當怎樣?的角色。


    謝識衣察覺言卿緊繃的身?體,蹙了下眉;“怕了?”他的語氣淡若飛雪,聽不出什麽喜怒,手?卻已經覆蓋上去,握住了言卿。


    言卿一愣,察覺他的安慰,沒忍住笑起來說:“怎麽可能?我?怎麽會怕她呢,魔域的一百年她都?拿我?沒辦法,現?在就更別?說了。”


    謝識衣安靜地看著他,漆黑的眼眸非常通透,好像飄著皚皚雪,看穿他現?在的心不在焉。


    很久後,謝識衣靜靜說說:“言卿,我?希望你以後,不要打著為了我?好的名義,對我?隱瞞任何事。”


    謝識衣說話時,語調要麽清冷不含任何情感,要麽戲謔帶著濃濃的嘲意。


    這一次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言卿一噎,慌亂地錯開視線,吊兒郎當心虛道:“怎麽會,我?們?就是因為誤會沒說開,才分開一百年,同樣?的錯我?當然不會犯第二次。”


    謝識衣察覺他的敷衍,輕輕地握住他的手?指,漫不經心說:“沒關係,你犯第二次錯,我?陪你一起。”


    言卿對上謝識衣的眼眸。


    謝識衣微笑,眼眸裏的鬱色和瘋狂藏在深藍之下,輕聲說:“言卿,我?敢向你保證。你所有看似為我?好的隱瞞,最後的結果?一定不會是你想?看到的。”


    言卿:“……”


    言卿:“…………”


    言卿咽了下口水,對於?鋒芒畢露咄咄逼人的“夫人”選擇妥協和示弱,說:“好的,好的,我?以後一定什麽都?跟你講!絕對沒有任何隱瞞!”


    謝識衣眼裏的偏執這才散了點。


    七公公還是聽得一頭霧水,不過不妨礙他在心裏默默給言卿冠上個“妻管嚴”的名頭。城主府的這一處寺廟由?秦家直接監控,管控森嚴。七公公再三叮囑要他戴好麵具,以及不要使用任何靈力。


    言卿點頭。


    七公公又?進去把白子謙叫了出來,給出的理由?也很直接,說是上重天急缺魘,現?在也等不到“大乘”了,資質出眾的先帶上去吧。


    白子謙忙應好,要帶人去選,但是七公公一揮拂塵又?開始作妖,說雖然上重天亂套了,但他好不容易下來一趟,還是想?玩玩。白子謙馬上心領神會帶他到了前院。


    這麽一走,給了言卿和謝識衣入內的機會。七公公說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在廟裏找兩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取而代之。最好是身?形和他們?相像的,這些?在人間備過案的魔種都?有根底,不會被嚴查。


    七公公還特?別?貼心:“殺了人後,可以把屍體丟進聖水池裏,沒人會發現?。”


    言卿對著他獻寶似的臉一言難盡,叫他趕緊滾。


    在青瓦黃牆的寺廟前等了一會兒,言卿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柳以蕊和金明?終於?從萬珠瞳林裏走出。金明?看到他的瞬間,愣了愣,雖然滿臉焦急疲憊,卻還是露出一個笑容來。


    他把言卿當盟友,眼裏滿是信任。


    而柳以蕊臉色一白,剛想?錯開對上言卿的視線馬上又?被他旁邊的人牢牢吸引住。她死死看著謝識衣,一種從血液靈魂深處發出的悲鳴讓她整個人如墜冰窖。


    金明?道:“燕兄,你也來了。每次宴會上重天的仙人都?會進裏麵。你們?找到方?法進去了嗎?”


    言卿心說,仙人早就走了,現?在裏麵隻有一堆魔種。


    “我?知道一個密道可以進去。”


    密道是七公公告訴他的,現?在裏麵,有些?身?份的人都?被七公公帶走,他們?隻需要避開守衛就行。


    金明?一愣:“密道?”


    言卿:“嗯,不過我?不建議你進去。”


    上重天在人間犯的罪,遠不止金家一樁,他要做的是連根拔起,而不是一件件查。


    言卿對於?金明?現?在近乎天真的想?法,已經可以明?確給出答案:“金明?,你所求的仙人不會為你主持公道的,甚至,他們?就是害了你們?一家的罪魁禍首。”


    金明?瞳孔縮成一點,徹徹底底僵在原地:“你說什麽?!”


    柳以蕊一咬牙站出來說:“我?要進去,我?弟弟一定在裏麵!”


    言卿看了她一眼,微笑說:“我?當然會讓你進去。”言卿說完,目光又?落到金明?身?上,他刻意在這裏等他一會兒,自然有目的:“你把希望寄托於?那些?人,不如信我?。我?可以幫你報仇,但是我?有一個目的。”


    金明?眼睛赤紅看著他。


    言卿說:“我?要你,配合我?,從你姐姐口中套出一些?話。”


    金明?驟然抬頭,眼裏還有未散去的迷茫驚愕:“我?姐姐?”


    言卿:“嗯。”


    從密道走到寺廟,一入內,先聞到的就是怪異的熏香。與其說是寺廟不如說是一個塔,而塔裏也如言卿所料、如七公公所言,是各種在地上糾纏的人。


    他們?吞下合歡宗的藥,修煉著合歡宗的功法,眼神迷離,身?體扭曲,像是最原始的野獸,在地上□□。


    柳以蕊一進裏麵,就和言卿分開,去找她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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