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臉皺紋堆在一塊, 以少女的聲音說:“找我找了?很久了?吧。”


    “謝應,謝識衣,渡微仙尊?”尾音拖著, 跟撒嬌一樣。


    謝識衣麵無表情。


    魔神眨眨眼,見他毫無反應,她又抬起手?來,把黑發?撩到耳後。下一秒身?形變換,成為稚嫩的少年,一根青草將頭發?高束, 血肉蔓延上白骨, 勾畫出皮相?。再抬起頭來時,完完全全就是言卿的樣子。


    祂換了?姿勢,盤腿不正經坐在棋盤一端,吊兒郎當笑道:“謝識衣,你看?我一眼啊?”


    語氣,神態, 一模一樣。


    謝識衣的不悔劍出鞘,直指祂的眉心道:“變回去。”


    魔神托腮,用言卿的樣子朝他笑:“為什?麽?你不喜歡我這個樣子?”


    謝識衣沒有?多說, 在這片幻境中, 不悔劍化為霜雪直取魔神雙眼。魔神愣住,似乎也沒想到謝識衣是這樣一個瘋子,眼裏掠過?一絲駭意。馬上起身?避開,重新散為黑霧,然後又在黑霧裏凝聚成少女的樣子。


    祂小聲說:“你好凶哦。”


    謝識衣手?中的劍碎為冰晶。


    魔神跟謝識衣第一次打照麵,差不多就摸清了?他的性?子,也不再廢話。


    “謝識衣, 我們做一個交易怎麽樣?”


    謝識衣一雙眼冷冷淡淡看?著他。


    魔神碧綠的眼裏滿是惡意,祂舔了?下唇角,笑起來說:“我救你一命,你把琉璃心給我怎麽樣?”


    謝識衣漫不經心反問:“你救我一命?”


    魔神點?頭:“對啊。”


    她在石頭上抬起頭,像是灩夜而生的惡之花,碧眼紅唇,笑道:“謝識衣,可能你自己都忘了?,需不需要我提醒一下你。”


    “你很多年前,有?人喂你喝了?一碗粥。”


    祂像是在平靜敘述一個故事。


    “那?碗粥可不簡單啊。”魔神說:“粥裏麵有?白瀟瀟的血。他叫白瀟瀟是吧,來到障城總算是知道了?這個小可憐的名字。”


    “喝下他的血,便是為他所用。你現在化神巔峰,他修為太低才無法控製你。可是他擁有?吞噬之力?,遲早會慢慢變強的。”


    魔神認認真真望著他,微笑說:“這碗粥在你四歲的時候就植入你體內。鮮血的主人由魘化身?而成,還融合了?忘川之靈。他突破化神之日?,你根本對付不了?他。”


    祂的手?指落在棋盤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白痕。


    “謝識衣,現在,隻有?我能救你。”


    黑白棋子縱橫在棋盤之上,形成死局。


    藤蔓在明?亮發?光的石壁上垂下一層濃淡不一的陰影。


    魔神慢悠悠說:“白瀟瀟恢複記憶後很快就會突破大乘期。我若是再助他一臂之力?,輕而易舉就能到達化神境。”


    “謝識衣,你為了?言卿毀道重修、磋磨百年,好不容易得成眷屬,難道甘心就敗在那?一碗粥裏嗎?”


    謝識衣垂眸,看?著綠藤的尾端掃過?棋盤。


    他的記憶很好,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角色,跟著魔神的話,去複盤當年發?生的點?滴細節。


    驚鴻四年。他在山澗底,殺了?那?個老頭,然後被白家的人救了?。


    白家大公子死於魔種作亂,白家家主怒不可遏,勢要徹查此事,把在現場的人全部關在了?一個鐵籠子裏麵。他蜷縮在籠子角落,饑寒交迫,又累又渴。


    侍衛強硬地掰著他的嘴,給他喂了?一碗粥。那?碗粥是白家小公子親手?煮的。小公子往牢籠裏遞的時候,不小心被鉤子劃傷了?手?,鮮血直接濺到粥裏。


    白粥入口,腥味久久繞在他的喉中。


    他弓著身?子幹嘔,卻怎麽也嘔不出來。


    魔神篤定說:“我相?信你記得的,”


    謝識衣也沒有?反駁,隻是平靜問道:“他能操縱我?”


    魔神篤定道:“當然,你別忘了?。魘本來就是占據人識海、操控人心智的東西。”


    謝識衣意味不明?笑了?下。


    魔神沒在他臉上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表情,一下子麵沉如?水,長長的指甲劃著棋盤,森然道:“怎麽?你不信?”


    謝識衣淡淡說:“我不喜歡跟人做交易。”


    他抬起頭,一雙深黑的眼裏似有?冰藍極光流轉,語氣很輕說:“而且既然後患無窮,我為什?麽非要等到他長大?”


    他平靜說:“我現在想殺他,很簡單。”


    甚至都不需要他親自出手?。


    魔神一下子被惹怒,氣笑了?:“謝識衣,既然我把你帶到這裏,你以為我會讓你輕輕鬆鬆出去?!”


    謝識衣這才偏頭,認真打量了?一下這個山洞的環境。


    魔神說:“這裏,即便是你,想要出去最少也要十日?的時間。”她本以為言卿已經是油鹽不進了?,沒想到謝識衣更甚。魔神眼裏掠過?殺意,一揮手?:“不過?十日?,也完全夠了?。”


    魔神的本體本就是縹緲的煙霧,須臾之間,便散得幹幹淨淨,隻剩下還留在桌上的殘局。


    謝識衣偏過?頭去,認認真真觀察這山洞的構造。


    微生妝是個尋寶者,這一生走?過?的密室太多太多。由她親手?設計的山洞,想要找到出口確實很難。何況還有?魔神布下的陣法。


    當初這裏是微生妝用來躲避蘭溪澤,懷他生他的地方,沒想到多年後,竟然成了?困住他的新牢房。


    謝識衣的手?開始沿著第一塊石頭往上摸索,閉上眼,想要動用神識去窺探外界。然而那?掛滿天逼的藤蔓,如?同一張密密麻麻綠色的網,吸附住他每一根神念,絕了?他想去尋找言卿的心思。


    他並不懷疑魔神的話。早在南鬥神宮,南鬥帝君就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南鬥帝君說,白瀟瀟的命數和他牽連、和天下牽連。他一直沒去追溯因果,隻是因為時機未到。


    這一次跟魔神的會麵,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謝識衣在入山洞之前,就在想有?關言卿重生的事。魔神跟他說了?這麽多,可他審視魔神的第一眼,想的卻是,或許他和魔神是曾經見過?的。


    言卿又和謝識衣失聯了?。


    魔神果然就是他和謝識衣戀愛路上的絆腳石。遇到祂就沒好事,走?個山洞都能走?散。


    言卿左看?右看?,然後伸手?從?頭頂的藤蔓堆裏扯下一片葉子,放到嘴邊吹。


    不得誌一到危險的時候,就會被言卿拽出來“患難與共”。聽言卿吹那?斷斷續續難聽得要命的曲子,不得誌痛不欲生,拿著翅膀直捂耳朵。


    “你在幹嘛!”


    言卿說:“看?看?能不能招點?螢火蟲來給我指路。”


    不得誌說:“招個屁螢火蟲,就你這技術,我覺得你隻能招來鬼。”


    言卿說:“鬼也好啊。”


    言卿把葉子一丟,微笑起來,可是桃花眼裏沒有?一點?笑意。他如?入無人之境,在山洞裏道:“魔神你在嗎?蘭溪澤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有?什?麽事不能當著我的麵和謝識衣說啊,非要把我們分開——你是覺得他比我好對付一點?嗎?”


    “做夢呢。”言卿低低說完這句話,冷笑一聲,又停止自言自語,開始在山洞裏到處找機關。


    可是讓他失望的是,他最後帶著不得誌都走?出了?山洞,還是沒見到魔神蘭溪澤。


    竹籃打水一場空,甚至還把謝識衣搞丟了?。


    “我就說先去南澤州,你非要找蘭溪澤幹什?麽。”言卿回首看?草木掩映的洞穴,眼神晦暗不明?,輕聲抱怨。


    不得誌探頭探腦,也察覺出了?點?不對勁:“咋了?,你的小情人丟了??”


    言卿:“嗯。”


    不得誌:“那?現在咋辦。”


    言卿看?著自己身?處的這片山林:“我想炸了?這裏。”


    不得誌:“啊啊啊???”


    言卿閉上眼,試圖用識海覆蓋這裏,然而有?一層薄薄的霧阻止了?他的動作,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氣來,低頭看?著自己手?裏的織女絲。


    “差點?忘了?,我還有?這玩意兒。”


    言卿的手?指虛虛往空中一指,腕上的紅線瞬間化千絲萬縷,自他為中心漫散,在狩獵山上鋪開漫山遍野的紅光。


    它們錯綜複雜在天幕之上把這裏籠罩,像是一個巨大的透明?的繭。


    在織女絲覆蓋的領域之內,蘭溪澤這種強大魔種氣息無法隱匿。


    蘭溪澤已經不在狩獵山了?。


    不過?也離得不遠。


    言卿抱著不得誌轉身?下山,但是在下山的時候,也沒有?把線收回來。依舊讓它們成為最森嚴的陣法,牢牢地守候在這裏。


    不得誌:“你要去幹嘛?”


    言卿言簡意賅:“尋妻,殺人。”


    不得誌被他語氣裏的殺意震得一哆嗦,眼珠子悄悄瞥了?言卿一眼,然後拿翅膀抱住了?言卿的頭發?。


    言卿的頭發?很長很黑,光澤如?流水。它仔細聞,裏麵好像還帶了?一種奢靡的草木香,又冷又惑人。


    不得誌爪子摁著言卿的肩膀,防止自己栽下去。


    這還是它第一次看?言卿生氣的樣子。從?回春派被他帶出地牢開始,言卿一直給它一種和這個世間格格不入的感覺。


    永遠在看?熱鬧看?戲的,除了?和他小情人沾邊的事外,言卿總是個旁觀者。


    這是第一次言卿目的強烈地自己去做一件事。


    不得誌左看?右看?說:“我感覺這地方有?點?蹊蹺。”


    言卿說:“廢話。”


    因為地理位置,障城是第一個先受魔種侵害的城市。


    言卿還沒入城,先在城門外遇到了?上重天的人,是九大宗上陽派的弟子,一群隻有?元嬰金丹期的少年。


    聽說是奉師門之命,前來捉拿魔種。


    言卿愣住,看?來上重天的形式不容樂觀。蘭溪澤打開天塹,放出魔種,現在整個九宗都出動了?。


    言卿打量了?一番他們。


    滄妄海的海溝源源不斷爬出魔種,如?同難以掙脫的黑霧,覆蓋人間、覆蓋上重天。


    這群初出茅廬的少年來到障城,怕是凶多吉少。


    “我也是奉師命來的,我跟你們一起吧。”


    言卿主動加入他們。


    上陽派的領頭弟子是個少女,正是懷春的年齡,對上他的笑悄悄紅了?臉。


    在路上,少女旁敲側擊問他的名字和師門。


    言卿婉拒道:“我無名無派,一介散修,其?餘就不便告知了?。”


    少女有?些遺憾,但還是點?了?下頭。


    沒想到跟著上陽派一行人往障城走?,路上又遇上了?禦獸宗的人。


    言卿之前一直想去禦獸宗問問不得誌的品種來的,可之後出了?微生妝的事後,他覺得不得誌的身?份可能禦獸宗宗主來了?也看?不透。但他沒有?主動去提及,禦獸宗的一個少年卻是在見到他的第一眼,眼珠子就黏在不得誌身?上移不開了?。


    “道友這靈寵有?些特別啊,敢問是蝙蝠還是鳥?”


    言卿說:“你就當是蝙蝠吧。”


    那?麽隨便的回答讓禦獸宗的弟子語噎,但好奇心作祟,他還是主動套近乎,伸出手?,讓自己的靈寵從?手?臂上爬了?出來。


    少年的靈寵是一條小青蛇,通身?無雜色,琥珀色的眼睛格外好看?。


    “道友,這是我的靈寵,叫青藍,是一條騰蛇。青藍可聽話了?,你要不要摸摸?”


    他那?麽獻殷勤,眼裏躍躍欲試的光全是暗示。


    言卿對青藍不感興趣,不過?他非常樂於讓人願意研究不得誌。直接把不得誌丟給了?他。


    萬幸不得誌是個站著也能睡著的奇葩。呼聲震天,鼻子還吐著泡泡,在夢裏稀裏糊塗在禦獸宗每個人手?裏過?了?一遍。


    少年興致勃勃跟他說:“其?實靈寵跟修士一樣,也是有?靈根的,金木水火土五行,越純越好。像我的青藍就是水靈根。我看?道友你這靈寵,通身?皆黑,又是鳥禽,可能會是火靈根。”


    言卿說:“火?”


    “嗯。”少年自己用靈力?探了?一遍不得誌沒答案,轉頭跟同行的師姐要來一根玉石來。那?塊玉石是純色透明?的,他將它貼在昏昏欲睡的不得誌額心,解釋說:“若是靈寵的屬性?是金,玉石會顯現黃色,若是木會顯現青色,水是藍色,火是紅色,土則是黑色。”


    不得誌在夢裏打了?個呼嚕。


    察覺到什?麽冰涼涼的東西靠近,以為是靈石,便張開翅膀緊緊抱住。


    “快看?,玉石變顏色了?。”


    禦獸宗的所有?人都湊了?過?來,圍觀這一幕。


    言卿眼神深沉望著那?塊玉石。


    因為謝識衣的事,他其?實現在很焦躁,但他知道,越是這種情況,就越急不得。


    如?果能解開不得誌身?上的答案,或許他的籌碼會更多一點?。


    “藍色,是水靈根!”


    禦獸宗弟子驚喜地道。


    被不得誌留著口水抱住的玉石,尾端出現一抹藍色來。


    如?煙雲般自下而上蔓延,很快便填充滿整塊石頭。菱形玉石一下子呈現出極為澄澈的藍光來,就在眾人以為真相?已定之時。


    忽然,那?藍色越來越淡。玉石突然發?出一聲極脆極輕的聲響,刹那?間冷冽荒蕪的清寒之意破空而出。


    “啊!”弟子捂著流血的手?臂倒退一步,大驚失色。


    藍色褪為冰魄之色,琉璃透徹,泛著幾?不可見的青藍極光,一如?荒山落雪,氣勢逼人。


    但這並不是不得誌本來的靈根。


    它像是堆積在不得誌身?體裏不知道多少年的一種威壓,隻是被玉石釋放了?萬分之一。可就是這萬分之一,也足以人膽寒心戰。


    在那?道風雪之意擦過?臉畔時,言卿徹底愣住了?。他把視線認認真真轉到那?玉石上。


    很快玉石顏色便快速變換,成藍、成青、成黃、成黑、成為赤紅,把金木水火土五行走?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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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誌還在呼呼大睡。


    所有?人卻都被玉石的變化震得僵在原地。


    “這是五靈根嗎?”


    五靈根的靈寵在資質上是最差的,可因為之前的異象,沒有?人敢相?信答案是這麽簡單。


    他們都是禦獸宗初出茅廬的弟子,資曆尚淺,一時半會兒得不出其?他答案,又怕玉石裂開,隻能選擇先將其?收回來。


    言卿神色嚴肅問領頭的弟子:“它是什?麽靈根。”


    弟子撓撓頭,不太確定地說:“五靈根吧。”


    言卿又問:“你知道最開始那?股寒意是什?麽嗎。”


    弟子明?顯不知道,張嘴又閉上,一頭霧水說:“道友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在之前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


    言卿點?頭,把不得誌從?一個女子手?裏奪了?回來。


    不得誌睡得死沉死沉,這樣都沒醒,言卿為了?喊醒它,在它小得幾?乎看?不見的耳朵上一擰。


    “靠靠靠!”不得誌是罵著醒過?來的。


    言卿可以放慢步伐,帶著它到了?隊伍的末尾。


    言卿語氣嚴肅:“不得誌,我記得之前你說過?,你誕生在水中。你現在仔細想想,是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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