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地底是最易滋生邪祟的地方, 言卿找到?一個暗道後,幹脆直接拿避息珠照明往下走。魔神不欲對上蘭溪澤,早早的在他識海沉睡。言卿跟著白瀟瀟來到?地底才發現?這裏麵?已經有不少人了。


    眾人或多或少都受了點傷, 臉色蒼白,坐於?地上。


    言卿徑直往前走,直接被一中年修士怒斥:“別動!”


    但是來不及了,言卿的手已經碰到?了一個機關。


    刹那間刀箭如雨傾盆而下,逼得本來就傷痕累累的人四處逃竄。


    眾人大怒:“燕卿,你是想?害死我們嗎!”


    顏樂心:“燕卿, 你找不出解陣之法, 就不要亂動!”


    言卿理?都沒理?他們,碰壁之後,步伐一移,直接換了個地方繼續試探。


    “燕卿……”白瀟瀟幾乎要被急哭了。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直接讓眾人的怒火熄滅,因為言卿站立的地方,黑色的牆壁下墜, 出現?一條甬道來!


    陣破了。


    與此同時,言卿麵?無表情抬起頭。


    甬道盡頭有螢火蟲明明滅滅。


    蘭溪澤一步一步走出來。


    銀白的長發長至腳踝,偏偏一雙蛇一樣?的豎瞳陰冷血腥。他穿著身青色長衣, 旁邊的螢火照著消瘦的臉龐, 顴骨突出,神情難測。


    眾人為這種恐怖的威壓而膽顫。


    在這樣?詭異的場景能夠從容站立的也隻有言卿了。言卿看?著蘭溪澤,被迫和謝識衣分離的憤怒油然而生,一雙繾綣的桃花眼蘊開猩冷的紅來。


    兩雙同樣?血紅的眼對上。


    他沒有和言卿進行任何多餘的廢話,隻是看?著那顆避息珠,散漫笑了兩句。蘭溪澤血色豎瞳看?著言卿,笑著說:“你想?殺我, 可?我暫時目標還不是你。”


    一陣罡風吹過,縮在顏樂心懷裏的白瀟瀟忽然感到?一陣拉力。


    空中像是無形出現?一隻手,掐住他的脖子?,直接把他拽了起來。


    “嗚嗚嗚——”


    白瀟瀟痛苦地用手緊握自己?的喉嚨,眼中蹦出淚花。


    蘭溪澤直直把白瀟瀟甩到?了自己?跟前,低頭看?了他很久,眼裏的情緒沉沉浮浮,厭惡和殺意不斷交替,隨後冷笑了聲?。


    白瀟瀟被眼前這個詭異的男人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蘭溪澤轉身離去,把他們困在這地底,直接帶走了白瀟瀟!


    言卿眼眸一冷,指間紅線破千軍,直接追了上去!


    白瀟瀟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人的臉,那雙陰冷的紅色蛇瞳望過來時,他就感覺靈魂被徹底攪碎,痛得他一下子?冷汗直冒。昏迷之前,白瀟瀟聽到?最後的聲?音,是那人慢慢悠悠的一聲?笑。極冷,極沉。


    這笑聲?好似夢魘,讓他在渾渾噩噩中不得安生。


    白瀟瀟一直覺得自己?失去了很多記憶。每一次合歡派夜半驚醒,看?到?月光滲過窗戶,他都會渾身發抖。這一次他抖得更厲害了。


    夢中合歡派長燈殿外竹影婆娑,搖曳在地上,好像如影隨形的魑魅魍魎。他也確實是被魑魅魍魎如影隨形。


    他感覺到?自己?身體?裏有別的東西。一個根本說不出來的東西,它不是實物,他也不知道它到?底存不存在,但他就是能清晰感知,他的呼吸他的血液甚至他的每一根發絲好像都由它影響,被它蠶食心智!


    它應該是有名?字的,它也在試圖告訴白瀟瀟自己?的名?字,想?要掙脫出來。


    但是白瀟瀟知道,這東西掙脫出來,他肯定會死!


    ——它不能出來!


    白瀟瀟耳邊全是別人的聲?音,那些他完完全全不認識的人。


    最開始他聽到?一個少女清脆的聲?音,好像是在對他說話。


    她喊他大白。


    可?是大白是誰?


    她走路的時候,好像還有金屬碰撞鋃鐺的聲?響。


    鈴鈴鈴,鐺鐺鐺,讓他頭皮發麻。


    後麵?又是另一人的聲?音,飽含怨恨和痛苦,每句話都好像是最絕望的詛咒。


    “微生妝!你不得好死!”


    白瀟瀟覺得自己?的腦海快要炸了。他知道她叫微生念煙,也知道那個給她帶來所有痛苦的人叫蘭溪澤。上離宮起火的那一天,是她最後一次看?到?蘭溪澤。蘭溪澤當時已經頭發全白了。銀白的長發,紅色的豎瞳,邪性?更是滲入骨子?裏,整個人好像已經瀕臨理?智失控。


    蘭溪澤從來沒用真實的眼神看?過她,最開始他配合她少女懷春的夢,後麵?再配合她作天作地的遊戲。虛情假意,遊刃有餘。


    隻有現?在,微生念煙體?會到?蘭溪澤真實的注視才發現?,毒蛇是沒有感情的,視線遊走過你身上,帶來的隻有戰栗和恐懼。


    微生念煙那麽多年是第一次見蘭溪澤這樣?的憤怒,血色豎瞳像是染著火。


    在外麵?所有人驚慌失措、大喊大叫時,已經失去理?智的蘭溪澤就看?著她這張臉。


    完完全全把她當做另一個女人。


    蘭溪澤怒極反笑,輕聲?說:“微生妝,你以為死就可?以擺脫我嗎,你做夢。”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眼睛滴血,一字一字,發顫發笑。


    好像對微生羽都沒這樣?濃烈的恨意。


    “你就那麽想?死嗎,好啊,我成全你,但是你死隻能死在我手裏。”


    他擦掉嘴角的血,平靜說:“微生妝,我會讓你再死一遍的。”


    上離宮的火光太盛,紅色照著夜空,在摧枯拉朽的毀滅裏,微生念煙的嗓子?已經啞了,她隻是蜷縮在地上,驚恐地發現?蘭溪澤麵?無表情,眼角卻好像有什麽東西落了下來。


    眼淚蒸發在火焰中。她從沒想?到?,生而無淚的蘭溪澤有一天會哭。可?是……原來毒蛇的眼淚也是冷的。


    “能抑製情魘,能逃開我的控製。”


    蘭溪澤自言自語說,“原來你找的是忘川鼎啊。”


    他冷笑一聲?,轉身離開,步伐踏破斷梁和廢瓦,往南澤州的方向走。他沒有去管眼角的淚,像是從來沒察覺自己?哭了一樣?,神情滿是邪肆和嘲諷,聲?音很輕道:“蠢貨,忘川鼎在霄玉殿啊,你怎麽可?能找得到?呢。”


    霄玉殿。九重八荒,唯一一個尋寶者不可?能到?達的地方。


    上靈宮灰飛煙滅。


    白瀟瀟在烈火中發出慘叫:“啊啊啊啊啊——!”


    他從噩夢中驚醒,終於?看?清了自己?如今所處的地方。冷風吹動他的汗水,周圍詭異安靜。他在一個山洞裏。一個臨崖而立的山洞,外麵?嗚嗚嗚的風卷著碎石吹到?他的腳下,白瀟瀟想?要後退,可?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被藤蔓困在地上。腳腕被荊棘刺破,一圈一圈纏繞,一動就是痛不欲生。


    “啊!”白瀟瀟涕淚橫流,抱住頭,如同瑟縮的鵪鶉。淚眼婆娑中他看?到?了一角青色的長衣,上麵?若有若無繡著藤蔓的暗紋。


    白瀟瀟整個人如墜冰窖。


    他之前不知道這人的名?字,可?是他經曆了那光怪陸離的一夢,徹徹底底明白了。


    白瀟瀟顫巍巍抬起頭來,對上一雙沒有任何感情、邪得好似魔物的血瞳。這一刻逆血破千重,萬般情緒跟蟲子?一樣?在他血管裏湧動,是恨、是怨、是扭曲的愛意、也是滔天的怒意。


    但這些都不是他的……


    蘭溪澤也在看?他,看?著少年那雙懵懵懂懂又包含惡意的眼眸,高挺的身姿微俯,勾唇道:“忘川之靈和情魘融合,原來是這樣?的。”


    白瀟瀟怕他,從骨子?裏怕他。


    但是對上那張臉的一瞬間,他還是愣了愣。他見過一張相似的臉……


    蘭溪澤的指尖湧現?出一道綠色的光來,他輕輕微笑說:“睡一覺吧,你不是很喜歡睡嗎?嗯?往生寺的火是你放的吧,我就說微生妝當時隻有元嬰怎麽可?能摧毀那裏。還有地牢裏麵?,沒有你,她怎麽會想?著離開。”


    他明明麵?帶笑容,可?眼裏卻絲毫笑意不染。白瀟瀟甚至覺得,眼前的男人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生不如死。


    蘭溪澤指尖的綠光匯入白瀟瀟的額心。隨後像是再也不想?看?他一眼,拂袖離去。


    “呃啊啊啊……”


    白瀟瀟匍匐在地上,感覺空氣都變得粘稠,他惶恐地抬起頭,隻見蘭溪澤毫不留情離開山洞。山洞之外是懸崖,如果白瀟瀟再往前看?,就會發現?,這裏就是海底的天塹——接連上重天和魔域的那一道溝!


    他體?內什麽東西在慢慢蘇醒。


    四麵?八方微弱的黑絲遊入他的七竅。


    ——蘭溪澤要做什麽?!


    他節節退後,貼著牆半蹲下來,嗚咽著抱住自己?的膝蓋。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蘭溪澤並沒有離開太遠,他就坐在山洞對麵?,一株斜生裂縫間的鬆柏上,麵?無表情低頭看?著深淵底不斷浮現?的青色霧障。


    魔神去對付謝識衣了,他現?在的任務就是給祂培養容器。


    “我助你恢複力量,你真的會幫我複活微生妝嗎。”


    他的手指捏碎一根木枝:“我覺得,不會。”


    秦子?昂那邊突然失去聯係,不過他也懶得去追查了,自始至終,他們誰都沒有把彼此當作盟友。


    同樣?,他也沒相信過魔神。


    言卿疾步如風!


    神宮廢墟的盡頭就在魔溝。


    言卿微微喘氣從一個密道中走出,看?到?了萬仞深淵。


    終於?見到?了蘭溪澤!


    蘭溪澤坐在洞口一株橫生崖淵的鬆柏上,銀發如雪,自下而上的風吹著他衣袍獵獵,袍底空空蕩蕩,鬼魅一般。


    蘭溪澤聽到?腳步聲?,從樹枝上扯下一片葉子?來,他像是跟朋友閑談,饒有興趣。


    “九宗的太上長老都下魔域了,其實你們沒必要這麽大費周章,這條海溝,我遲早會填平的。”


    “魔神交給我很多複活祂的辦法,其中一條就是怎麽幫助忘川之靈進行吞噬。”


    言卿一點即透,眼神如刀:“你打算讓白瀟瀟吞噬整個魔域?!”


    蘭溪澤彎眼笑了下:“對啊。”


    言卿森然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蘭溪澤說:“你先找到?我再說吧。”


    他忽然轉過身來,一雙蛇一樣?的豎瞳陰冷血腥,顴骨突出,神情難測。


    蘭溪澤的視線落到?言卿手上的避息珠時,興意闌珊地笑了下:“原來微生妝就是靠這個東西避開我的?”


    言卿冷冰冰說:“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蘭溪澤:“我不配?我是她夫君我都不配,那麽誰配呢?”


    言卿已經懶得跟他廢話了,手指一動,萬千紅絲便化蛛網幻影,朝蘭溪澤襲去,但是他的魂絲穿透的隻有一重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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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溪澤低頭看?著穿過自己?身體?的紅線,抬起手想?要把它弄斷,卻發現?隻會被越纏越緊,他笑說:“有意思。”蘭溪澤不似淮明子?那般傲慢,哪怕言卿修為沒恢複,忌憚於?魂絲,他不會和他麵?對麵?硬碰硬,這裏隻是一道□□。


    言卿發現?這點後,也不再費力氣,直接道:“謝識衣在哪?!”


    蘭溪澤聽到?這話,自顧自望向他。


    他揚了下手,滿天的螢火蟲像是細雪般飄散在懸崖之上。


    蘭溪澤說:“言卿,你都已經在避息珠中看?到?了我和微生妝的事,居然還對我的兒子?一往情深。你不覺得你是在自尋死路嗎?”


    “在某些方麵?,謝識衣隻會比我更狠。”


    螢火蟲螺旋升空,照亮這片天地。


    蘭溪澤挑起眉,忽然有幾分輕佻地問:“怎麽?你也被他種了情魘?”


    言卿道:“蘭溪澤,別把每個人都想?的和你一樣?惡心。”


    蘭溪澤嘲諷一笑:“情情愛愛不本來就是一種惡心的東西嗎?”


    南疆一族最擅蠱惑人心,能把愛意偽裝在每一個眼神和笑容裏。照老人的古話,深情裝一輩子?那就是白頭偕老。所以他並不覺得給微生妝種情魘後,得來的愛不是愛。


    ——怪隻怪那壞事的忘川之靈。


    蘭溪澤忽然招手說:“來,言卿,我給你看?出好戲。”


    “滾。”


    言卿瞳孔深處漫開猩冷血色。


    他往前走,紅衣紅線驅散所有霧靄:“蘭溪澤,我之前一直在看?戲。現?在這場戲演到?我頭上,我不想?看?了。”


    “哦?”


    言卿伸出手,把纏在細白手腕上的紅線都解了下來。魂絲如同萬千魑魅魍魎,於?他身邊包裹成初始之繭。


    蘭溪澤血瞳靜靜看?著他,任由這些魂絲把自己?摧毀。在這道分神灰飛煙滅前,他朝言卿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來。


    海霧一重重拍打上來,最後隻剩言卿一個人立在懸崖峭壁上。


    那些被蘭溪澤召喚而來的螢火散發出微微的胭脂紅光來。


    這紅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濃鬱,頃刻間把這片天地覆蓋。


    它們在摧毀魔域所有魔種!


    它們不斷往下壓,好似一團粉色的雲。


    魔域從來沒有過晴天,除卻黑雲青煙,這是第二道奇觀。


    九宗太上長老入魔域後,與百城城主進行惡戰,或多或少都有受傷。他們捂著傷口,半跪地上,抬起頭,驚恐地看?著那漫天的紅霞。


    “這是什麽?”


    “唔呃。”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開始嘔。


    隨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彎腰作嘔。


    但嘔出不是鮮血也不是膽汁,而是一團又一團黑色的東西。


    先是口,後是眼,是鼻,是耳。


    五竅源源不斷流出黑色的魘,被這紅霞吸收,淩空直上。


    言卿就坐在原先蘭溪澤所做的位置。


    看?著四麵?八方浮起的黑氣,形成暗河,流入對麵?的山洞內,流入白瀟瀟體?內。


    白瀟瀟還在睡夢中,忽然感覺一陣潮濕窒息的感覺。他在山洞的角落裏蘇醒,瞳孔瞪大,難以置信地看?著無數的黑霧湧入他身體?。


    “這是什麽,滾啊,滾!不要過來!”


    他惡心,他尖叫,他惶恐,但是沒有用。


    他被人捆住了雙腳,從地上湧出的藤蔓死死抓住他,讓他不得不跪坐在陣法中心。


    哪也去不了。


    如果言卿能進山洞內,會發現?,這個陣是禦魘之術。


    白瀟瀟是情魘和忘川之靈的化身,他雖然是忘川之靈,但他也是魘!


    蘭溪澤自始至終就沒信過魔神,他想?的是如何把所有力量占為己?用。


    他想?利用禦魘之術,把白瀟瀟培養成屬於?自己?最強大的武器。


    時間不多了。


    言卿沒有去追逐蘭溪澤,反而是衝入了山洞中,去找白瀟瀟。等白瀟瀟收集完魔域全部的魘,後果不堪設想?。


    他體?內的魔神倒是慢慢悠悠,微笑道:“為什麽要阻止呢?蘭溪澤這也是為我們做嫁衣裳啊。白瀟瀟吸收完全部的魘,你再奪舍他,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言卿說:“他體?內有忘川之靈又有那麽多魘,奪舍談何容易!”


    魔神勾唇說:“我可?以將忘川之靈引出來啊……”


    言卿愣住,垂眸,遮住思緒萬千。


    魔神說:“我勸你現?在不要動白瀟瀟。不過,他在吞噬這些魘的時候,精神動蕩,或許你可?以去看?看?,你想?要的答案。”


    言卿輕輕重複:“我想?要的答案?”


    魔神勾唇:“對啊,你不是很好奇他和謝識衣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嗎?”


    在計劃實施之前,總要先埋下種子?。


    言卿沒再說話,收了紅線,踏著紅色的雲,穿過萬千如枷鎖橫行的黑霧,來到?了緊閉雙眼神誌不清的白瀟瀟身邊。


    魔神懶洋洋說:“言卿,現?在你的魂絲就派上用場了啊。”


    “魂絲是我的誕生的臍帶。”魔神碧綠的眼眸一彎,璀璨無比,笑吟吟道:“魂絲的本質是因果。善惡皆是因果,所以那些邪念可?以那麽容易被你獲取,將它探入白瀟瀟識海中,你能讀取他全部的記憶。”


    言卿沒說話,閉上眼,紅線如蛇,刺穿了白瀟瀟的頭顱。帶著腥味的風卷著他的發絲,扶過臉側像是一個輕輕的吻。


    魂絲牽動因果,超越時間空間。


    或許魔神也不知道,言卿在這個幻境裏,與其說看?到?的是白瀟瀟的記憶,不如說是看?完了整部《情魘。


    驚鴻元年,世事之始。


    而白瀟瀟也在痛苦煉獄中,找到?了全部遺失的記憶,過往種種,如一幕幕戲和畫,浮現?眼前,


    他出生在障城的一個冬至日,是障城五家?白家?最小的兒子?,也是現?任白夫人唯一的嫡子?。


    生得玉雪可?愛,萬千寵愛於?一身。


    父親為他重金請來了上重天的劍術大師,可?是白瀟瀟的心思全然不在練劍上,他隻想?著出去玩。


    驚鴻四年,狩獵山上魔種作亂,大開殺戒。


    白瀟瀟躲在樹後麵?,哭得渾身抽搐,看?著乞丐魔種綠著眼睛在森林間尋覓獵物,心驚膽戰。


    他以為自己?會被吃掉,但沒想?到?魔種後麵?步伐一頓,把目光看?向了另一人身上。看?向了一個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哥哥。


    白瀟瀟眼眶赤紅,幼嫩的手抓著樹葉,努力不發出聲?音。


    老頭舉著刀就要朝那個哥哥劈頭砍下。


    白瀟瀟捂住自己?的嘴,害怕閉上了眼。噗嗤,刀鋒入臂的聲?音清晰傳來,鮮血的腥味早就把這片天空彌漫。


    白瀟瀟聽到?刀鋒落地的聲?音,睜開眼,才震驚地發現?,老頭最後握刀竟然砍向了自己?的手臂!


    “別怕。”老頭的聲?音沙啞蒼老,帶著掙紮和苦澀,俯身說:“識衣,我說過,我死也不會傷害你的。”


    黃昏的光照進山林。


    老人的鮮血把地上的枯葉浸染,而那個臉色蒼白靠著樹叫“識衣”的男孩,眼睛冷的像是初雪新?刃。


    這是白瀟瀟和謝識衣的初遇。


    他們之間隔著三?米,隔著一地枯黃落葉,隔著一個瘋瘋癲癲的乞丐魔種。白瀟瀟大氣都不敢出,哽咽著渾身顫抖。而謝識衣冷漠地看?他一眼,起身和魔種一起走了。


    再之後,白瀟瀟又見到?了這個小哥哥,他被關在了籠子?裏。


    因為狩獵宴上白家?的長子?死了,跟魔種相關的一切嫌疑人都要被審訊。


    白瀟瀟看?他神色疲憊,手裏拿著把刀,虛弱地靠著籠子?邊緣睡覺,又看?他唇瓣幹裂,明顯是多日滴水未沾。


    於?是他偷偷去廚房,親自給他煮了一碗粥。


    為了不顯得刻意,他裝模作樣?地給了每人一碗。沒想?到?打算親自送到?他身邊時,牢籠邊居然有鐵鉤,一下子?把他手臂都劃出了血,他疼得哭了,白夫人忙叫人帶他下去。


    白瀟瀟看?著自己?纏上繃帶的傷口:忽然患得患失地想?,小哥哥粥喝完了嗎。


    白瀟瀟是白家?最受寵的小兒子?,和孤身一人備受欺淩的謝識衣相比。


    簡直是天上月和地下泥。


    白瀟瀟想?方設法去接近他,但是謝識衣的性?子?太奇怪了。他的三?哥弄斷了謝識衣的劍,他眼巴巴抱著自己?的小銀劍過去,給他道歉。謝識衣沒有拒絕。


    白瀟瀟連聲?跟他道歉。


    謝識衣說不用。


    他看?起來真的過得很慘。但是他也是真的看?起來……什麽都不在乎。


    這讓白瀟瀟非常氣餒。


    故事的第二個節點在驚鴻五年。謝識衣拜入了登仙閣,但是白瀟瀟一直怠惰修行,錯失了與他成為同門的機會。然後開始了他長達十年的單向暗戀。


    十年後謝識衣雪衣仗劍,名?動天下。


    白瀟瀟沮喪地覺得,這下子?小哥哥成了天上月,他們之間,距離變得好大。


    就在他難過時,月亮又從遙不可?及的地方掉下來了……還跌得特別慘特別慘。


    謝識衣被毀掉修為的那一天,白瀟瀟就在暗中看?著,可?是他勸不了父親,隻能淚眼汪汪想?著給他送點藥。


    再然後是幽絕之獄和春水桃花。


    青煙色的雨彌漫天地,遍地是春水,遍地是桃花。


    他在人群中,指甲掐入肉中,忐忑不安地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從人群盡頭走來。


    旁邊的人在唏噓。


    拖著聲?音,雖然故意歎息,但還是掩蓋不住地幸災樂禍。


    “唉,誰能想?到?呢,當初那麽風光的人,現?在會落到?這個地步。”


    白瀟瀟又開始著急起來,暗中祈禱,希望他能熬過這一劫。


    那個身影走進,一雙傷痕累累的腳緩慢踩過桃花水。白瀟瀟屏息凝神,不知道自己?內心的難過和期待是為了什麽。看?清楚那人現?在表情的刹那,他心髒一下子?被攥緊。


    那雙曾經銳利如雪光的眼睛現?在和今天的煙雨一樣?朦朧,謝識衣虛虛望向前方,一個看?不到?點的地方。


    白瀟瀟心髒提起,隻覺得他是在看?自己?。


    ……他認出了自己?嗎?


    十年過去了,他還記得自己?嗎?


    旁邊或說風涼話或嘲諷或憐憫的人突然都閉嘴了。他們也愣愣看?著謝識衣,看?著這個被抽靈根被毀修為,被關在幽獄七七四十九天的天才少年。


    他們以看?客的態度,對他的人生評頭論足,覺得自己?有資格高高在上欣賞他現?在的落魄。然後從他的每個眼神每個動作,分析他的心情,揭穿他的假裝鎮定,再裝模作樣?同情一句“造化弄人”。


    但是謝識衣沒給他們任何機會。


    謝識衣現?在的表情,或許用“認真”兩個字來形容更貼切。


    像在走一條無人的路,朝著一個虛構出來的人。他一雙黯淡的眼隔空望向某個地方,隔著桃花枝丫,好似含情。


    白瀟瀟臉有些發熱,張張嘴無聲?喊了一句“識衣哥哥。”


    然後他看?到?謝識衣笑了。


    不悔崖前,謝識衣步伐微頓,低笑出聲?,唇角的笑意竟比這三?月的春雨還要繾綣。


    白瀟瀟覺得自己?心都要跳出來。


    再後麵?,樂湛就出現?了。


    他救了謝識衣,給了障城五家?一些好處。白家?家?主的臉色格外難看?。


    白瀟瀟在父親書房外,意外聽到?一些對話。


    “這個小雜種居然沒死!真是氣死老夫了!本來還想?著拿他向上重天那邊示好的。結果這下計劃泡湯了!”


    “父親息怒,其實我在想?一件事,又是仙盟又是忘情宗,這個謝識衣到?底有什麽來頭。”


    “我怎麽知道,我之前旁敲側擊問過那位大人,他說是,仇人之子?。嗬,聽到?這四個字,謝家?那窩囊廢當時命都快嚇沒了。”


    “父親先喝杯茶吧,我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以那位大人的本事,一個仇人之子?,還需要我們幫忙報仇嗎?可?能放了謝識衣,未必是件壞事。”


    “算了,不說這個小雜種了。”


    那位大人……到?底是誰,為什麽那麽恨謝識衣。


    謝識衣離開障城的時候,白瀟瀟因為生病沒趕上,錯過了。


    他難受地跟師傅說了這件事。


    師傅笑著摸著他頭發說,可?能你們之間就是有緣無分。


    白瀟瀟難過得快哭了,拿手抹淚:“你說他知道我名?字嗎?”


    十五歲的少年身段越發出眾,他吸著紅紅的鼻子?,所以也沒發現?師傅看?向他的視線有多麽複雜。


    師傅說:“瀟瀟那麽可?愛,他怎麽會不知道呢。”


    白瀟瀟說:“那他去了上重天會想?起我嗎。”


    師傅說:“會的。”


    再然後就是驚鴻三?十五年了,又是一個雨夜,謝識衣一襲紅衣歸來,不悔劍斬下無數頭顱。鮮血淋淋把庭院染深。


    “爹!娘!”


    白瀟瀟跑到?院中,看?到?就是白家?家?主神色猙獰眼神怨毒,腦袋被一劍砍下,咕嚕嚕滾到?地上,滾到?了他腳下。下人們驚慌失措,跑得跑,逃得逃。


    尖叫聲?和腳步聲?撕破整個長夜。


    白瀟瀟往前跑,被手臂絆倒,他一下子?倒在血泊中,害怕得臉色蒼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謝識衣我恨你!我恨你!”


    隻是雨聲?太大了,他撕心裂肺的聲?音被掩蓋。


    謝識衣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麵?前。


    白瀟瀟怕得緊了,怎麽也想?不到?,他愛慕了那麽久的人,居然會是屠殺他家?人的劊子?手。委屈和恨意一下子?鋪天蓋地,他挺著脖子?,任由眼淚劃過眼角,唇角顫抖:“謝識衣你也殺了我吧,你把我爹娘殺了,我也不想?活了!你殺了我啊!”


    而謝識衣俯身看?著他,冰冷猩紅的眼,封藏所有喜怒。


    白瀟瀟愣住了,他能清晰感受到?謝識衣現?在情緒不穩定,甚至有點瘋魔的跡象。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樣?子?。


    ……一直什麽都不在乎的謝識衣,有一天居然會失控成這樣?。


    為什麽?


    如果是因為我,但是你做都做啊,你已經殺了我的全家?。


    白瀟瀟眼睛充血說:“謝識衣,今天要是不殺我,我總有一天會讓你血債血償的。”


    謝識衣也不知道聽沒聽到?,劍尖貼近他喉嚨的一刻忽然一收,轉身離去,看?都沒看?他一眼。


    白瀟瀟渾身脫力癱倒在地上。不一會他的師父跑了過來,焦急地抱住他,慌亂說:“瀟瀟!瀟瀟!你沒事吧!”


    白瀟瀟泣不成聲?,在師父懷裏,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襟。


    “師父,愛一個人,為什麽要那麽痛苦。”


    暗戀十年,血海深仇,然後陌路殊途。


    白瀟瀟為情所傷,渾渾噩噩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後哭著問師傅,有沒有可?以忘記一切的方法。


    想?讓一個凡人失憶其實很容易,他慘遭滅門、流離失所,他師父於?心不忍,給他喝下了忘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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