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笑笑:“前來拜會你家阿瑪臨走前想再順道去探望下你家兄長說會子話,因而沒有勞煩你阿瑪作陪。”


    “哥哥蒙先生所賜已恢複得很好,多謝先生。”


    “餘毒尚未消盡還需小心才是。”


    “遵先生吩咐。先生自管去探望我家兄長便是了朱珠告辭。”


    說著正要轉身離開,忽聽他又道:“其實此番來到府上,碧落是還有一事的。”


    “什麽事。”


    “本是想遣媒人前來但唯恐怠慢了姑娘,所以碧落思之再三還是決定親自前來向提督大人提親望大人能將他愛女朱珠小姐許配給在下。”


    朱珠聞言心髒猛一陣急跳。


    雖然在乍然見到他時,心下就有這預感,或許他會同自己提及他來到此地的目的。但直至聽他親口說出,仍是惶恐得不知所措,當下不知說什麽才好,一邊回頭望望自家屋內閃出的燈光,一邊在碧落徑直朝她注視著的那雙目光中匆匆躲避著,卻又不知能躲到哪裏去,當下沉默了好一陣,才訥訥道:“不知阿瑪怎樣說法”


    “提督大人自是以女為重,跟在下說,此番配親之事雖是明明白白寫在榜上,但還是要同朱珠姑娘商議後才能定奪。”


    “那先生怎麽想”


    “若說實言,碧落仰慕姑娘許久,自是希望提督大人能當即應允才是。但姑娘的心意,碧落也應自當遵從。不知道姑娘怎樣想法?”


    “碧先生你我總算起來,也不過便是見了寥寥數麵,不知碧先生的仰慕許久,卻是從何說起”


    話音落,抬起頭朝他望了一眼。


    卻見他不知怎的眉心微微一蹙,仿佛瞬間有道陰霾自他那雙碧綠的眼眸中閃爍而過,但僅僅片刻,便又恢複了原先微笑的神情,仿佛那一瞬隻是朱珠的錯覺。“姑娘,自小我雖浪跡江湖,卻也算是同林家頗有淵源,隻是為了一些無法提及的原因,於是錯過至今,若能給碧落一個機會,以後自會同你慢慢道來。現今隻想請問姑娘,可願嫁於碧落?”


    “先生一番美意朱珠自是心領的,隻是”垂頭捏了捏手心中已被汗濕的帕子,朱珠咬咬唇繼續道:“隻是先生,真的願意隻因了榜上所言,便娶了一個連臉都未曾見過的女子麽。若是摘下這麵具令先生感到驚怕或失望,那該如何是好。”


    “既是存了心要迎娶姑娘,便不會再因任何原由而有所介意。”


    “先生讓朱珠惶恐了如先生這樣豐神俊朗,妙手如神的偉男子,豈是朱珠這樣一介尋常女子所能匹配,還望先生能考慮再三,再做決定也不遲。”


    “姑娘是否有心儀之人了。”


    突兀一句話,看似隨口般從碧落口中說出,驚得朱珠不由自主倒退了兩步。


    直至後背撞到身後的樹幹,才穩了穩腳步匆匆抬頭朝他望了一眼,勉強笑笑道:“先生說笑了,朱珠足不出戶,哪來的心儀之人。”


    “既然如此,那便不礙事了。姑娘心無所屬,碧落孑然一身,適逢提督大人一紙榜文做媒,也算是天賜的緣分”


    “碧先生!”話音未落,被朱珠匆匆打斷。


    碧落便立即靜默下來,微微一笑,朝她做了個請說的手勢。


    這倒叫朱珠一時有點說不出話來。


    眼前這男人如此知禮又體恤,以如此誠懇的言行說著提親之事,幾乎讓人錯覺,那是用情至深,而非僅憑一紙之約所牽的緣分。這叫人怎麽找得出任何一個借口去拒絕?畢竟正如他所說,男未娶女未嫁,便又怎的不能在一起?


    想著,心下又是疑惑又是慌亂,朱珠不知所措地垂頭在原地默站了片刻,隨後輕聲道:“先生乃人中龍鳳,且不要就因了榜文上一句話,便將互不了解之人便認作了可結伴一生之人。雖常言道,婚姻之事,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定,但先生自是同常人不同的,想來對此牽強的姻緣也自是不齒,所以”


    “牽強的姻緣碧落自是不齒,但姑娘卻是碧落傾慕已久之人,自是同那牽強姻緣不可同日而語。”


    “未曾熟知,哪來的傾慕”


    “姑娘如此說法,可是有那熟知之人?”


    “自是有的”話音未落,她驀地住嘴,一時慌亂得不知所措,隻呆呆用帕子將自己嘴用力捂著,一雙眼直愣愣望著碧落,匆匆搖了下頭。


    碧落於是輕輕笑了笑,由她繼續這樣失措地站著,自個兒別過頭,伸手拈旁一枝含笑花,折了葉子替她插在髻邊的金釵旁:“姑娘被碧落的話說得有些心亂了,於是說的話便也亂了。姑娘足不出戶,又哪來那熟知之人,可是?”


    朱珠抿緊雙唇垂下頭,小心避開他手指:“先生有些失禮了。”


    “是的,碧落失禮了,”他說。手指卻依舊停留在她發側,雙眼靜靜望著兩者空隙處那點距離。遂瞥見朱珠兀自緊張著,便慢慢吸了口氣,笑道:“還望姑娘不要介意”


    “朱珠不介意。朱珠隻希望這婚姻大事,碧先生還能再仔細地考慮考慮”


    “看來,姑娘是真不願嫁予碧落的了。”說著,終於將手垂了下來,碧落後退了一步望著她。


    朱珠沒能回答。


    隻是一味將頭低垂著,那樣彼此靜默許久,直至聽見他再度開口,淡淡說了句:“如此,碧落亦不敢勉強,總歸是以姑娘的心意為重。”


    朱珠方才抬起頭匆匆看了他一眼。“先生說的可是真的?”


    他沒回答,隻是微微一笑,隨後雙手一拱:“那麽,碧落就此告辭了。”


    說罷便轉身離開。


    直至腳步聲走遠,朱珠這才從胸中慢慢透出一口氣,一雙眼循著碧落身影消失處怔怔有些出神,有些覺得剛才那一番交談仿佛是場夢,卻不知為何突兀覺得心上有塊地方被什麽東西給微微堵壓著,壓得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以至不得不背靠著身後那棵樹呆站了很久,這才直起身子慢慢往屋裏走去,那邊早有小蓮久等朱珠不歸急匆匆挑燈迎了出來,一眼見她臉上神色,便立即追問:“小姐這是怎的了?剛還好好的,怎麽在外頭走了一圈便仿佛活見了鬼似的?”


    朱珠哪裏能同她細說,隻隨口胡亂應付了幾句,便同她結伴回了屋中。當夜一晚輾轉反側,這一天集合在一起的種種事件化作萬千情緒在她心裏頭上上下下起伏折騰著,隻將自己折磨得疲憊不堪,方在破曉前慢慢睡了過去。


    卻沒想剛才入夢,忽聽外頭有人急慌慌一陣大叫:“小姐!小姐!不好了少爺出事了!少爺的病症竟又複發了!!!”


    朱珠一下子從床上驚跳而起。


    本見天光朦朧還疑心是自己做了噩夢,但隨即見到小蓮掀開門簾衝衝奔入,蒼白著張臉對她急道:“小姐小姐!少爺病症又複發了!老爺派人來請小姐速去呢!!”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兄長真的出了事,當即心急慌忙披了衣裳便跟隨小蓮奔出屋外,一路朝自己兄長房屋處跑去,未等進屋已見門口聚著各處房裏的丫鬟仆從,全都焦慮地在往屋裏瞧著,一邊喋喋輕語,麵色個個緊張不安。


    見狀朱珠嚇壞了,忙拉住最近的一個丫鬟問道:“怎麽了?少爺他身體怎麽了?”


    丫鬟一見朱珠,立即嗚咽著道:“小姐,您快進去瞅瞅,少爺怕又要不行了,身子突然腫得那麽大,竟跟似塞了團氣似的,嚇得我嗚”邊說邊放聲哭了起來,


    朱珠聞言立即將她推開。


    一邊厲聲喝退門前圍觀眾人,一邊匆匆推門而入,未及進門卻被裏頭直衝而出一股惡臭逼得生生朝後倒退了一步,便立即用袖口將鼻子處掩了掩,再度跨進門內,見到斯祁鴻祥正黑著一張臉從裏頭匆匆出來。


    一眼見到朱珠,他立即攔在房門處道:“朱珠!你且在外屋候著,我已差人去請了碧落先生過來查看,待他們到達再做打算,你此時千萬不要入內!”


    說罷立即風一般出了門,留朱珠一人在裏屋門口處站著,撐著牆勉強支撐著自己微微發抖的身體。若不這樣她便要跌倒了,因適才她阿瑪出門那一刹,門上簾子掀開的一角讓她無意中見到了床上的斯祁複。


    他真的如同剛才那丫鬟所言,身體腫得仿佛被塞進了團氣一般


    這讓他整個上身看起來是透明的,隱隱能見到經絡自皮下鼓脹而出,仿佛輕輕用手指一戳,就能從裏頭戳出膿水來,以至令曾韶卿和安佳氏兩人站在一旁束手無措,隻能一味痛哭著,那敢在他那可怕的身子上碰落一根指頭。


    但就在前一夜,他都已經能下地走動了,身上的紅腫也早以消褪幹淨,隻剩下了斑斑駁駁的硬痂。


    為什麽現在竟會變成這個樣子


    為什麽現在竟會變成這副比治好之前更為可怕的樣子


    驚疑間,她聽見屋外一陣腳步聲奔來,隨即有人帶著哭腔向正在門外的斯祁鴻翔通稟了聲:“稟大人!奴才適才去碧落先生的府上請他過來,誰曉門人卻告之奴才,他家先生閉關修習去了,未知出關確切時辰,便是連老佛爺的懿旨,隻怕也是請不動的”


    聞言朱珠手腳一片冰冷。


    正兀自靠在牆上發著愣,便聽斯祁鴻祥用力朝牆上拍了一掌,懊惱道:“罷了罷了,自是誰都請不動他的。他必是在怪我言而無信,連女兒的婚事都無法做主。”


    “但是老爺”


    邊上有仆人正要發問,忽然朱珠身旁門簾驀地掀起,安佳氏鐵青著一張臉自內衝出,直衝到外屋門口推開門厲聲道:“但那可是他自己親口說出不會勉強老爺與朱珠,因而帶著禮金離去的啊!怎的叫言而無信?!”


    斯祁鴻祥一陣沉默,隨後悶聲歎道:“我本也以為他已絕了迎娶朱珠的念頭誰想,他竟是當真在計較這一事莫非他早已料到會有昨晚的結局,便故意沒有將我兒徹底治妥,直到餘下毒蠱再度發作,便是要讓我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般走投無路麽”


    “既然計較何不強迫你履行諾言,非說什麽勉強不勉強的好聽話,總歸那榜是你親手寫的!承諾也是你親口給的!他不如昨夜便以此來要挾你,豈不幹脆一些?!”


    “夫人夫人啊那榜上將朱珠賜婚出去的承諾當真不是老夫所寫的啊”


    “不是你會是誰!你說!它便是你親手在書房寫好了交予小廝送去張貼的,期間還有誰能碰!能動!能篡改的?!”安佳氏平素溫和少語。誰想一旦氣急竟然如此激怒,生生將個九門提督問得一張臉紅一陣,白一陣,隨後目光一轉,如利劍般望向一旁的貼身侍從,冷聲道:“齊福!常行走於我書房的便隻有你這奴才了!快說!是不是你篡改了榜上所言!”


    “老爺冤枉!!”本一見到斯祁鴻祥的目光已心知他在懷疑自己,現在一聽他這樣說,那齊福哪裏還站得牢,當即跪倒在地通通一陣磕頭,磕得腦門心都腫了一片,才抬頭哭道:“皇天在上,齊福怎敢做出這樣欺上之事。別說篡改榜文,便是借了齊福一百一千個膽子,也斷斷不敢將少主子的婚事當做兒戲隨隨便便往那榜上亂寫啊!!”


    說得句句在理,何況臉上全是血淚,斯祁鴻祥一望之下即便再怒再急,卻也無法就此便認定了是他。


    但若不是齊福,又會是誰做那偷梁換柱之事,且能將自己和夫人瞞得如此之牢??剛想到這兒,突然屋中一聲尖叫把垂頭沉思的斯祁鴻祥驚得激靈靈一個冷顫:


    “相公!相公!!”


    “你怎麽了!!不要嚇我啊相公!!!來人啊!!快來人啊!!!“


    話音未落,斯祁鴻祥已立刻朝裏奔了進去,見狀朱珠也立即跟隨進屋,隨即見到自己兄長已不像剛才那樣痛苦難耐地佝僂著身體,而是直挺挺在床上躺著,手和腳僵硬張開,似乎剛才一霎那他在狠著勁將什麽東西從自己身上推開。


    而鼻中卻是氣息全無了,隻有一張嘴大大地張開著,帶著微微一點幾乎辨別不清的呼吸,從喉嚨裏冉冉透出一團團青煙,鑽入房內沉悶已久的空氣內,散發出刺鼻一股混合著酸腐味的焦臭。


    “複兒!!”此時安佳氏也從外頭跌跌撞撞奔了進來。


    一眼見到床上情形,當即尖叫一聲就背過了氣去,見狀丫鬟婆子立即匆匆將她扶到邊上一通揉搓,半晌方才悠悠醒轉過來,隨後一把抓住身旁的斯祁鴻祥,哭喊道:“我便就隻有這一個兒!他若死了!我也跟著去了!他若死了我也必定跟著他一塊兒去了!!”


    “罷了罷了!”斯祁鴻祥一把甩開她的手,朝身後怒道:“還不快給我趕緊備馬!今日我便親自去請那碧落先生,即便是讓我下跪,我也要跪著將他接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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