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頭頂再次滾落下一波雪塊和碎石。


    之後安靜了大約五六秒的樣子天色忽然暗了下來,就像夏天雷雨來臨前的那種暗,但天空上雲層的厚度並沒比剛才增加多少所以未免讓人覺得奇怪。


    隻是緊跟著又發生了件怪事叫我立即將注意力從這詭異的天色中轉移了開來。


    那是一股從上而下吹來的風。


    大凡野地裏被風吹到,無外乎東南西北四大風向可有人曾感覺到過從頭頂上壓下來的風麽?這種感覺實在是比天色突然間的變暗更為叫人感到奇怪的。那麽轟的一下,由上而下筆直一道線,這股風就像團沉重的身體般朝我頭頂飛撲過來,一下子就把我給吹懵了,忙不迭抬頭去看可是才看到頭頂那片突出的山石岈子阿貴突然伸手一把捂住我眼睛將我再次朝身後的岩壁處推了推:


    “別動!別出聲!”


    第二次警告,說得低沉而急促,所以我一動不動由他這麽將我按著,緊貼著身後的岩石,連呼吸也沒敢放出聲。


    那樣又過去了幾秒鍾時間,忽聽見頭頂上響起一陣腳步聲。


    足有一個連隊般的腳步聲,由遠至近,沿著懸崖不緊不慢垂直而下,在我頭頂上方朝著我和阿貴所站的位置整整齊齊走了過來。我哆嗦了下,想避開這巨大聲響所帶來的壓迫感,但手腳有點不聽使喚,眼看著它們離我頭頂越來越近,但就在距離約莫兩三步遠的時候,那些腳步聲卻突然停止了,隨後一股極冷的空氣衝著我在外的皮膚上直逼過來,凍得我整個人一下子沒了知覺。


    牙齒不由連打幾下寒戰,而這麽一丁點細微的聲音才剛從我嘴巴裏發出,四周突地響起了一陣極其尖銳的嘯叫:


    “颯!”


    幾近刺耳的聲音,帶著股鐵鏽般的氣味,被周圍山岩的凹麵包圍著無法向外擴散出去,所以頃刻間全部朝著中心處衝撞過來,直撞得我胸口發悶耳膜生生一陣鈍痛。


    忙不迭想把耳朵捂住,可手才微微一動,手腕就被阿貴一把給按住了,緊跟著他拉著我猛地朝前跑了起來,可前麵才不過幾步的寬度啊意識到這點我情不自禁掙紮了下,匆匆將眼睛從他手掌中掙紮而出,迅速朝前一看。


    卻不知道是剛才被他按得太緊還是怎的,隻覺得眼前霧蒙蒙一片,根本什麽也看不清楚。


    “跟好了。”就在這時耳邊傳來阿貴低低一道話音。


    話音未落腳底下一空,身子緊跟著一瞬朝下沉了過去。


    但隨即我發覺腳底重新又踩到了什麽。


    是岩石。


    阿貴竟帶著我在懸崖刀削般垂直於地麵的山體上飛奔!


    見狀登時心跳快得幾乎要從喉嚨裏直衝而出了,忙不迭想閉上眼,不料就在這時,那層氤氳在我眼前的霧氣突然消失了,恢複視野的一刹那我被猛衝入眼內那一片飛馳而來的山石驚得腳底一軟,而短短瞬間的停頓立時令我整個身體猛地朝外斜飛了出去,甚至連抓住阿貴手臂的機會都沒有。


    所幸阿貴反應夠快。


    手輕輕一伸身形已然如閃電般朝我靠近了過來,一把將我失控的身體重新拖回到他身邊,但他也因此脫離了之前順勢而下的慣性。


    於是在一陣疾步補救之後,他抱著我瞅準機會朝邊上一塊突出的雪團內飛衝了進去,身子沒入雪內的同時,一片灰蒙蒙的東西從我倆剛才衝跑而下的方向宛如巨浪般滾滾而來,在我失足的地方驟一停頓,隨即嘭的一聲巨響,好像當空爆開一枚炸彈,將那地方生生炸出一道數米深的口子!


    聲音響過後,我發覺我身周那團雪開始震動起來。


    起初是細微的,但僅僅隻是片刻,就變得越來越清晰,清晰得讓我一下子意識到不僅是這團雪在動,而是整座山都在震動。


    後腦勺驀地一陣發涼,我明白是雪崩了。


    這種場麵向來隻在電視裏見到過,轟隆隆一瀉而下的雪,很壯觀,甚至是美麗的。但隻有親身經曆時,才能真正感覺到它的恐怖,那從天而降的巨大的雪塊,帶著滾雷似的聲響,看似緩慢實則以閃電般的速度從懸崖上方滾滾而落,最初幾乎像是幅靜止的畫麵,但不多會兒,成片的雪塊卷動岩石,岩石帶動雪塊,便如多米諾骨牌般衝撞出一股萬馬奔騰之勢,驟然間就朝著我跟阿貴的藏身處呼嘯而來。


    “阿貴!”見狀我一把抓住阿貴的肩膀驚叫。


    想叫他趕緊用剛才的方式帶著我一起往懸崖下奔去,但他紋絲不動,靜靜匐在雪堆裏看著奔騰而來的積雪和山石,手指輕輕撥動著他腕上那串珊瑚色珠子。


    隨後轟的一聲巨響,離我們最近的一團雪塊終於如泰山壓頂般朝著我倆當頭壓了下來。


    那瞬間我以為被活埋定了。


    根本無法逃脫的場麵,縱然阿貴的能力再強,卻怎麽去跟大自然的力量抗衡,他畢竟不是狐狸那樣修煉了無數年的妖。


    可就在這時我身子突然狠狠往下一沉。


    沒等反應過來,整個人已徑直往那片顫抖不已的雪堆裏陷了進去,驚愕間我死死抓緊了阿貴的肩膀,以為他會及至設法將我倆身體固定住,沒想到他身子朝後一仰,竟跟著我一起朝那堆雪裏跌了進去。


    與此同時頭頂上方那團巨大的雪塊轟然而落,一氣碾壓在我倆剛才所待的那個位置。


    它所帶來的強烈震蕩加速了我倆的墜落,這當口一片灰蒙蒙的東西穿透雪塊徑直朝著我的方向衝了過來,同最初墜崖時所遇到的情況幾乎一模一樣。見狀我忙用力閉緊自己的嘴,唯恐再次被它乘虛而入,但隨著距離驟然接近,我意識到它體積遠比我初見時那片要大得多,像是頭有生命的龐大怪獸,它緊跟著我和阿貴衝入雪堆,同四周的雪和岩石摩擦出震耳欲聾的嘯叫,然後帶著通體陰冷得令我一刹那間失去身體感官的寒氣,徑直朝著我倆追蹤而來。


    於是我也不由自主跟著它一起尖叫起來。


    無法抑製的驚恐和焦躁,令我一邊叫一邊對著試圖按住我嘴巴的阿貴猛一陣撲打。


    那聲音和寒氣真是能活活把人給逼瘋的,不僅刺得我渾身發抖兩耳幾近失聰,也折磨得我腦子裏一片混亂。所以直到身體猛撞到地麵,我也絲毫沒感覺到任何疼痛,依舊朝試圖阻止我的阿貴又推又打,直至被他肩膀狠狠朝前一頂,一把將我頂在身後一片冰冷的岩石上,再猛一下按住我眼睛,我才一下子清醒過來。


    隨後聽他抬起頭用一種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對著我倆頭頂上方冷冷說了句什麽。


    記得當時他操縱他的那兩具屍體的時候,用的就是這種語言。話剛說完那聲音就消失了,凍得我渾身喪失知覺的寒氣也消失了,隻留淡淡一股鐵鏽般的氣味仍舊飄蕩在我鼻尖處,所以按在我眼睛上的那隻手剛一鬆開,我立刻睜眼朝頭頂上看去。


    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就那麽短短幾秒鍾的功夫,我跟阿貴竟已被墜進一道至少百米深的岩洞裏。


    一個前不見入口,後不見出口的岩洞。


    不對,也不能說不見入口,因為它是有入口的。入口在我頭頂上方,可百來米的距離讓我隻能仰頭看著它一陣發呆,而且上麵壓著厚厚一層雪,將剛才我跟阿貴墜落時那個坑洞遮蓋得嚴嚴實實。


    該死真的是活埋了


    想到這點,我立刻站起身匆匆朝身旁的阿貴望去,但一眼看清他身後那片隱在昏暗光線下的岩石,不禁叫我再吃了一驚。


    那片岩石上竟全是血。


    血似乎是從岩石內滲出來的,也不知是否光線的關係,呈一種枯槁的暗褐色。它們從頂端那道洞口處由上而下,不僅將周圍凍結在石頭上的冰霜染透,也染進了攀爬在山岩上的植物內。幾秒鍾後突然嘩的聲響,那些植物從岩壁上墜落下來,通體由血的褐色變成了漆黑色,未等墜地,沙啦啦一陣裂成了碎末。


    “見鬼這是什麽東西”至此我終於從喉嚨裏喃喃擠出了一點聲音。


    “是血路。”阿貴也在抬頭朝上看著,看得很專注,所以回答得有些漫不經心。不過他安靜的神情倒讓我慌亂不已的情緒略略定了定:


    “血路?”


    “是的。”


    “那是什麽東西?”


    他沒有做聲。收回目光後,他低下頭看向我的腿,我這才意識到剛才墜下來的時候一路猛烈掙紮,導致我手臂和雙腿全被岩石劃破了,血透過破爛的衣服潺潺而出,當即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之前被忽略了的疼痛感亦迅速隨之而來,痛得我微微倒抽了口冷氣。


    “你沒事吧?”見狀他問我。


    我搖搖頭:“血路是什麽東西?”


    他目光微閃。片刻後視線從我身上移開,道:“雙山峪地震後,這裏的警方曾發現過一起命案,就在蟠龍墓的附近。但他們始終沒對外界公布過。”


    “為什麽?”


    “因為場麵太過血腥。死者不僅被剝了皮,還被輪子拖在地上一路碾壓,直至全身血液流盡而死。”


    簡單一句話,聽得我渾身一陣冷顫。“那命案,和蟠龍墓有關?”


    “是的。”


    “為什麽?”


    “不曉得你聽說過沒有,有句古話,叫血路出則凶神出。”


    我怔了怔。隨即點點頭,因為很快想起來,那天在店裏時我曾聽載方也就是莫非,對狐狸說起過這句話。


    而莫非就是以此引誘狐狸跟隨他來到這個村子的。


    所以一下子格外專注了起來,我緊盯住阿貴的眼睛,問他:“那血路很厲害麽?”


    “它是精吉哈代為了控製蟠龍墓裏那其餘八具屍體,所以用極端陰毒的禁忌之術製造而出的東西。名為血路,實則有些類似苗疆的蠱物,以人皮為引,人血為飼,人骨為牽製它的載體,從而煉就的一種介於蠱和魔物之間妖孽。所以是的,它很厲害。”


    “既然這麽厲害,他為什麽還要我去替他弄到載靜王爺的那個什麽寶物?”聽後我忍不住問。


    他笑笑:“天下物,一物降一物。血路雖強,並且血路出時,精吉於第一時間曾將靜王爺的棺槨自那條路上踏過,但終究沒能借此束縛住王爺的魂魄,以被他所用。所以,我想自那刻起他就意識到,唯有從王爺身上得到製誥之寶,他才能製約住王爺,並以此操控王爺手中那九具遠比血路更有價值的屍體。”


    “是這樣啊”一番話聽完,我不禁深吸了一口氣,用力皺了下眉:“那位王爺可真是夠可憐的。”


    “是麽?”阿貴看向我,挑了挑眉:“怎麽個可憐?”


    “生前被人陷害,死後被同一墳塚內的部下千方百計想要利用,不可憐麽?”


    “倒的確是有點可憐。”


    “話說回來,那個精吉哈代為什麽要這樣?我覺得他已經很強了不是麽,他連狐狸都捉住了,這個村子裏所有的人都在他的掌控之內,想要誰死,誰就不得不死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何必還要想方設法去得到更加強大的東西”


    “怕是因為他被關入蟠龍墓前所遭受的一切,讓他已經墮入魔障。”


    “魔障麽”


    “如此酷刑,怎不逼人化生成魔。況且”


    況且什麽?


    不知為什麽阿貴沒有繼續往下說,隻迅速沉默了下來,過了片刻,在我逐漸不安起來的目光中,他抬眼朝我笑了笑:“你傷口疼得很厲害麽,寶珠?肩膀抖得這樣厲害。”


    “是麽?”他不說我倒還沒留意,一說才發覺,自己的肩膀果真抖得厲害,不僅如此,全身都在微微發抖,卻不單純是因為身上的傷痛,而是因為這地方變得越來越冷,且空氣越來越稀薄。


    所以好幾次我不得不用力呼吸,所幸阿貴是不需要呼吸的,否則這地方的空氣怕很快就會不管用。


    但光線還是有的,透過頭頂的積雪隱隱有些光亮從外麵照射進來,讓我倆不至於陷身一片黑暗。因此我猜測,也許外麵那層積雪壓得並不厚,既然這樣,不知道是否能從這裏爬出去呢?


    正兀自這麽琢磨的時候,阿貴慢慢朝我踱近了兩步,隨後站定身子,向我遞來他一隻手:“起來看看,還能走麽?”


    我立刻拉住他的手用力站了起來。


    正要點頭表示自己還能走,豈料雙腿剛剛站穩,一陣劇痛驟然從腳下襲來,迫使我不得不朝他身上倒了過去。


    “媽的!“被他眼明手快扶住後,我趴在他肩膀上無法控製地咒罵了一聲。


    罵的誰?


    當然是我自己。


    我完全沒發覺到自己腳後跟竟然會被石頭擦出那麽大一塊口子,連皮帶肉起碼被扯去了半個巴掌那麽大一塊,留下黑糊糊一個洞朝外不停滲著血,也讓我腳完全就沒辦法著地。


    這叫我怎麽辦才好?!


    “你看,這個樣子你還打算爬到那個洞口上去麽?”隨後聽見阿貴似笑非笑問了我一聲。


    “你怎麽知道我打算爬出去?”我懊惱地跺了下腳,而這出氣的行徑換來腳上再度一陣劇痛,痛得我眼淚幾乎都要掉下來了。


    他見狀將我輕輕一推,我便不得不再度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你心裏想的,永遠都掛在你的臉麵上,隻是你從來沒察覺而已。”然後他坐到我身旁看向我道。


    “是麽”我咬了咬嘴唇,低頭避開他目光,無可奈何地看了看我的腳:“真糟糕。”


    “是的,真糟糕。”


    一瞬間似乎變得再無話可說,亦不知道還能再做些什麽才好,我一聲不吭同他一起靜靜幹坐了一陣,然後用力搭住身旁的岩石,試圖再度嚐試下站起身,努力往前走上兩步。


    但剛一邁步,縱然我咬牙切齒地忍著,仍重新跌坐到地上。抬頭見到阿貴意味深長的目光,不由用力歎了口氣,輕輕咕噥了聲:“如果狐狸在就好了。”


    “狐狸?你的那位夥計麽?”


    “是的。”


    “為什麽他在就好了?”


    “因為他會飛。”我想也不想便答。


    “他會飛?”


    “是的。”


    這兩個字才說出口,突然意識到我應該立即將這話題扯開,因為阿貴隨即轉到我臉上的那雙目光看起來有些奇怪。


    說不清到底是種驚訝,還是某種興味盎然


    但有點遲了。


    在默不作聲對著低下頭去的我打量了一陣後,他輕輕一笑,道:“有意思,這倒讓我想起一個問題來。”


    “什麽問題?”


    “一直都忘了問你,你的那位夥計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寶珠。”


    我怔了怔:“為什麽突然想到問起這個?”


    “因為想起你那會兒曾經說起過,當初你剛跟著你夥計進到這個村後,他就被這村裏人給扣了。是這樣麽?”


    “是的。”


    “他們為什麽要扣他?”


    “因為,精吉哈代要扣他。”


    “精吉哈代為什麽要扣他?”


    “我想,是因為他們之間有仇”


    “有仇?”聞言他目光閃了閃,隨後淡淡一笑:“會不會弄錯了,寶珠?精吉哈代會跟人結仇的那個年代,你的那位夥計應該還遠沒有出生吧?”


    “我也隻是隨便猜的而已。”


    “嗬嗬,”他莞爾:“有意思的猜測。”


    “嗬”我幹笑。


    “不過你剛才說他能飛?”果然話鋒一轉,他再度切入這個我不想繼續深入的問題。


    於是心裏不由用力歎了口氣:“那個”


    “這倒還真是極有意思。”


    “是麽”


    “難道不是麽?”


    “我覺得我們現在當務之急不是要研究這樣的問題”


    “那我們該研究什麽樣的問題?”


    “研究該怎麽從這地方出去。”


    “嗬你想出去是麽。”


    “那當然。”


    “我可以帶你出去。”


    “你?”聽他這麽幹脆丟下這句話,我不由一愣:“你怎麽帶我出去?你也會飛?”


    一句話引得他再度笑了起來。笑過之後,他瞥了眼滿臉尷尬的我,伸出一根手指在身旁的岩石上輕輕敲了敲:“雖然我不像你那位夥計一樣能飛,但我的確可以把你帶出去。”


    “怎麽出去?”


    “很簡單,靠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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