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玉寬了外袍, 解了發冠,隻著雪白中衣下了水。他尋了塊凸起的平整石塊坐下,水麵剛好沒過?胸膛。


    池水的溫度剛剛好, 不會太燙人, 水汽蒸騰間, 瓷白的肌膚很快便染了一?層紅。烏黑長發披散在背後, 發尾浸在池水裏, 像一?蓬茂密的水草, 隨著水波微微搖曳晃動。


    薛恕在岸上,將?他換下來的衣物疊整齊搭在屏風上。殷承玉打眼瞧著他背影,肩寬腰窄長腿,便又起了壞心思,懶懶開口道:“你也下來,替孤鬆鬆骨。”


    反而是薛恕聞言愣了一?下,隨後眸色便深了下去, 沉默地寬衣入了水。


    大約是常年習武, 他如今已?比殷承玉高出了半個頭。此?時入了水繞至殷承玉身後,在略高些?的石塊上坐著, 高度正好讓殷承玉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身上。


    流動的風被四麵的屏風擋住,這?小小一?方天地裏,連寒涼的空氣也變得燥熱起來。


    殷承玉就著茶水吃了兩塊糕點, 又不讓他捏肩了,讓他轉到前頭來:“腿也捶捶。”


    薛恕又繞到前方去,替他捶腿。


    垂著眼眸的乖順模樣很是招人。


    殷承玉素來是知道他生?了一?副好皮相的,


    同他不同,薛恕的相貌更具攻擊性,就像天生?地長的獸, 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美麗野性。當他抬眸看人時,大部分人都會被他身上外露的戾氣所震懾,從而忽略了他優越的外表。


    隻有殷承玉才有機會看到他收起爪牙的溫順模樣。


    定定看了他幾息,殷承玉探出手拔掉了他發冠上的簪子。金冠沒了固定之物落入水中,滿頭長發也跟著散開垂落。他的發質如同他這?個人一?般,更為粗.硬,卻極順滑。幾縷碎發被濺起的水花沾濕,貼在麵頰上,中和了眉眼間的冷峻,叫他看起來多了幾分柔軟。


    殷承玉的指尖虛虛描繪過?他的麵孔,最後往下沒入水中,勾住了那根在水中沉浮的衣帶。


    濕漉漉的白色衣帶緩緩纏繞在染了緋色的蔥指上,無端便多了幾分旖旎。


    殷承玉傾身靠近,指著他散開的衣襟,勾著唇角似笑非笑:“這?會兒是個健全人了,倒也不怕被人瞧見了?”


    顯然是又被前塵往事勾起了不快的記憶。


    薛恕抿起唇,目光避開他的視線落在水麵上。他的手浸在水中,因為殷承玉靠得太近,那水草般搖曳的長發也跟了過?來,若有似無地拂過?他掌心。薛恕下意識蜷起了手指,將?幾縷黑發攏在掌心裏。


    “那時身上都是舊傷疤,隻是不想驚了殿下。也……不願叫殿下看到臣的殘缺。”


    兩人本就是雲泥之別?,縱然得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卻也不願讓他窺見更多的不堪。


    這?是除了沒有恢複記憶的那段時日外,他第一?次如此?坦誠。


    殷承玉神色一?頓,指尖撫過?他肩上的舊傷疤,這?是去歲在天津衛迎擊海寇時所留,雖早已?痊愈,卻還是留下了傷疤。


    “傷從何來?”


    “剛入宮時不懂規矩,受罰時留下。”薛恕不願細說,隻輕描淡寫略過?。


    實則上一?世,他背上盡是密密麻麻的鞭傷,新傷舊傷一?層疊著一?層,偶爾他自己對著銅鏡都覺得難看厭惡,自然也不願意叫殷承玉瞧見。


    他已?是如此?不堪,便再受不了從他眼中窺見半點厭惡。


    滿背的鞭痕,都是他勢弱時烙下的恥辱印記。


    那時他使了銀子偷偷去皇陵看殷承玉,卻發現他放在心上的冷月跌入泥潭,受人踐踏。他決心要助他,於是回宮之後,幾經思量,便設法從直殿監調去了西廠。


    初時他不過?是直殿監的灑掃太監,因不肯逢迎討巧,並不受重用?。便是使了銀子,好差事和好地方也輪不到他,所以他劍走偏鋒去了西廠。


    隻因為西廠有個掌刑千戶覃良,從前是東廠的貼刑官。因為年歲大了經不起東廠的爭鬥風浪,才調到西廠做了個掌刑千戶榮養。


    覃良與當時的東廠督主高遠還有些?交情?,雖隻在西廠掛著個名頭,卻連西廠督主也要對他禮遇有加。


    他設法入了西廠,又認了覃良做幹爹,意在借著覃良的勢入東廠。


    但覃良此?人從前是掌管詔獄的貼刑官,性子極為扭曲,還有個不為人知嗜好——酷愛鞭笞人。受刑人不許動也不許呼痛,若是再趕上他有不順時,還會往傷口上澆鹽水,隻能生?生?受著。


    包括他在內,覃良前後收了十來個義子,但活下來的隻有四五個。前頭那些?人,據說都是被他用?鞭子活生?生?抽死了。


    而他擅忍,從來不會喊痛,甚至在受了鞭笞之後還能起身去辦差。大約是命比旁人要硬一?些?,所以他不僅沒死,反而逐漸成了覃良活下來的那些?義子裏,最受重用?的一?個。


    後頭他借著覃良的勢,雖沒入東廠,卻得了伴駕的機會,在丹犀冬狩上救駕得了隆豐帝信任,逐漸掌了權。


    之後又接連辦了幾件漂亮差事,暗中挑撥隆豐帝與東廠的關係,最終將?西廠收入囊中,有了與東廠爭權的本錢。


    而覃良此?人,最後被他親手剝皮剔骨,用?鞭子抽成了一?灘爛肉,喂了亂葬崗的野狗。


    倒是這?一?世他恢複記憶之後,再沒了那滿腹戾氣,隻尋了個由?頭,悄無聲息地將?覃良處置了。


    殷承玉知曉他沒說實話。


    偌大宮中,藏汙納垢。沒有權勢的小太監們命如草芥,就是哪天悄無聲息地沒了都不奇怪。


    他沒出聲,眼中卻有心疼。溫熱的掌心覆上薛恕的側臉,殷承玉貼過?去,溫情?地予他親吻。


    唇舌相纏氣息交融時,殷承玉睜開眼,凝著他的眼瞳,斷斷續續地問:“一?個人在深宮孤立無援時,你可曾後悔過??”


    後悔淨身入了宮,後悔受的那些?苦。


    “不曾。”薛恕咬了下他的舌尖,額頭與他相抵,交換的氣息滾燙:“殿下值得。”


    玄奘西天取經尚需經曆九九八十一?難,他妄圖摘九天月,自然也要經受得考驗。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不曾有片刻後悔。


    殷承玉窺見他眼底的堅定。


    藏於深處的情?愫在這?堅定無悔的目光裏逐漸發酵沸騰,殷承玉微微仰起的頸上染了一?層漂亮的緋色,胸膛劇烈起伏,身體越發貼緊他,啞聲道:“來麽?”


    薛恕喉頭微緊,微微弓著脊背,錯開臉下頜抵在他肩上,嘶啞的嗓音已?低成了氣聲:“臣想試試殿下保下來的東西。”


    殷承玉眼睫一?顫,沉默數息,才回:“孤疲了,你得伺候好些?。”


    ……


    池水蕩開層層漣漪,水花撲得滿地都是。


    木托盤不知何時被挪到了岸上,沒有池水溫著,大半個時辰過?去,茶水和飯菜都已?盡數涼了,小巧的茶盞東倒西歪滾在托盤當中。


    身體浸在溫暖的池水裏,殷承玉怏怏打了個哈欠,抬腳踹了薛恕一?下,撲起陣陣水花:“孤餓了。”


    “廚房裏還備了肉粥。”薛恕邁步踏出池水,赤足踩過?冰涼地麵,留下一?串濕漉漉的水印。


    殷承玉眯眸瞧著他擦幹身體換上了寬大的袍子。


    將?自己拾掇齊整之後,薛恕方才俯身將?殷承玉自水中抱了起來,用?一?塊寬大厚實的布巾將?人裹住。


    外頭到底比不上溫泉池水暖和,薛恕快手快腳地伺候他絞幹了頭發又換了幹淨衣袍,便用?暖和的鬥篷將?人整個包裹住,低聲詢問道:“臣抱殿下回去?不會叫人瞧見。”


    殷承玉疲乏得厲害,正懶洋洋不想動彈,聞言略遲疑後點了點頭。


    薛恕便出去召了人提前清路,之後才將?人打橫抱在懷裏,往臨時收拾出來的寢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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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紅雪清點完了俘虜人數,命人將?這?些?俘虜按個審問令其?交代了所做惡事之後,將?之統計成冊,便來找殷承玉詢問該如何安置這?些?俘虜。隻是去書?房卻撲了空,她想著殷承玉許是休息了,便想著先將?冊子送過?來,等殷承玉休息好後再看。


    路上正碰上府城來人,亦是要尋殷承玉稟事。幾人便一?道同行,往殷承玉臨時休息的寢屋尋去。


    應紅雪眼尖,剛走到院門口,隔著老遠就瞧見另一?頭似是薛恕抱著什麽人走過?來。


    她心念急轉間明白過?來,也顧不上尋人了,立即拉著府城的官員往後退。


    府城官員莫名看她:“可是有何不妥?”


    應紅雪端著笑臉道:“隻是忽然想起殿下先前還交代了一?事要和諸位商議,如今殿下還在休息,不如我們先將?此?事商議出個大概了再來尋殿下拿主意不遲。”


    幾個官員一?聽,便也不再追問,又與她一?道原路折返回去。


    薛恕抱著人回屋時,應紅雪一?行人已?走了老遠。


    屋裏已?經提前點了炭盆,倒是不冷。薛恕探手摸了摸新換的被褥,被褥底下也按吩咐塞了湯婆子暖著。


    懷裏的人已?經昏昏欲睡,薛恕並未叫醒他,小心解了鬥篷,將?人放在了塌上。


    殷承玉迷迷糊糊間睜眼看他,眼尾還有未褪的殘紅,薛恕替他掖好被褥,輕輕拍了兩下,語調溫柔:“臣在這?兒守著,殿下睡吧。”


    殷承玉便安心睡了過?去。


    薛恕命人將?粥繼續溫著,又搬來了小火爐,將?睡著的人往榻邊挪了挪,輕手輕腳地將?他半幹的長發梳順,小心地烘幹。


    冰涼的濕發逐漸便變得幹燥溫暖,順滑地躺在掌心,散發出好聞的味道。


    薛恕喉頭滾動,手指幾度蜷縮,最後忍不住將?臉埋在了長發當中深深嗅聞。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不斷重複呼與吸的動作。難以言喻的喜悅從心底滋生?出來,叫他想要不顧一?切地將?睡著的人擁進懷裏,盡情?傾訴滿心的喜悅。


    原來真正擁有所愛之人,是這?樣的極樂。


    先前一?場纏.綿並未叫他滿足,反而激起了更為深沉的渴望。


    隻是理?智到底占據了上風,他知道殷承玉已?經累極,因此?極力壓抑下了腦中盤旋的念頭,動作小心地上了榻,側身將?人擁在懷中。


    像守護著珍寶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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