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你娘的烏鴉!”


    “我去你娘的天神!”


    “我去你娘的黑棺!”


    咒罵聲像雷樣轟隆隆響著,村人們臉上露著恨恨的表情,張著嘴巴不停齜著牙咧著嘴,他們的臉上身上全是紅黑色的黏稠的血,散著濃濃烈烈的腥氣。


    烏鴉死了,罩在希望村上空的黑暗就散了,日光再次傾灑下來,把村人臉上身上的烏鴉血曬得發起了亮,也讓那腥氣變得更加濃烈。


    村人們一邊咒罵著一邊往村裏推擠著,一些人受不住空氣裏那陣腥味,一邊推擠又一邊嘔吐著。


    不一會兒,鬧哄哄的南岸碼頭就變得空空蕩蕩,隻留著點點紅黑色的痕,還有一副開了蓋的黑棺。


    ...


    在黑棺出現,把希望村攪得轟轟隆隆的時候,葉柳和湯倪正在學校裏上著課,他們沒有加入圍觀的人群,那紅黑色的黏稠的烏鴉血自然就沒有灑到他們身上。


    “那棵樹已經留下了它的故事,那條河肯定也不甘寂寞,可是,它的故事又會在什麽時候講給我們聽呢......”


    他們想起袁老漢說過的那番話,被攪得很不安寧,放學後就沒有回宿舍,而是朝村北袁老漢家裏走去。


    來到村北,兩人定住了身子,因為袁老漢的屋子裏沒有熱熱的霧氣散出來,沒了神仙氣,安靜得有些詭異。


    兩人眼裏的不安更濃了,他們走到屋子門前,見屋門沒有關上,袁老漢正坐在他常常坐著的木椅上,掛著笑看著門前的兩人,他身前的茶壺茶杯散著熱氣,不像往日那樣濃厚,輕輕的倒顯得柔和。


    袁老漢露著一口白牙,說:“進來吧,喝杯茶。”


    兩人的不安總算散去一些,他們進屋坐下,各自拿起土茶杯抿了一口,熱熱的茶湯在舌頭上滾動,頓時輕鬆了許多。


    葉柳把茶喝完,疑惑著說:“袁伯伯,今天的茶好像和之前喝的不一樣。”


    袁老漢笑著說:“怎麽不一樣?”


    “淡了很多,不苦也不澀,反而有些甘甜。”


    “不管茶淡茶濃,喝的都是人生,濃茶喝多了,總要喝點淡茶換換口味,不然總是個遺憾。”


    他給葉柳和湯倪又倒了杯茶,接著說:“希望村是一棵樹和一條河的世界,作為主角,它們身上總該有讓人記住的故事,樹的故事講完了,現在河的故事也呈現出來了,它們都講完了故事,希望村也就要變得不一樣了。”


    湯倪說:“袁伯伯,黑棺是從哪來的,烏鴉為什麽飛著飛著就都死了?”


    袁老漢喝了杯茶,臉上依然掛著柔和的笑:“就算給所有人一個真真切切的答案,它的答案也仍然隻在每個人心裏。”


    這句話他以前說過,現在隻是重複了一遍,可其中的力量卻絲毫沒有減弱,反倒變得更重,葉柳和湯倪愣了會。


    “黑棺出現的時候我沒有在場,不過我能知道那些烏鴉在想些什麽,它們一定在想,希望村這個世界真是醜陋,得趕緊離開,不過很遺憾,它們還沒來得及飛走就全死了。


    它們沒有意識到,希望村雖然醜陋,可卻是它們的家,因為它們同樣醜陋,也因為它們的眼睛裏閃著各種顏色的光。”


    葉柳說:“袁伯伯,我不明白。”


    袁老漢說:“這些東西又有幾個人能完全明白,不過我覺得,枯樹的故事既然說枯樹會倒,那它就一定會倒,囚河的故事雖然沒有言語,但它的預示很明確。


    你們不覺得,希望村就和那黑色的棺材一樣嗎?


    村人們就是那些烏鴉,被鎖在村子裏,棺蓋打開了,烏鴉們一看見藍天,就撲騰著翅膀飛了,它們飛走可不是為了自由,而是為了眼睛裏各種顏色的光,因著有這各種顏色的光,它們的身子才會炸開,才注定會把血灑滿一天地。”


    葉柳顫聲說:“袁伯伯,如果黑棺就是希望村,村人們就是烏鴉,烏鴉死了,也就是說......”


    袁老漢臉上的笑依然溫和:“醜陋之人做醜陋之事,要是不給他一個醜陋的結局,豈不是辜負了他的醜陋?


    醜陋終究會找到它的歸宿,那地方又怎麽會美。”


    葉柳和湯倪像聽懂了,又像沒有聽懂。


    袁老漢的目光落到屋外慢慢變暗的天空上,很平靜,很安寧,笑著說:“棺材可不是用來裝烏鴉的,是用來裝死人的,也就是說,希望村要開始死人了。”


    袁老漢說的話很深,讓人很難猜出話裏真正的含義,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直直白白,葉柳和湯倪有些吃驚,又為他話裏透露出來的信息而感到恐懼。


    “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能夠離開這個醜陋的地方,難道不該為那些死去的人高興?這並不是不幸,而是一種解脫。”


    葉柳和湯倪可不覺得死人是件高興的事,他們剛要反駁,袁老漢卻搖搖頭揮起了手:“你們回去吧,我今天有些累了,把杯子裏的茶喝完再走,這也是人生。”


    兩人不好再說什麽,端起杯子喝下了茶,熱熱的茶湯在嘴裏滾動,卻沒有先前的甘甜,反倒透著澀澀的苦味。


    兩人出了門,剛要走,屋子裏又傳出袁老漢的聲音:“你們能常來和我說說話,挺好的。”


    他們的身子定在屋門外,愣了好久,回過頭,卻看見袁老漢關上了門。


    走在回去的路上,兩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湯倪說:“葉柳,你有沒有覺得今天袁伯伯有些奇怪?不光和我們說了很多的話,他還一直在笑。”


    葉柳點點頭:“可能黑棺那件事對他的情緒也有些影響吧。”


    第二天是周末,葉柳和湯倪又去了袁老漢家裏,屋子裏依然沒有熱氣散出來,屋門輕輕掩著,裏麵透出深深厚厚的黑。


    “袁伯伯,你在嗎?”


    葉柳敲了敲門,手剛剛落到門上,門就開了,門外的光興奮地湧進去,驅散了屋子裏的黑暗。


    袁老漢坐在他那張木椅上,穿著一身灰色的布衣,質地綿綿柔柔,還能反出亮來,他的身板挺得很直,一頭長長的白發整整齊齊梳在腦後,臉上掛著平靜,像無風的湖麵,隻是眼睛輕輕閉著。


    他麵前的木桌上放著土茶壺和土茶杯,清洗得幹幹淨淨,裏麵沒有茶湯,更沒有絲絲嫋嫋的熱氣飄出來。


    “袁伯伯,我們還以為你不在呢。”


    袁老漢依然閉著眼睛,身子一動不動,他們覺得不對勁,就走上前去,發現袁老漢死了。


    ...


    希望村後麵的林子裏有個獨立的區域,寬寬一片,四周用木柵欄隔開,裏麵沒有樹木,立著一塊塊木製的牌子。


    這些牌子上都寫著大大黑黑的字,有些很新,甚至還散著油墨的味道,有些已經褪色,那是被時間洗滌後的模樣。


    這些木牌子的分布沒有規則,很散亂,有風吹過來,它們就搖搖擺著,也帶著一根根長長的雜草擺動起來,散著無邊無際的涼,也散著無邊無際的悲,悲涼也就無邊無際散在這片土地上。


    這裏是希望村的墳場。


    隻要村裏有人死了,他們的家人就會用席子把他們的身子卷起來,送到這片墳場裏,找一片沒有木牌的空地挖開,埋下去,在頂上立一塊寫著名字的牌子,再燒些冥紙,沒有過多的儀式,送葬的過程也就結束,死人也就死了,活人還得繼續活著。


    袁老漢雖然很少和村人打交道,可他在希望村裏的威望卻很高,他沒有家人,村人們就自發把他的屍體運到墳場,埋進土裏,家家戶戶都有人來給他燒些冥紙,這一過程也就從早上持續到了深夜。


    葉柳和湯倪一整天站在墳邊,看著村人們來來往往,眼眶都泛著深深的紅。


    他們總算知道袁老漢的屋子裏為什麽沒有熱氣散出來,總算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喝上了甘甜的淡茶,總算知道他為什麽會把話說得那麽直白,也總算知道他的臉上為什麽一直掛著溫和的笑。


    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說希望村要開始死人了,卻沒有告訴葉柳和湯倪,第一個死的是他。


    葉柳和湯倪來到希望村隻有幾個月時間,和袁老漢相處的時間更是短暫,可在這短暫的相處裏,他們卻在袁老漢身上學到很多精神上的東西,也把袁老漢當成了長輩。


    他死了,也就在兩人心裏留下了深深刻刻的痕。


    火焰卷動著,咬噬著一張張冥紙,把它們燒成黑黑的灰,濃濃的黑煙升騰起來,在黑黑的夜空上形成黑黑的雲,接著就散了,散了也就解脫了。


    葉柳抬頭看著那些黑煙,說:“每次去袁伯伯家裏,我都會覺得很輕鬆,再喝上一杯他泡的濃茶,就會覺得所有的疲憊都散掉了,真可惜,以後都喝不上那茶了。”


    湯倪說:“袁伯伯說,死去,離開這個地方並不是不幸,而是一種解脫,我當時還想反駁他,沒想到他說的卻是他自己。”


    “真的會是解脫嗎?”


    “它的答案在每個人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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