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這是何等的放肆?


    締嬰聖株從未見過有如此宵小之徒。


    分明在此前他尚羸弱不堪,那什麽不知所謂的「天機裝載」過後,當真以為他自己榮獲新造化了?


    造化,是自己能賜予自己的麽?


    笑話!


    也就此地尚無他人,否則不知道的,怕要以為得了祖神命格的,是麵前這個無知人類呢!


    「往生嬰種!」


    締嬰聖株枝杈往天穹一拋,灑出了一團團裹挾了濃鬱生命力的稠濕樹種。


    那樹種黏住虛無,便迅速孵化,隻一眨眼的功夫便孕育出了無數此前她吞噬過的生命體。


    落在道穹蒼眼中,這些人,一個個的可太熟悉了,熟到各自情報信手拈來:


    「半聖祈善,死靈木屬,南域出生,擅邪術、生命道法。」


    「半聖長遺,鬼獸寄體,北域出生,北槐殘次實驗品之一。」


    「半聖白羽,聖虹之環……」


    「半聖……」


    無一例外,這一次締嬰聖株認真了。


    她掏出來的道嬰,起步都是半聖級別,儼然是對那不明覺厲的「六道穹蒼」模式,有著濃濃的忌憚。


    可在如此嚴肅針對下劍仙道·道穹蒼,竟隻是掃了一眼後,便對周身變化視若無睹。


    他隻徐徐提起手中那甚長甚寬,得以遮住他大半截身軀的佛光巨劍,指尖輕輕拂過劍身,自喃般道:


    「已有三十年不曾見麵了罷?」


    「三十紅塵是非,功名皆付塵土,而今,世人隻記得有神劍玄蒼、凶劍有四,怕是早已忘了你的威名……」


    嗡!


    劍身不甘一震,頓時佛光大作。


    熠熠之金,映照得四下紮根虛無而生的邪氣嬰種人,個個麵色生燦,仿得超脫,變得聖潔。


    「嗚——」


    「呃呃……」


    「死、死、死!!」


    在超道化生命屬性的極限催化下,那一個個嬰種人快速成長,不過幾息時間便到了成熟期。


    締嬰、落果……


    果子一成熟,嬰種人自是從虛空脫落,各又被隨意賦予一縷締嬰聖株的靈魂分識,便得了些神采。


    「殺了他!」


    美豔樹母的粗碩根莖從地上抽出,節節後撤的同時,下達了唯一命令:


    不惜一切代價,滅殺此等裝神弄鬼之人。


    嘶!


    淒厲的哀嚎聲不知從何響起,應和著那三、四十位嬰種人的行動,如是奏響了衝鋒號角,諸多身影同時慘叫著衝向道穹蒼。


    ……


    「鏗——」


    便此時,巨劍劍身一翻,梵音通透萬古。


    道穹蒼眼皮一抬,虛睨向那數十位發瘋的可憐嬰種人,一襲劍袍無風迎蕩。


    虛空生音,降下一聲輕歎:


    「生不見兮君傲骨,死方得兮此膽氣?」


    道穹蒼嘴角噙起一縷譏諷,毫不掩飾他那眉宇間的十二分蔑然,嗤鼻而道:


    「悲哉!」


    話畢,迎著那數十半聖,他竟不慌不忙,將手中之劍徐徐往上一提。


    呼呼!


    腳下偽·劍道奧義陣圖激起塵浪,無形的力量波光往四周蕩掃而出。


    璀璨佛光從劍染手,由肩至身,最後連道穹蒼的一襲劍袍都給覆上了一層淨潔的鱗光。


    「大佛……」


    道穹蒼唇齒一啟,萬千力量匯於一劍。


    虛空陡生大佛,從天而降,鎮在了道穹


    蒼的身周,將四下欺身而來的嬰種人半聖拒之門外。


    都不見其動作如何,那虛提於胸前的巨劍,已被他橫到了左腰之下,攜勢狠狠往右邊一拉……


    「斬!」


    劍光飛越,由內及外。


    環形的金色轉瞬擴大,連護體的大佛都在一瞬間被自我劍光斬分,化作上下兩半。


    「什麽?!」


    遠遠爆撤而開的締嬰聖株,見狀駭然色變。


    她隻來得及讓自己本體彈空一跳,高高越過那轉瞬即至的金色劍光,不至於被斬分。


    至於那些嬰種人……


    這群半聖的戰鬥意識,已非各自生前水平,現下是由締嬰聖株統一控製。


    一劍大佛斬環掃而過,嬰種人個個尚承締嬰聖株此前之念:隻欲突破大佛鎮身的對它們進攻之舉的拒抗,根本無有回逃之心。


    現下,自是全部中招,無一漏網之魚!


    「轟——」


    劍光之後,得聞轟鳴。


    締嬰聖株回神而望,駭然所見天地竟同被金光一劍斬分。


    鋪在牆道上的枝蔓齊斷……


    司命神殿本身鑄有的高牆斜分……


    就連本體!


    締嬰聖株感覺身下一涼,聖念往下一掃時才發覺,原來之前自己以為彈跳能避過的劍光,竟是錯覺。


    她,早已在大佛斬一劍之下,攔腰而斷!


    「嘶——」


    苦痛侵襲靈魂。


    締嬰聖株發現自身上有一縷縷紫色邪氣、黑色魔氣被金色的劍光內裏蘊含的力量蒸發、淨化、超度!


    這是超越身軀被斬的疼痛。


    那巨劍本身自帶的力量,竟對邪神之力,以及她邪化了的藥祖之力,乃至一切本質上和「魔性」沾染了些關係的力量,有著天然的克製!


    「這是……」


    締嬰聖株被淨化得神智不爽,強行扭轉回意識來後,才曉得本質上強的絕非劍仙道·道穹蒼劍道本身。


    而是那劍!


    以及那劍中蘊藏著的可怖力量!


    她仔細辨認,道穹蒼手中巨劍通體生金,護手處坐鎮九大鍍金佛陀之象,或作參拜狀、或作恣意狀、或作瞌睡狀、或作禱告狀、或作……


    不需再看,隻消一眼,締嬰聖株猛然記起來了這劍本質如何,緣何又對自己有著天然克製:


    「混沌五大神器之一,怒仙佛劍?」


    一刹,締嬰聖株思緒恍惚了。


    誠然此前道穹蒼便有提過「怒仙」二字。


    可此「怒仙」,不該是執劍人隨意起的名麽,怎和「佛劍·怒仙」扯上了關係?


    「你怎麽可能得其認可?」


    締嬰聖株聲音撕裂地在呼吼著。


    佛劍怒仙,不僅對古劍修的劍意要求高,對其心性要求更高。


    若無佛緣,無濟世救人心,無「佛平渡世,佛怒渡仙,諸世平等,仙凡共一」之念……


    執劍人,連拔起劍來都難!


    而麵前道穹蒼,劍道感悟看似恢弘,分明外強中幹,乃東拚西湊而來。


    本質上,他有個宗師劍意不錯了。


    如此泛泛之輩,又怎得佛劍怒仙青眼有加?


    「啪嗒啪嗒……」


    一段段嬰種人的上下半身相繼砸落在地,於佛光中扭曲蜷縮,雖竟未隕,叫苦不迭。


    細視下,那割裂嬰種人各自半身的劍光,蘊有莫劍之意,藏著時空分隔之實。


    隱約還可見,內裏有極淡的金色「願力」附著傷口,阻止超道化的生命屬性去回生


    。


    道穹蒼輕笑一聲,將劍一甩,扛至肩上。


    忽又察此舉大為不雅,不符劍仙風騷身份,便隻得將大劍挪回,勉力斜持,傲然而立。


    對於締嬰聖株驚下此問,謎語人出生的他,縱然此時成了劍仙道·道穹蒼,亦不打算詳細解答。


    相反,他的回應,更加簡約,更是不屑:


    「寒蟬一夏,哭淒足矣。」


    「欲知秋冬?徒增笑耳!」


    嘭!


    他將怒仙佛劍往下一震。


    濃厚的願力如金色洪流湧出,順著偽·劍道奧義陣圖蔓延,瞬間超度了嬰種人各自身中的締嬰聖株分魂,令其一下停止了掙紮,安詳西去。


    不得不說。


    僅此兩句,僅這動作。


    締嬰聖株的怒火,直接被撩撥到了極致。


    猖獗!


    簡直是僭越般的猖獗!


    不過隻是一劍斬了我三十餘往生嬰種罷了,當真以為你得一怒仙佛劍,真可無法無天?


    「道!穹!蒼!」


    締嬰聖株暴怒一喝,竟在自身斷口處激發了一個個腫脹的無名嬰種。


    那嬰種全然無了形態,隻被賦予最強悍的藥祖之力,化生生機,陡又破開。


    「嗤啦」聲響間,紫綠色生命汁液便如破瘡流膿般噴濺開來,上下牽扯,藕斷絲連。


    刷!


    一瞬,願力被磨除。


    締嬰聖株上下兩半身軀,連接了回來,宛如戰初。


    如此惡心的「接身」方式,看得道穹蒼都不免眉頭一皺。


    這一次,不待締嬰聖株出手。


    他已一指劃過怒仙佛劍,染其九滴聖血,破佛劍戒,祭以殺光。


    登時劍中金芒大綻,道穹蒼口裏亦是念念有詞:


    「劍之道,名曰‘九",九以坐鎮,洗我慧根……」


    「劍之道,名曰‘萬",萬劍歸來,禮西天佛……」


    「劍之道,名曰‘心",心無所畏,目無萬法……」


    「劍之道,名曰‘莫"……」


    「劍之道,名曰‘情"……」


    「劍之道,名曰‘無"……」


    重重聲音,疊於一處,似其人口裏藏有九嘴,九嘴同時喃念,並生九音。


    九音應和九血,九血作歸一陣。


    一陣禮洗我,佛陀本根生!


    「諳……」


    道穹蒼雙目印出二「卍」,至末時已聽不清口中之詞,可身上層層疊疊的光芒上加,將之整個人籠進金光,變得朦朧、虛幻。


    突地,他高拋怒仙,佛劍橫旋而起,他雙手合十,指尖抵住下墜的劍身。


    梵音終匯於有,渡以如是一辭:


    「世無怨,三界空,空亦有,衍化無。」


    「佛有怨,獄應滿,滿陰曹,疏人間。」


    身子一佝。


    猛再抬起。


    「天解·有怨!」


    道穹蒼背後,竟拔升一座彌天佛陀之相。


    那像,雙目含翕,臉色悲苦,左手欲安天外而無力半垂,右掌欲靜地下而相力甚微,大有「此界難人,人難安界」之無力作為感。


    可落在締嬰聖株眼中……


    如此無為之佛相,渾身竟流有金色溶液——那竟是澎湃的信仰之力,是二代徹神念,願力!


    他之愁苦,我之悲戚。


    隻是此相此力乍現之初,締嬰聖株分明已兼容祖神命格,依舊自覺我身


    卑微,不及彼相個中濟世之意的一毫一厘。


    「轟!」


    她的根莖陡然炸碎,如人類降膝般,上身陡而匍地。


    不可能!


    這不可能!


    跪地伏倒的締嬰聖株,已然狀若瘋魔。


    她想要抬起自己的身子來,不肯對那佛相朝拜,可意念一瘋魔,所受鎮壓更偉。


    如山壓頂!


    如海沉肩!


    遙隔恢弘之距,竟無需碰觸,那佛相自被請來,已有願力加身,在「徐徐」超度自身邪氣、魔氣,各般異化之力。


    徐徐,隻指淡然,不指其速。


    「不——」


    締嬰聖株埋頭咆哮。


    她渾身都在潰爛,都在失去。


    可越是如此癲狂態、抗拒狀,她越加抬不起頭來。


    從遠古至今的超絕閱曆,令得締嬰聖株在惶恐之際,迅速意識到了此相之「念」、之「善」……


    高於自我!


    其道,儼有十祖之姿!


    這等鎮壓偉力,哪是惶恐抗爭得已掙脫?自得心向本善才可從那「超度」之實中脫離。


    可……


    安靜?


    靜下心來?


    一心向善,不再自異?


    ——怎麽可能!


    締嬰聖株簡直要瘋。


    她已歸入祟陰門下,若從那佛相之道,自我大道必崩。


    可若不從,又怎得於此間可怖偉力之下掙脫,求得自由?


    還有!


    如此一劍,更怎可能是那深諳偷盜之道,不知從何處借來此等力量的宵小道穹蒼,得已臻及之?


    「佛劍佛劍,借我佛劍……」


    「我無須有,空自予來……」


    匍地之餘,前頭有腳步聲響起,伴隨幾聲惆悵之音。


    道穹蒼的天解,確如締嬰聖株所想那般,根本不是正常形態下的天解——他本就不是劍仙。


    他確實也隻是借用了某人的力量,受托持有某劍,在但見不淨時,請出此劍,請出此力,還某人一願罷了。


    「你為天生祖樹,締嬰之根,根說:今生至此,護世我命……天命,不可違!」


    「命格至此,竊來的祖神之機,又怎可能助你成就‘虛妄"?須知,虛妄本就空無,空無本為臆想。」


    「癡人異想天開,怎及天生的‘祖神命格"?」


    道穹蒼輕言踏步,緩步來到締嬰聖株之前。


    他手往虛空一放,都不需要召喚,怒仙佛劍已從「天解」之中歸來,落於掌心之中。


    提劍。


    道穹蒼輕搖頭。


    「我的朋友,濟世救人,為鎮魔運,甘願放棄天生命格,自墮於倒佛塔,此為‘真"。」


    「而你,我的另一個朋友,起步虛浮,篡逆天機,樹空中樓閣,圖水中撈月,此為‘祖神"?此為‘假"。」


    他握住怒仙佛劍,劍尖往下一旋。


    後方那彌天的佛陀之相,無慈無悲,忘生忘死,仿不再天道之中,超脫三界之外。


    嗡……


    佛陀匯聚,化作金光注入道穹蒼,實際上借由道穹蒼之手,匯於怒仙佛劍。


    怒仙佛劍衝霄而立一道金光,燃盡願力,若一炷香。


    道穹蒼就像那得了命令後,隻消執行,便可獲得驚世偉力的天機傀儡。


    他將那劍、那香對準匍地的締嬰聖株,對準其巨而顫顫的樹冠,對準滿心的不甘、無盡的怨恨、足以禍世的窮


    凶極惡……


    一鎮!


    「今誅邪,付願力,香一炷,世淨空……你且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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