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如針刺骨,不住呼嘯肆虐在蒼茫的大地,阻撓著行人前進的步伐。


    但這吹不散那股如同熾火一般執著的信念。


    風不住,雨水傾灑。


    此時屋外風雨交加,雷鳴電閃,方才巳時,天空已是黑壓壓的一片,像極沒有星空的夜。


    雲層降得很低,沉重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今日實在不是一個外出的好天氣。


    可有時候,人在江湖,就像浮萍掛在樹梢,是停是落,是飄是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暴雨將行,或是那些已經走在路上的人,多多少少身上都背負著無奈。


    今天小鎮客棧的生意格外火爆,來來往往的行人們為了躲避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紛紛來此歇腳,順帶點上三兩斤牛肉,要了一壺上好的陳年溫酒。


    幾位同行的旅人一道坐著飲酒茹葷,談天說地,靜待這場初秋乍涼的蕭瑟冷雨停下,倒也是一份難得輕鬆愜意的時光。


    這些人中十之七八都是過著“刀口舔血”生活的江湖人,外頭日子不易,卻仍想讓自己顯得更為豁達,豪邁一些,所以他們都大口大口的吃肉,大碗大碗的飲酒,連帶著說話,也都各個中氣十足。


    一個身材肥胖的青年男子撕下一塊牛肉塞入嘴中,吧唧嘴道:“俺聽說前些日子有個卜刀門的弟子僅憑一人一刀就單槍匹馬滅了江東黑虎堂的總部,你們說這事可信不?”黑虎堂一直以來都是江東的地頭蛇,勢力強大不說,當今三大當家都是江湖上響當當的高手,各個實力不俗,有萬夫莫擋之勇。是而即便黑虎堂被人殲滅的消息傳遍了江湖,胖青年仍然感到難以置信。


    坐在他對麵的黃臉男子眸中閃爍著精光,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崇拜之意,道:“千真萬確的事,你說的卜刀門弟子正是卜三刀辰榮,傳聞兩年前辰榮刀法初成踏涉江湖,卻不知其中險惡,被黑虎堂大當家設計砍去一臂,好不容易得以脫身,卻再不能使引以為傲的雙刀了,那滋味,真叫一個地獄般的煎熬,即便如此,他依舊沒有放棄使刀,潛心回門中閉關了兩年,方一出關,竟以獨臂練就了傳說中的卜氏三刀,刀光一出,猶若白虹驚現,第二天就將黑虎堂殺得片甲不留,第三刀‘晝夜未卜’更是引得天地變色,三大當家合力對抗,竟落了個兩死一傷的下場,堂中手下當時都嚇傻了,紛紛抱頭鼠竄,自那以後,江湖中便再沒有黑虎堂這號勢力了。”


    桌子另一側的負劍少年聽得出神,大笑道:“早就聽說黑虎堂的人作惡多端,最好仗勢欺人,辰大俠此舉,當真大快人心,來!讓我們幹了這杯酒慶祝慶祝。”


    三人端起碗來,將其中酒水一飲而盡。


    豪情萬丈的英雄故事,大都為人讚頌景仰,每每提起時,這些人的內心何曾沒有衝動,沒有向往,那般提酒蘆策駿馬,仗劍天涯的江湖夢,皆是遊子的初心啊。但往往初心易泯,太多的理想正義,都被江湖險惡侵蝕殆盡了。


    但聽嘎吱一聲,一位身穿蓑衣的八尺大漢推門而入,朝著小二吩咐了一聲,隨後步履匆匆地朝著胖青年那桌走去,他一邊走一邊摘下了鬥笠,仔細一瞧,這大漢虯髯如戟,皮膚黝黑,一雙大眼猶如金剛怒目,神情不怒自威。


    胖青年被他的模樣嚇到,不自住地顫巍巍盯著那人,負劍少年目光如炬,右手悄然放在劍柄之上。


    虯髯大漢緩步向前,道:“請問”,他的聲音與他的身形一樣粗獷,“這個位子沒人坐嗎?”


    三人未來得及反應,卻聽一道溫和的聲音從旁邊那桌傳來,一位身穿亞麻色衣衫的青年朝著蓑衣大漢道:“他們那桌太擠了,兄台要就餐,不妨來我這桌。”


    蓑衣大漢將視線移到那位青年的身上,隻見他的臉上始終掛著和煦的笑容,眸子彎起明亮如月,麵善的模樣很容易讓人心生親近,再看那桌子之上僅他一人,而前麵這桌卻是隻有一個位子需要擠擠,也就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那三人登時長呼一口氣,敢情那大漢是看到空位子才往這兒跑的。


    虯髯大漢坐下時看了青年一眼,表情依舊沒有變化,隻是不停地回頭張望。


    亞麻衫青年看著他,問道:“你似乎有急事。”


    那虯髯大漢點頭,也不避諱,道:“自家三弟出了點麻煩,得趕過去幫他。”


    “可有什麽幫忙的地方?”亞麻衫青年的聲音一直都很溫和,似柳搖曳,似波蕩漾。


    虯髯大漢愣了會,似乎詫異這個素未謀麵的青年為何三番兩次要幫自己,直覺告訴他,此人一定是個圖謀不軌的偽君子,這樣的想法連帶他的語氣也產生了變化,不客氣道:“不必了,吃了些東西,就該繼續上路了。”


    亞麻衫少年拿起筷子遞給他,笑道。“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先吃我的菜,之前點的東西,吩咐小二退掉就是了。”。


    虯髯大漢心中的警惕更強烈了,“這小子有貓膩,菜裏肯定有毒。”表麵卻不發作,隻是搖頭不語。


    亞麻衫青年“嗯”了一聲,也不再理他,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虯髯大漢暗中留意他吃飯的細節,愣是沒有看出什麽端倪,直到自己點的小菜上來,這才不去管它。狼吞虎咽地吃完後,他又重新穿上蓑衣,也不顧外麵的風雨,就這般衝出去了。


    那位三弟對他而言一定很重要。亞麻衫青年望著他離開的方向,眼神變得有些飄忽。


    過了半晌,大雨終於停了,亞麻衫青年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飽嗝,出門沿著大路一直走到了一座庭院。


    朱紅色的大門上方,檀木牌匾龍飛鳳舞地刻著碩大的一個“李”字,行文健挺,筆走龍蛇。兩側石獅各踩繡球,張牙舞爪,栩栩如生,脖間銅鈴宛若二郎神生得第三隻眼,浩浩蕩蕩,正氣凜然,任何邪門歪道見著都會退散。


    這派頭定然是個大戶人家。


    他提起銅黃門環敲了三聲,過了一會,便有一位駝背老仆開門迎接,輕喚道:“是淩先生嗎?”


    亞麻衫青年似乎認得這老仆,朝他笑道:“顧老,是我啊,淩有衣,家父前些日子剛剛退閣,帶著一群好友雲遊四海去了,所以俠隱閣現在就我一人,閣主之位也暫時由我擔任著,前些日子我在閣中收到您的飛鴿傳書,這就連夜趕了過來。”


    一聽到俠隱閣,半隻腳已然邁入黃泉的老仆臉上竟然露出的罕見的激動神色,待到他看清淩有衣的臉,心頭頓時謀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嘴中呢喃,“像呐....真的好像,記得當年初見你爹爹時,你還是個繈褓裏的娃,總是嚶嚶哭泣、時光荏苒,沒想到一眨眼就長這麽大,足夠繼承淩閣主的衣缽了。既是如此,那這任務就委托你了,隨我來,家主已經在大堂恭候多時了。”


    淩有衣點點頭,跟在後麵看著老仆健步如飛的腳步,不禁啞然失笑:“顧老您慢些,可別崴到腳了。”


    老仆得眉毛舒展開來,嗬嗬笑道:“無妨無妨。”


    庭院小路曲徑通幽,四周假山環繞,風景宜人,好在去往大堂的路並不長,沒過多久就快到了。


    李府大堂中央的上段階層上,一位身穿錦衣,腰係白玉綢緞的中年人正擺著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右手放在唇間,挺著個圓滾滾的肚皮來回踱步。正中間椅子上,卻是坐著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女孩,模樣清秀,如墨的黑色眼珠滴溜溜地不停轉動,嘟囔著嘴,大大咧咧道:“爹,你再這麽晃來晃去,我頭都要被你轉暈了。”


    中年人停下腳步看著小女孩,無奈道:“爹這不是著急麽,要是這回祖傳的寶貝真這麽丟了,爹怎麽對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啊。”


    小女孩躺在大椅上,擺弄著蔥白小腳丫,道:“爹爹不是飛鴿傳書請了俠隱閣的高人幫忙嗎,據說俠隱閣是個專門幫忙江湖救急的組織,隻要能夠滿足它的條件,不論多少困難,都會盡力幫忙的,而且從來沒有失過手呢。”


    中年人看了眼花瓶裏枯萎的紫薇花,解釋道:“那都是顧老說的話,能有幾分可信?反正爹是從未聽說過江湖上還有俠隱閣這麽個地方,請人過來,也就是死馬當活馬醫。”


    “家主,淩先生到了。”


    就在這時,顧老仆的聲音宛若沙漠裏的甘泉流入中年人的耳中,話雖說得不好聽,李家主仍是笑逐顏開,可一轉頭看到淩有衣孱弱的身軀後,不免疑惑道:“你是俠隱閣的人?”


    淩有衣走上兩步,道:“是的,在下俠隱閣淩有衣,李家主遇上了什麽麻煩事,不妨與在下說說。”


    李家主咳嗽了兩聲,沒有後話,反倒是小女孩在一旁幹著急,扯著他的衣袖,撒嬌道:“爹,俠隱閣的人都來了,你怎麽又沒話了呀。”


    李家主心想小孩子壞事,悶哼一聲道:“小孩子懂什麽,到一邊坐著去。”


    小女孩自討沒趣,哼了一聲,一把甩開他的衣袖跳到椅子上,扭過頭不睬他。


    李家主無奈歎了口氣,將目光移到淩有衣身上,開始眯起眼睛打量對方,怎麽瞧,怎麽都不覺得對方是顧老口中有著莫大神通的高人,再者淩有衣這樣的名字,實在是太土太沒追求了。


    李家主看得入神,心思密集之下,竟嘖嘖出聲,連連搖頭,心想:家傳寶貝之事事關重大,若是被一些不相關的人知道了,可是有大麻煩。


    淩有衣被李家主一直盯著,隻能尷尬地笑笑,雖然大概明白他心中所想,此時卻也不好說什麽。


    還是活了大半輩子的顧老仆閱曆豐厚,一眼就看出其中端倪,道:“家主,俠隱閣閣主年事已高,前些日子已經退隱江湖了,這位是新任俠隱閣閣主淩有衣。”


    “新任閣主?”李家主眉毛一挑,似乎來了興趣,顯然他還不知道現在的俠隱閣隻有淩有衣一人,他不是閣主還能是誰呢。


    “既是閣主,武功定然不俗啊。”李家主笑眯眯地看著淩有衣,言下之意是要他露一手展現下自己的身份。


    一聽到武功,古靈精怪的小女孩登時來了興致,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不停眨動地朝著淩有衣方向看去,就像嘴饞的小貓咪在向主人要魚。


    俠隱閣門人不輕易動武,這點顧老是知道的,早在二十年前,若非自己麵臨生死浩劫逼得淩勳出手,他怎麽都想不到溫柔和善的俠隱閣閣主,竟是那種殺人不見血的優雅刺客。


    即使已經時隔多年,再次回想起當時的畫麵,顧老仍舊覺得心滲,那種宛若掉入冰窖之中的絕望,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還是算了吧。”顧老方要阻止,卻看淩有衣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後右手輕輕揚起,一縷碧波便自門外小泉蕩漾開來。


    滴咚!


    淩有衣再食指一勾,一個宛若豆大的水滴仿佛被他吸引,從泉水激射而出,一瞬穿過了大門,停在他的指尖。


    水滴晶瑩剔透,在雨後初晴的陽光下散發著七彩光芒,煞是迷人亮眼。


    李家主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確定這不是戲子所用的障眼法麽?


    小女孩則是毫不吝嗇地“哇”了一聲,隨後開心地笑了起來。


    淩有衣嘴角勾起,在陽光下的笑容格外燦爛,手指指向了小女孩身旁的花瓶,輕喚一聲,“去吧。”


    水滴似有了生命,就這樣隨著淩有衣所指的方向飛了過去,在花瓶上方定格,滴落。這一瞬仿佛回到了過去,又好像跨越了未來,飽含的愛心使得秋天變成了春天,使得垂暮化作了青年,枯萎的紫薇花竟神奇地再度綻放,枝葉舒展開來,好像穿著紫衣的曼妙舞女。


    家主,小女孩,老仆三人不自禁張大嘴巴,一瞬看得都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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