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魚之死》的男主角是一個患有自閉症的天才畫家,於是沈徹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惡補美術知識,凱墨隴也不曉得從哪裏找來一本《加德納藝術通史》,全彩近一千頁的大部頭,沈徹天天抱著使勁熏陶自己,從石器時代的藝術跑步進入古希臘藝術又飛奔至文藝複興的全盛時期,一開始是逼著自己學,到後來也漸漸看出一些滋味。有一次主持外景節目,他站在清晨的海邊,望著遠處的漁船,回頭對著攝影機激動地衝口而出:“太美了!讓我想起莫奈的《日出印象》!”


    節目播出後貼吧轟動了。


    ——沈徹居然知道莫奈?!


    ——廢話,他還知道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和多納泰羅好嗎!


    ——好厲害的感覺!


    ——沈徹到底怎麽知道莫奈的?!《忍者神龜》裏沒有莫奈啊!


    因為電影裏會有不少畫畫的場景,於是第二關便是真槍實彈地開始畫畫。沈徹看著那堆畫板,畫布,調色盤,還有大大小小功用不同的畫筆,仿佛下裏巴人人坐在法國餐廳裏,一個頭三個大。這些天惡補美術史,雖然對很多名家名派也算小有心得,但是真的拿起畫筆,一下子就心虛露餡了。


    凱墨隴讓他從肖像畫起,同時命令全公寓的人必須配合,第一天的模特是賀蘭霸。


    沈徹舉著畫筆,遲遲下不了手。


    “你到底畫不畫啊,我姿勢都擺累了!”賀蘭霸抽著煙,很煩躁。


    沈徹實在找不到一點感覺:“……老師,你能換套衣服嗎?”這背心加褲衩的,沒有藝術感啊。


    “哪來那麽多講究?!老子願意當你模特是你三輩子修來的福分,你想讓我穿什麽衣服你自己腦補一下畫上不就得了!”


    沈徹欲哭無淚,腦補了一套阿瑪尼,啪嚓貼在鳥窩頭人字拖的賀蘭霸身上,然後狠狠地麻了一下。為毛達芬奇都是畫蒙娜麗莎,維米爾畫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他非得畫鳥窩頭背心宅男……


    賀蘭霸更不耐煩了:“達芬奇是生來就畫蒙娜麗莎的嗎?人家還畫了那麽久的蛋蛋呢!你要不耐煩畫我,自個兒去畫蛋蛋!”


    沈徹在心裏吐槽畫蛋蛋根本就是湖綠的好嗎,虧你還是編劇。


    最後硬著頭皮終於畫完了,賀蘭霸脖子都擰酸了,叼著煙汲著拖鞋啪嗒啪嗒走過來審查:“畫得怎麽樣啊,看你這呆滯的表情……”然後嘴裏的煙刺溜掉了下去。


    畫布上是一顆暴漫人頭。


    賀蘭霸緩緩抄起了拖鞋。


    第二天的模特是歐哲倫,小天王比賀蘭編劇還要不配合,坐了沒兩分鍾就接到電話忙著要出去約會。一抬頭看到樓上下來的秦修,如同看到救星:“太好了校……秦修!你來幫我頂個班,我有緊急約會,下次我替你啊!”說著就把人拉到沙發前,不等秦修說什麽,飛快地提了挎包閃出大門。


    沈徹看著站在逆光處一臉無可奈何的秦修,驀地就有點臉紅了,不好意思地摳摳臉頰,和這個人談戀愛是一回事,讓這個人做自己的模特又是另一回事。


    秦修掃了一眼被歐哲倫磅啷摔上的大門,扯了扯衣領,靠坐在沙發扶手上,簡單地擺了個姿勢:“畫吧。”


    作為模特,秦修比那兩位著實專業多了,為了方便他畫畫,姿勢幾乎沒怎麽動過,即使活動一下,也會很快擺回原來的位置。


    沈徹在畫布上才剛勾一個大概的輪廓,就覺得力不從心了,不知道畫家們麵對著美麗如尤物的模特時都是怎樣的心情,是不是也像他這樣手心發汗。


    “你看起來不是很自信啊。”秦修邊擺姿勢邊和他聊著天。


    “畫畫我一竅不通啊。”沈徹抬頭瞄一眼秦修,又畫兩筆,基本是看到哪兒就畫到哪兒,這又在畫布中央畫了隻眼睛,想了想,一根根描出上下眼睫毛,畫出來的眼睛又醜又大,倒是有了幾分畢加索的感覺。他搖搖頭,把這頁撕了,又重新對著空白的畫紙,有心無力地道,“其實我也不是非得畫肖像畫不可吧,也可以學波洛克啊,把顏料潑到畫布上,想怎麽潑怎麽潑,不也叫藝術。”


    秦修笑了一下:“你不是說對畫畫一竅不通嗎,至少這些東西我就不知道,我想電影院裏的觀眾也沒幾個會知道。其實也不是真要你畫個什麽東西,重要的是讓你找到藝術家創作時的感覺。”


    沈徹歪頭瞄著畫板:“我也知道啊,但是這也不是說找就能找到的。”


    “我看過你的劇本,古印的畫主題常常是孔雀魚,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沈徹停下畫筆,回憶著劇本,思索道:“可能他覺得自己就像魚缸裏的魚。”患有自閉症的天才畫家,向往天高海闊的自由,卻又不得不被束縛在鋼筋混凝土的都市叢林裏。就像魚缸裏的孔雀魚,被四麵的玻璃關著,它一定也覺得哪裏不對,卻又不知道為什麽。


    “你這段時間都在惡補美術,對梵高的向日葵應該很熟悉了。”秦修說,“什麽時候我帶你去看畫展吧。是仿品的向日葵,但也足夠了。”


    “為什麽要看梵高的向日葵?我在書上也有看到啊。”沈徹最後在畫布上添了兩筆,算是大功告成。


    “去看了再說吧。”秦修問,“你畫完了嗎?”


    沈徹這才後知後覺地“哦”了一聲,秦修從沙發上直起身,走過來:“我也沒期望你能畫成什麽樣子……”


    沈徹一看畫布上的東西,忙撲上去遮住:“別看了!真的畫得很爛!”


    秦修可疑地瞅著他:“你到底把我畫成什麽樣了?”


    沈徹背身擋在畫板前:“太難看了,你看了會做噩夢的,我馬上就扔掉!”


    秦修臉色一沉,心說不會是把我畫成女人了吧,這麽想著上前就粗暴地拉開沈徹:“讓開!你到底畫了什——”


    話音戛然而止。


    沈徹哪裏是北極熊的對手,畫板沒護住,直接倒在了地上,畫紙上的東西就這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沈徹一閉眼,心說完了。


    秦修盯著畫紙,那上麵居然是……一朵花?!更奇葩的是花心的位置還畫了一隻眼睛,上下睫毛濃密得跟刷了美寶蓮似的,右下角那坨鼻屎樣的東西是淚痣?!


    這畫的是人嗎?這簡直是妖怪!


    “沈二你畫得怎麽樣了啊?”賀蘭霸伸著懶腰走出書房,他被凱墨隴叮囑要每天不定時地檢查沈徹的功課做得如何,這會兒出來一看,畫板擺在客廳中央,畫手和模特都不在了,宅男編劇咬著一根火腿走到畫板前,然後張嘴就愣住了。


    這次不是暴漫,畫布上赫然是一朵長眼睛的花兒,下方居然還有一坨畫風迥異的狗屎遙相呼應,本來這鮮花插在狗糞上的意境是挺到位的,偏偏狗屎上還長著一團團卷毛,看著真真是惡心到家了。


    賀蘭霸嘖嘖感慨:“都特麽是藝術家啊。”


    jessica走進攝影棚,秦修剛做完造型,正在拍定妝照。因為劇本需要,這次的造型做得比較毀,秦修下巴上一圈青色的胡茬,臉色蒼白得像沒見過光,化妝師還特意給畫了黑眼圈,整個走的一憔悴落魄還兼神經質的路線。造型師推來一把輪椅,秦修坐在上麵,落魄指數瞬間登頂,jessica在心中默默為粉絲們點了根蠟燭。


    她們現在在奧華攝影工作室,電影《高徒》的定妝照拍攝現場。其實對於秦修選擇接下這個本子,她和虞蕭不是不擔憂的。《高徒》是一部懸疑犯罪題材的片子,秦修在裏麵又將飾演一名爭議性很大的人物,而且這一次造型還一點都不帥。


    當初之所以接《nster》,一來是因為那個時候隻有這一部電影劇本找到他們,二來,林稚雖然是個魔頭,但形象討喜,氣場也強。現在隨著秦修人氣和知名度日漸飆升,他們手頭不是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可是秦修偏偏選了這麽個本子,她和虞蕭甚至一度以為秦修是因為錯過了金枝獎在賭氣。不過秦修給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們推薦的另兩個本子我都看過,我承認也都是不錯的劇本,但是角色的水平就差太多了,這個人物或許不是最討喜的,但肯定是最有挑戰性的。”


    jessica打斷他:“你沒考慮過你的形象問題嗎?”連續兩部大熒幕作品都接這種爭議性極大的角色,萬一在觀眾心中定型下來,以後很有可能就跳不出這個定式了。


    “我發過唱片,也開過演唱會,還拍過電視劇,電視劇的普及度更高,我不認為僅僅兩部電影就能讓觀眾定型我。”秦修說,“我已經不能再拿最佳新人獎了,如果我想在表演這條路上走得更高更遠,就必須把握好每一次機會。”


    虞蕭靠在高背椅上,搖搖頭:“你太冒進了。”


    秦修淡淡地斂目:“也許不是我太冒進,而是你們還在以培養偶像歌手的方式來培養演員。”


    jessica總覺得秦修自金枝獎後變了很多,有些事情更容易妥協了,也有些事情更不容易妥協了。


    定妝照拍完,jessica問秦修要不要跟導演他們一起吃午飯,秦修以自己有約為由拒絕了,jessica也沒勉強,之前其實已經和導演製片人單獨吃過飯了,這次隻是導演一行順便約出去搓一頓而已,不去也不算拂麵子。jessica見秦修換好衣服繞上圍巾,卻沒慌著走,對著鏡子撫著下巴上那一圈胡茬左看右看了半天,轉頭問她:“這兒哪裏方便我刮個胡子麽?”


    jessica笑:“你之前不是還覺得這樣很性感嗎?”


    “有人沒眼光。”秦修撇撇嘴,手指摩挲著下巴,那樣子像是很不舍得,但又沒辦法。


    jessica看得一陣好笑,笑過以後心情卻有些複雜。這個俊美無儔的年輕人如今已是數以萬計粉絲的夢中情人,她以前不覺得秦修會是個好情人,充其量就是個讓人著迷的情人,適合拿來幻想,不適合拿來愛。可是真正談起戀愛來的秦修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想起連續兩次有報紙報道秦修和沈徹單獨外出,秦修一點沒有因此要和對方劃清界限的意思。他可以大冬天駕著寶馬重機在市中心繞三個大圈把記者甩掉,也要去見自己想見的人。她從沒想過在這個冰山美男身上會有這樣的熱情,這也許是秦修魅力的來源,可是她不知道一直這樣放任秦修,是不是真的好。


    把車停在地下車庫,步行了兩個街區的距離,穿過人潮擁擠的地下超市,拐過街角,就看見在國立美術館的大門外搓著手臂直跺腳的卷毛青年。對方隔著一條馬路看見他,忙高興地揮手,左看右看,等到路上沒車了,屁顛屁顛地跑過來。


    秦修看了有點無語,橫穿馬路這個毛病真是打死都改不了了,而且你跑過來幹嘛,我反正要過去。沈徹在旁邊嘰裏呱啦話嘮著什麽,都是些“今天好冷啊,你有沒有多穿點”,“你說天怎麽這麽冷啊,現在的天氣真是越來越反常了”之類的廢話。


    “按生物學的原理,體型越大的動物熱量散失的速度越慢,”秦修邊走邊頭也不回地說,“你冷成這樣才叫反常。”


    沈徹果然一棒就蔫下去了,秦修領著大型犬從二十米開外的人行橫道又穿過馬路,眼角餘光瞄一眼跟在他後麵不厭其煩地又過一趟馬路的卷毛青年,在心裏搖頭,真是脫了褲子放屁。


    國立美術館正在舉辦畫家柯林根的畫展,沈徹在門口拿了一本介紹手冊,才知道這位畫家年輕時就以仿製梵高的畫聞名遐邇,在賣出最後一副以假亂真的向日葵後才金盆洗手,開始自己的創作生涯。隻可惜這位山寨鬼才在原創美術界並沒有混出什麽響亮的名頭,死後這麽多年,被人們記憶猶新的,依然是那些仿得惟妙惟肖的梵高畫作。


    今天是工作日,美術館裏人不多,開著暖氣還顯得有些冷清,一樓是柯林根的原創作品,二樓則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你很喜歡梵高?”沈徹問。


    “我父親很喜歡,小時候還帶我去紐約,費城,阿姆斯特丹,就為看梵高的真跡,”秦修站在《星月夜》前,淡淡地說。


    在二樓展廳的最裏側,他們見到了梵高的向日葵。


    溫暖的金色湧入眼簾,恍惚中有種時光倒轉的錯覺。


    “在冬天看到這些向日葵,感覺很好吧。”秦修笑著說。


    沈徹在書上隻看過一幅《花瓶裏的十四朵向日葵》,如果不是和秦修一起來看畫展,他還不知道原來梵高畫過這麽多向日葵,插在花瓶裏的,剪斷了放在桌上的,飽滿的,殘缺的,兩朵三朵,許許多多朵……連他這樣的外行也不難看出畫家在這些金色的花朵上傾注的熱情。


    “有何感想?”秦修看向身邊人。


    沈徹說不出來,這些向日葵當然不像植物大戰僵屍裏那麽可愛,甚至不像平日印象中那樣圓潤飽滿,以普通人的審美來看,它們甚至是有些畸形的。


    扭曲的花瓣,斑駁的花蕊,看起來分明奄奄一息,他不知道為什麽第一眼看見這些花時,他會感到撲麵而來的熾熱。


    “你看過那麽多書,應該知道梵高真正成為一名畫家,是在1880年前後。”秦修注視著其中一副向日葵,緩緩道,“他的畫家生涯很短。這些向日葵,是他十年畫家生涯裏最巔峰時期的作品。梵高一生都受著精神病的折磨,畫完這些向日葵,兩年後他就去世了。”說罷回頭看向身後人,“現在你能想象他在畫下這些向日葵時的心情了嗎?”


    卷毛青年沒有說話,定定地注視著牆上的畫,喉結滾動了一下。


    秦修看著沈徹,說:“這些畫仿得很真,你走近一點看。”


    沈徹走近其中一副向日葵,從近到能看見每一片枯萎掙紮的花瓣,花蕊上炭火一般的微光,到近到能看見畫布上一道道溶金般的筆觸,它們像火焰一樣張狂向上,無休無止。一瞬間他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麽這幅畫,從花朵到花梗到花瓶,都呈現出奇異的扭曲——那是透過火焰看到的景象。


    花瓶裏即將凋零的向日葵,耗盡最後的生命在燃燒,當你再退後縱觀全畫,感觀已全然不同,那仿佛要蕩出畫框的金色讓人為之震顫!


    秦修走上來,眼睛微眯著,沈徹知道他可以透過這副畫看到記憶中梵高的真跡:“我第一次見到梵高的向日葵,就覺得梵高會早逝一點也不奇怪。”就像第一次聽到杜普雷拉大提琴的史塔克,歎息著“像這樣演奏,她肯定活不長久”,這樣的畫作,讓人實在難以不去想,若不是畫家將生命放在了裏麵,怎麽會如此震撼人心。


    沈徹想起賀蘭霸的劇本裏,一位美術評論家的台詞:“小而脆弱的孔雀魚,在他的畫中卻有著橫衝直撞,四處碰壁也要尋找答案的力量。”古印的孔雀魚豈非和梵高的向日葵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梵高在向日葵中注入熊熊燃燒的生命力,古印讓他的孔雀魚憤怒地衝破牢籠。他們的藝術不是憑空而來的,他們被壓抑得多絕望,他們的藝術才誕生得多輝煌。突然之間他才發覺,自己原先對人物的解讀是多麽的膚淺。


    “謝謝你帶我來看畫。”沈徹收回視線,看著秦修說。


    “沈徹,你會演得很棒的。”秦修微笑道。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木^木姑娘的地雷!感謝透明海love姑娘的地雷!


    下期預告:總有一天能預告出來!


    廣告最終升級態“tps天甁衛視,手剁了用嘴也要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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