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多大了?”知恩想了半天,用了一個很俗套的開場白。


    “十六。”六子爽快回答,然後問道:“你呢?”


    “我……”知恩猶豫了一下,在想要不要回答一個假的,因為她比六子小一歲,小孩子心性,她覺得如果比六子小一歲,像是矮了一頭似的,聊天就不占優勢了。但是轉念想想,六子沒有撒謊騙人,她如果騙人,好像更矮一頭,哼了聲道:“十五。”


    “哦。”六子點點頭,記住這個信息,他沒有像知恩想的那樣腆著臉以哥哥自居,這倒讓知恩有點意外,看了看他,心中的好感多了一分。


    “又到我問了、”知恩想了一下,道:“我一直很奇怪一個問題,為什麽要你做清潔工啊,這種事情可以用機器人吧,都什麽年代了。”


    六子抿了下嘴,道:“為了節省能源。”


    “瞎扯,這能節省多少啊,我看他們就是欺負你。”


    六子搖搖頭,正色道:“不是的,不光是我,這裏每個人都在勞動,機器人用得很少,因為要節省能源。蔣教授說了,再有五年,我們就攢夠回火星的燃料了。”


    知恩挑了挑眉:“真的?”


    六子肯定地點頭,顯然對此深信不疑:“蔣教授是一個嚴謹的人,他不會說謊的。”


    “說得好像他很厲害一樣。”知恩嘟噥了一聲,忽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看著六子問道:“你說的這個蔣教授,是不是叫蔣建學啊?”


    六子非常意外:“你知道蔣教授?”


    “真的是他啊、”知恩又撇嘴,道:“我當時誰呢,他呀,呿、”


    看到知恩露出明顯不屑的表情,六子有些不高興了。雖然蔣建學對他不好,但那畢竟事出有因,是上一輩的恩怨。蔣建學這些年為了麒麟艦返航做的努力,教導學生的辛苦,他可是都看在眼裏的。在他心裏,蔣建學是一個值得敬佩的人,所以知恩這樣的態度讓他有點不開心。


    知恩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變化,道:“我是有理由的。”


    六子看著她,等著她的解釋。


    知恩道:“我爺爺跟我說過蔣建學這個人,他雖然算不上是一個壞人,但也絕對不是一個好人,人品真的是不行。我爺爺說他是一個典型的野心比能力大的人,特別嫉賢妒能。誰要是比他厲害,他就會在心裏記恨,想方設法下絆子。我爺爺和他是同學,當時他們一起申請做趙洪斌院士的科學助理,因為名額隻有一個,他擔心競爭不過我爺爺,就在報名的時候偷偷把我爺爺的申請表扔掉了。”


    六子聽得瞠目結舌,要不是知恩說得頭頭是道,聽著真的像是有那麽回事兒,他都要打斷她了。不過他還是不敢相信蔣教授年輕的時候做過這種事情,忍不住道:“這也是你爺爺的一麵之詞啊,我相信蔣教授不是那樣的人。”


    知恩聽六子這麽說,生氣了,道:“他怎麽就不是啊,我爺爺還說了一個事兒。他有一個師弟,是一個特別優秀的軍人,還是一個很厲害的科學家。就因為傳說這個師弟家裏的長輩和趙洪斌院士是老友,趙洪斌院士又膝下無子,有意收他做關門弟子,把研究成果都傳給他。蔣建學就心生妒忌了,造謠說他有外遇,結果害得人家離婚。多缺德啊,離婚的時候,他們的孩子才九個月零三天。”


    六子聽得直皺眉,他現在有點信了。知恩說得太有鼻子有眼了,要是編瞎話,估計也編不出這麽多細節,離婚的時候孩子九個月零三天都出來了,像是親眼所見似的。


    知恩見六子不反駁了,感覺自己贏了,得意地乘勝追擊:“出來之前,我爺爺還說了,要是碰到了這個老東西,一定要多加小心,他早就覬覦我爺爺的研究了,他要是看到了我,會把我抓去切片的。”


    “這個不至於吧、”六子小聲嘟噥,他不相信蔣建學會做出這種事情,就算知恩說的這些都是真的,蔣建學的人品有問題,但他總不至於殘忍到把人切片做研究吧。人體實驗幾百年前就明令禁止了,怎麽可能。


    “隨便你信不信。”知恩懶得跟六子糾纏這些,關於蔣建學的事情對上號了,等於確認了她沒找錯地方,心情有點小愉快,所以不打算跟六子計較。她瞟了眼六子的臉色,覺得時機差不多了,道:“喂,我問你啊,你為什麽會是孤兒啊?我爺爺說過當年四象艦隊選拔人員的時候,有家屬的人都是帶著家屬一起來的呀。你十六歲……應該是出發之前出生的吧?爸爸媽媽肯定會一起都在啊。”


    六子看看知恩,道:“這個問題你先回答。”


    “我啊?”知恩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但她問這個問題,也想到了六子會反問她了,故作無所謂地答道:“我是在艦隊出發之後出生的,聽我爺爺說,發生叛亂的時候,我爸爸媽媽在混戰中去世了。”


    “發生叛亂?在艦船上?”六子糊塗了。


    “嗯。”知恩點點頭,道:“我爺爺告訴我,當年四象艦隊從火星基地出發,任務是探測小行星帶有沒有可以開采的氦-3元素或者替代物,但是每一艘艦船的主要任務各有不同。你們這兒是麒麟艦,是綜合性主艦。我們那艘叫青龍艦,是一艘科學探測及實驗艦,我爺爺是艦長兼首席科學家李秉哲,副艦長叫做渡邊宏二。我爺爺是一個純粹的科學家,每天除了做實驗不管其他事情,具體的事務都是渡邊宏二在負責。我爺爺也很信任他,什麽事情都放手交給他去做,從來也沒有懷疑過他。但誰知道這個人竟然暗中偷偷下載實驗數據,圖謀不軌!被我爺爺發現了他還死不承認,反過來說我爺爺汙蔑他。當時他掌握著實權,艦隊的武官也是他的人,他就這樣發動了叛亂,我爸爸媽媽都在那場叛亂裏去世了,還死了好幾百人。還好他沒有科學實驗艙的控製權限,我爺爺眼看著控製不了局麵,就啟動了緊急程序,把科學實驗艙彈射了出去,我們漂流到了一個星圖沒有標記的小行星上,一直到了現在。”


    知恩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們好不容易活下來,也沒法聯係到其他艦隊,更聯係不上火星基地。這次出來是破釜沉舟賭一把,如果再聯係不上……”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六子很能理解知恩的感觸,因為麒麟艦這邊的情況也差不多。蔣建學這麽多年一直在做的事情不也是一樣麽,區別不過是這邊的情況要好一點,沒有發生過叛亂,大家基本都活下來了。


    六子看著知恩,想了想,問道:“你們……都變成這樣了嗎?”


    知恩瞥他一眼,道:“我還以為你真的不好奇呢,還是問了呀?”


    六子憨憨地笑,都是十幾歲的心性,他怎麽可能不好奇。之前沒問是因為他覺得和知恩還不熟,打聽這些有點不禮貌,現在倆人聊了這麽多,他感覺應該可以問了。


    “當然不是了。”知恩解釋道:“隻有我們出來聯係這一批人變成了我這樣子,一共十個人。其中四個的目的地坐標是四象艦隊其他艦船的既定坐標點,剩下六個是火星的方向。”知恩淒然一笑,道:“說白了,我們就是敢死隊……”說著她的眼眶有些紅,道:“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六子也很感慨,茫茫星海何其廣大,四個不到二十公分的小人兒,孤獨地漂流,隻為了一個模糊的可能性,這種幾率比大海撈針還低,無限接近於零。但是他們還是勇敢地出發了,這樣的勇氣不是誰都能有的。


    “你還能變回去嗎?”沉默了一會兒,六子又問道。


    “是不可逆的。”知恩搖搖頭,故作輕鬆道:“無所謂啊,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吃得少,穿得省……”她忽然沉默了,仰著頭不讓眼淚掉下來,吸了下鼻子接著道:“反正,完成任務就好了嘛,至少我成功了,可以救很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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