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駛入商業街,商業街上空的彩霞邊緣透著紅光,顏色令人心慌,像是漩渦。


    車窗外,大街上的年輕人簇成一團,穿著流行款,嘻嘻哈哈走在紅綠相間的人行道上。他們經過招牌精美的店鋪,會好奇的向店鋪門口張望,盯著超短裙迎賓小姐的大白腿,看上好久才肯回頭。


    這片商業街區,建在大學城中心,交通便利,以服務周圍大學的學子為目的。是傳道市在北郊規劃的重點區域,街麵整潔,治安良好。越來越多的商家被年輕闊綽的消費者吸引,入駐商業街,讓這裏變的更加繁華。


    坐在車廂橙色塑料座椅上的唐崢,眯著眼睛,感受從心底傳來陣陣啃食欲望,心情有些煩躁。


    “我不會讓你傷害任何人。”他緊攥著拳頭,咬牙自言自語道。


    自從進入商業街後,這啃食欲望越來越強烈,讓他有些慌亂。但他認為,這不是向啃食欲望妥協的借口,盡管這病症苦楚難耐,但他從未傷害過他人,甚至封醫師的麵包車,也在攢錢準備賠償。


    “……下一站,商業北街。”


    “下車的乘客,請提前做好準備……”


    聽到公交車報站,唐崢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


    等到公交挺穩後,從後門下車。


    一路穿行,經過以快餐為主的商業一街,來到第二大街,顧惜說的糖果店就在這條街的十字路口。


    走著走著,他的腳步卻漸漸變慢。


    一步,停頓。


    又一步……


    ……腳步停滯。


    此時,他雙手扶膝,渾身顫動,密密麻麻的汗珠從頭皮和額頭滲出,打濕了頭發和眉毛,像猛然受到驚嚇,臉色難看,正大口喘息著。


    就在剛才,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


    隻有前方的十字路口,不斷拉近,逼入眼前。


    無盡的恐懼,從那裏散發。


    像滾燙的牛排,掀開金屬蓋,用濃烈香味誘惑著啃噬欲望,讓心中的野獸流出口水,睜開獸瞳,怦然驚醒。


    “你給我安靜!上次對洗發廊裏黑色皮衣皮褲的墨鏡美女流口水就夠丟人了,你以為我不要麵子啊?”


    撫平劇烈起伏的胸口,擦擦口水,唐崢坐在路邊的石台上休息了一會。


    “或許……這是個機會!”


    過了許久,感覺顫抖的身體已經平複,他繼續向十字路口前進。


    一方麵是因為很好奇,到底是什麽引動了啃食欲望如此強烈的反應,另一方麵則因為承諾,他們的目標相同,唐崢答應顧惜要去的那家糖果店也在十字路口。


    站在十字路口的霓虹燈下,唐崢已然看到對麵的糖果店。


    糖果店的店麵,比旁邊幾家鋪子要大一些,搭配巴黎風的設計,醒目出眾,很是吸引行人的注意。


    事實上就算不這麽醒目,他也能很快找到這裏。


    糖果店開業後,他來買過兩次糖果,帶著包裝精美的糖果禮包返回學校想送給顧惜。不過總在最後關頭,給自己找到合適的理由放棄,拆開包裝,放在宿舍裏,故作淡定的和舍友分享。


    唐崢抿著嘴唇有些委屈,卻又化作無奈的歎息。


    看著十字路口的霓虹燈閃了閃,從靜立的紅色,變成了行走的綠色小人。


    他抬起腳,一步步走向糖果店。


    幹淨透亮的玻璃窗上,貼著故作文藝的法文宣傳藝術字,裏麵燈光昏暗,看不太清楚,似乎有些顧客在挑選商品,顯得普普通通。


    隻是玻璃上,倒映著天邊滲出血色的晚霞,顯得淒美而怪誕。


    他走到糖果店門口,修長的手指貼在玻璃門上。


    ……停下。


    心跳,停滯了。


    周圍的景物遽然離去。


    路上的行人,車輛,除去糖果店外一切建築,全部消失……


    眼中的世界,隻剩下籠罩在淒美晚霞中的糖果店,怪誕異常。無盡恐懼衝向大腦,仿佛死神手中的鐮刀指向眉間。


    在死亡脅迫下,心髒跳動的越來越快,越來越劇烈,仿佛要掙脫胸口,炸破胸膛!


    “嗷----”


    心中野獸咆哮,它徹底掙脫了束縛。


    唐崢額頭上青筋凸顯,想要求救,卻發現喉嚨裏發不出聲音,全身冰涼。


    野獸替代唐崢,掌控了身體,成為主人。


    臉上木訥的偽裝全部散去,現在的他,或者是它,表情猙獰,充滿殺戮欲望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顯得狡詐而瘋狂,身體佝僂,如同真正的野獸,伺機待發,準備隨時撲向獵物。


    控製著唐崢的身體,野獸活動了下手指,哢哢作響,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準備開啟盛宴。


    它是真正的獵食者,恍若非洲草原上的鬣狗。


    不管敵人強大與否,不顧生與死的結局,隻是撲到獵物身上,瘋狂撕咬下最美味的血肉,酣暢淋漓的去享受那永不休止的啃噬欲望。


    它獰笑著,讓唐崢俊秀的臉龐顯得詭異。


    或許是因為,終於有了強大並危險的食物……而欣喜若狂!


    手指由野獸控製,像是爪子般將大門推開,獰笑著走進糖果店……


    這次啃食欲望爆發,與心理診所那次不同,雖然無法奪回身體的控製,但唐崢是還能看到外麵的世界。


    他很擔心,上次野獸出現把汽車吃了,而這一次會發生什麽?按照這野獸的喜好,它很可能會吃人……


    心亂如麻,唐崢心思急轉,想要阻止野獸。


    被暴推開的玻璃門,自動關上,店裏沒有風,空氣凝滯。


    叮鈴叮鈴,叮鈴鈴……鈴……


    糖果店裏,風鈴輕輕響起,飄在門口。撲鼻而來的是混雜的糖果香,刺激著唾液分泌。


    像崩開爆米花一樣,無數軟糖在空中極速衝刺,形狀各異,五彩繽紛,從空中鑽到地麵,又從天花板竄出,整個糖果店都是它們的身影,充斥眼前,就像一場永不落幕的彩色糖果雨。


    地上的藝術瓷磚,紅黃藍拚接,正在挪動,一會從左到右,一會又從右到左,地麵起起伏伏像是波浪。櫻桃木的展櫃漂在空中,像被揉捏的橡皮泥,變幻著的形狀。


    糖果店中的人,像被病毒感染,病態詭異。


    穿著咖啡色圍裙的員工,病入膏肓,像蜘蛛一樣,在牆壁和天花板上爬行。他們咧著大嘴,癡癡的詭異笑著,拎著糖果禮包,在顧客麵前晃來晃去。


    顧客們全身青黑,像古老的雕塑一樣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仿佛死於瘟疫,沒有呼吸,眼神空洞。


    店中心,一顆巨大的圓形軟糖,漂浮在空中。


    它由許多小軟糖聚集在一起,混雜斑斕的顏色,散發著瘟疫病毒般的彩色霧氣,籠罩糖果店,不斷翻湧。這就是荒誕的根源所在,它存在的意義就是不斷吞噬人類意誌,強壯自身,將現實世界扭曲改造,適合那些荒誕的生物生存。


    在這怪誕中,唐崢的第一反應竟不是恐懼,而是惡趣味。


    “或許我也可以寫一篇新聞,‘麵包夾死姐妹花’什麽的弱爆了,‘軟糖非法集會,意圖統治人類’怎麽樣?”


    並非是無所畏懼,而是這野獸和糖果店都已超出理解。


    讓他不知所措。


    進入糖果店的野獸卻不顧唐崢的感受,也不理會眼前如何荒誕,它伸出手,像一隻爪子,猛的向空中極速衝刺的軟糖抓去。


    爪子握緊,時機剛剛好。


    但軟糖還是跑了,繼續衝刺。唐崢的手掌被擊穿,留下一個黃豆大小的血窟窿。


    “吼,嗷~吼!”


    野獸憤怒地咆哮,額頭青筋浮起,鼓起的血管即將爆開。


    唐崢的身體,發生變化,平整的牙齒變得參差,尖銳異常,眼中瞳孔兀然豎立,它饑餓的化身,迫不及待想要囫圇吞些什麽塞進胃裏。


    它扭過頭,將目光移向店中心。


    漂浮著的巨大軟糖旁邊有一個人,它決定先從那隻不會反抗的獵物開始,彎下腰,弓著背,一聲厲吼,向那顧客撲去!


    用力張開大嘴,嘴角撕裂,狠狠啃下!


    這一瞬間,仿佛已經看到那僵立原地的顧客喉嚨被撕裂,任由這野獸大口撕咬,一片片吃下血肉……


    ……一大塊軟糖咬在嘴裏。


    野獸恍恍惚惚,不知為何啃偏了位置。


    ……


    “既然厄運選擇了我,那我就有責任不讓你傷害其他人。”


    野獸仿佛聽到唐崢勝利的宣言,它不明白,為何這萎靡虛弱意識會傳出欣慰感。


    原來,剛才野獸咬向那顧客的瞬間,唐崢拚命控製身體偏離目標,讓野獸啃偏,一口咬向漂浮的軟糖,救下一旁的顧客。


    感受著意識漸漸虛弱,唐崢透過野獸餘光,看到青黑色的東西爬上身體,想到:自己也要變成雕塑了……


    想到那些像雕塑般的顧客,他有些難過。


    這世界,他還未曾好好享受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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