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下,臘月裏有兩件大事是人們最期待的,一是嫁姑娘娶媳婦,二就是殺年豬。


    嫁姑娘娶媳婦總不能年年有,但殺年豬卻是可以年年殺。


    “嘮嘮嘮,嘮嘮嘮嘮……”


    早晨吃過飯後,陳淩就把兩隻小野豬從圈裏叫了出來,而後拿上鞭子,叫上狗,把兩隻小野豬往村東的老戲台趕。


    說是小野豬其實也不小了,差不多該有五十多斤。


    這時候,是它們肉質最好的時候,再往後,身上的條紋徹底消失不見,肉質變差不說,而且隨著發情期到來,還會性情大變,白天黑夜的老蹦圈,一米多的豬圈圍牆一躍就過去了,拉的豬糞也比小豬崽子的時候更臭。


    這就沒辦法在家裏養了。


    “富貴叔。”


    “富貴叔爺。”


    一大早村裏的小娃子們就從家裏跑過來看殺豬了,看到陳淩的後紛紛圍上來打招呼。


    陳淩也笑眯眯跟他們點頭致意,然後隨手從口袋掏出幾塊糖分給他們吃。


    “富貴叔就是能,能把野豬崽子養的這麽大,六妮兒就不行,他的野豬崽子幹吃不長肉。”


    “叔爺你家這小野豬多少斤了啊?”


    “五十多斤了吧。”


    “哇,都五十多斤了,殺了和誰家分麽……”


    “不分,我們自家吃。”


    “啊,你自家殺豬咋也去戲台殺哩?怎麽不在家裏殺,殺完就煮肉吃,多方便。”


    “哈哈,你娃還知道方便啊。”陳淩笑著彈了這小娃的腦殼一下,“你立獻大伯忙,別家都等著他和跟你老膩歪叔爺殺豬呢,可叫不到家裏去。”


    農村殺豬,整頭豬一家子吃不下,也沒那個經濟條件。


    往往是三家、四家甚至五家商量好,幾家合起來殺這一頭豬,殺完再分肉,分到肉後給養豬的人家錢或者糧食都可以。


    不過以前的時候,老發生啥分肉不均的事,你的肥了我的瘦了,本來殺年豬是高興事,最後卻鬧的不愉快。


    連殺豬匠也要被人說幾句不是。


    後來幹脆就不在個人家裏殺豬,誰家想殺豬就拉到村東的戲台殺,那裏地方大寬敞,每次殺豬的時候能圍半個村子的人來看,這麽多人瞧著,分肉也沒啥人鬧了。


    “嘮嘮嘮,別亂跑。”


    陳淩甩兩下鞭子,趕著豬往戲台走著,身邊的小娃子們跟群小鴨子似的,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一直到了村東的老戲台,看到戲台下已經開始殺豬了,這才呼啦一下一哄而散,急急忙忙跑到跟前去看。


    這個老戲台非常大,有七八間門麵那麽寬,戲台下麵是個小廣場,小廣場的一側牆上是塊大黑板,上邊是以前大隊的公示欄。


    在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期,這裏經常開勞模大會和批判大會,黑板就是幹這個用的。


    到了過年的時候,這裏就開始唱大戲了,能聚一個村子的人,熱鬧得很。


    不過大隊沒了以後,大會不開了,唱戲的也沒咋來過了,倒是成了每年村裏殺豬的場地。


    現在戲台下就架著鍋燒著水,漢子們剛把一頭肥豬按到,王立獻穿著圍裙拎著殺豬刀在旁站著準備開殺,周圍雖然人還不太多,但也熱鬧哄哄的有十來個人,有的還端著飯碗邊吃邊看。


    “富貴來了啊?你把你的豬拴好,離這邊遠點,要不聽到這邊的豬叫容易鬧騰……”


    旁邊的老膩歪衝他笑笑,“帶繩子沒,沒帶你後邊板車上有,先栓好它們,殺完這頭就殺你的。”


    以前村裏每年殺豬的都是老膩歪和陳國興、陳國旺三個。


    今年陳國興兄弟倆家裏老娘倒床了,需要照顧,就把王立獻拉過來替他們殺。


    “行,我知道了膩歪叔。”


    陳淩點點頭,便把自家的兩頭豬拴在樹上,讓狗守好它們,自己也湊到前麵看殺豬。


    隻見一頭肥豬被按到後,又被漢子們七手八腳的抬到了門板上。


    老黑豬仿佛意識到接下來迎接自己的是什麽,張著大嘴,扯著嗓子嗷嗷叫著,聲音能傳遍大半個村子。


    但聽著刺耳的豬叫聲,人們卻不覺得難聽,反而笑臉越發燦爛,有的還和旁邊的人商量著:要盡早把號排上,最好明天咱們也能開殺,都饞了一整年了。


    小娃子們也盯著門板上的老黑豬不斷吞咽口水,好像這頭豬還沒被宰殺,就好吃的不得了了一樣。


    不過很快,眾人耳根子突然一陣清淨,聽不到老黑豬的慘叫了。隻見王立獻手中殺豬刀一閃,捅進了老黑豬的脖子,嚎叫聲就戛然而止。


    《最初進化》


    到這個時候,是最能顯出來一個殺豬匠的把式是好是壞的。


    殺豬匠要是下手太狠,一刀斃命,導致豬血流不出來,憋裏邊。那豬肉就會變紅,難看不好吃。


    再一個是殺豬匠手軟不敢捅刀子,或捅四五刀都捅不死,被豬掙脫後傷著人,既使最後一頓亂棒打死,那樣的場麵也太血腥。


    而王立獻顯然不是這兩種人。


    他把刀捅進去後,並沒有立即抽出來,而是用姆指輕輕逼著。


    刀不抽出來,豬的最後一口氣斷不了,血液就順暢的往外流淌。


    旁邊的老膩歪就趕緊用備好的大木盆接著,嘩啦啦,豬血淌了大半盆。


    等到豬血由嘩嘩流淌變成滴噠滴噠時……


    王立獻把刀鋒略微反轉用力,這老黑豬才徹底咽氣。


    “好啊,到底是立獻,瞧這把式,太穩當了。”


    “要俺看,立獻明年接著來殺吧,加上國興哥和國旺哥,明年就四個人了,那殺起來多快。”


    “……”


    周圍頓時傳來一通讚歎,王立獻殺豬就跟之前的剝狼皮一樣,流暢順滑,看起來是種享受。


    老膩歪也是咧著大嘴嘿嘿笑:“哈哈,是俺們眼光好,找到接班的啦。”


    而後就開始褪毛了,也不需要打氣,隻把鍋裏燒得滾沸的開水往豬身上澆就行,開水澆著,一邊用專門刮豬毛的刮刨刀刮著,一通忙活之後,老黑豬就變成白白胖胖的大白豬。


    這時,王立獻手裏的殺豬刀再次刀鋒翻轉,頭蹄尾巴唰唰唰的就全被割下來,而後從脖子順著肚皮往下這麽一豁,整個豬身裏邊的內髒也跟著全部展露在眼前。


    “永剛家的,二聚家的,你們三家上來分肉。”


    “來囉。”


    三家人樂顛顛的走上前,先是圍到肥豬跟前,翻動著來回看,最後再用手指衡量一下肥瘦,頓時滿臉喜色:“今年這豬養的不賴嘛,都快四指膘了。”


    “是啊是啊,這豬肉看著就香得很哩。”


    “……”


    分肉又是一陣熱鬧,把周圍的村民和娃子們看得眼饞的很,這家夥人家回去就能吃上肉了啊,豬肉那麽香,咱們啥時候才能吃上。


    卻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然而三家人喜氣洋洋的分完肉,還有陳淩的兩頭小野豬要殺,陳淩後麵也有一堆人。


    到年根底下了,誰家不想早點把肉吃上。


    這前兩天的號早就排滿了。


    ……


    殺完年豬,感覺就是不一樣了,村裏每天都飄散著燉豬肉的香味。


    小娃子們也整天拿著豬尿泡做的皮球,來回踢著玩。


    年味是越發的濃重。


    臘月二十五,家家磨豆腐。


    陳淩家今年是不用磨了,他二十三去韓闖家喝完喜酒回來,就去縣城的豆腐坊把豆腐買下了。


    不過這天他也沒能閑著,早晨還沒吃飯呢,陳國平就來家裏叫他來了,說是大隊上的拖拉機搖不開了,讓他幫著去瞧瞧。


    大隊的拖拉機也就陳淩整天開,走山道跟玩似的,拖拉機有問題他沒辦法的話別人就更弄不明白了。


    “啊?拖拉機,這時候開拖拉機幹嘛?”


    陳淩還挺疑惑的。


    問了才知道,是村裏打工的年輕人回來了,要開拖拉機去縣城接。


    原來是這樣,那得去。


    陳淩到廚房幹了一碗熱羊奶,就穿上大衣跟著陳國平到了大隊。


    拖拉機就在大隊的院子裏停著,陳淩走上前搖著試了試,機器轉起來倒是不沉,但連著搖了幾次,卻怎麽也搖不開。


    “中間有人開過沒?”


    陳淩輕輕皺眉問道。


    “還真有人開過,你上次用完停這兒,寶梁拉著三桂叔和寶栓去縣醫院來著。”


    陳國平說到這裏,有點擔心的問:“怎麽了?拖拉機用壞掉了?”


    陳淩也沒立刻回答,彎腰瞧了瞧,道:“國平大哥你去找個活動扳手,我把噴油嘴調調,別是噴油嘴壞了,供不上來油。”


    等陳國平找了個活動扳手過來,陳淩把噴油嘴調過以後,搖起來是有點反應了,但發動機還是搖不開。


    “怎麽了這是?拖拉機壞了?”


    王來順和住在大隊附近的人也都聽到動靜走了過來。


    “不知道,我再試試,能聽到油泵供油的聲音,搖不開就奇怪了。”


    陳淩搖搖頭,對陳國平道:“國平大哥你幫我打著減壓,我再搖兩遍聽聽聲音,真要用壞了,一會兒我喊上立輝哥咱們趕著車去接玉強他們。”


    “行。”


    陳國平點頭。


    王來順也說:“去打工的娃子多,俺也趕著俺家驢車陪你們去。”


    而後陳國平幫著陳淩打住減壓,陳淩緩緩搖動著,去仔細聽發動機的聲音。


    “沒啥毛病啊,估摸著就是天冷啟動不開?”


    陳淩心裏不太確定,老式拖拉機他並不太熟,村民看著他懂,其實就比不常接觸農機的莊稼漢子好一點點而已,畢竟他曾經也服過兩年兵役。


    “誰家有破棉布啊,拿兩塊過來。”


    “俺家有,這就給你拿。”


    很快,幾塊破爛的棉布拿了過來,陳淩接到手裏,把上邊的土灰拍打幹淨,又找了根幹淨的棍子,把棉布纏上去。


    而後擰開油箱,把棍子伸進去蘸了點柴油,用打火機點著。


    一股燃燒的油煙味登時撲鼻而來。


    “國平大哥,你拿著,對準這邊的進氣口,先不要動,我說放你再放。”


    陳淩把手上的火把遞給陳國平,囑咐道。


    老頭兒聽到這話還挺緊張的。


    直到陳淩扳住減壓,再次握著搖把搖起來,說了聲:“放。”


    他反應很快趕緊就將火把貼了過來。


    而後拖拉機竟然就“突突突”的噴著黑煙啟動開了。


    “謔,這是咋回事?點個火把就開了,這招兒看著挺厲害啊。”


    周圍的村民都懵懵的,瞪著眼睛微張著嘴,頗有點目瞪口呆的感覺。


    “臘月裏天冷,機器難開,讓氣缸吸進去點明火,就容易搖開了。”


    陳淩解釋道。


    他以前沒啟動液就這麽幹,起一個助燃作用。


    村民們互相看看,都聽不懂是什麽意思,但都覺得挺厲害的。


    發自內心的誇讚道:“還是富貴你能啊。”


    心想以後用拖拉機要是搖不開,還得是找人家。


    “可不是能嘛,人家富貴認識市裏的領導,汽車都經常開來開去的,開個拖拉機那還不是就跟咱們騎個二八大杠一樣簡單。”


    這話說的陳淩都有點臉紅。


    好在陳國平隨後拉著他,想讓他幫忙開著拖拉機去縣城接人,老頭兒有點被嚇怕了,本來想找二毛驢去的,他們是幹親,但現在怕壞在半路回不來,還是找陳淩吧。


    陳淩很痛快的答應下來。


    玉強、陳澤,很多都是關係不錯的,說多了就見外了。


    於是就開上拖拉機,栽上陳國平,突突突的開往縣城去了。


    ……


    “水娃,往哪兒看哩。”


    “娘嘞,富貴?!咋是你來接俺們?!”


    到了城南的汽車站外,陳澤拿了冷饅頭啃著,這時看到拖拉機上衝他喊的陳淩,立馬愣住,而後高興的一蹦三尺高。


    身後扛著包袱被褥的一群人也登時熱鬧起來,圍過來“富貴”、“富貴叔”的一通叫,咧嘴大嘴嘿嘿笑著,比見到親兄弟還熱乎。


    陳國平這時候也從拖拉機車鬥上下來,幫著他們一個個的拿行禮。


    “富貴叔,晌午下館子去吧?快三個月沒見麵了,咱們一夥人好好喝頓酒啊。”


    陳玉強上了拖拉機後,就大喊著建議道。


    陳淩搖搖頭,笑道:“快過年了,還下啥館子。”


    “那去俺家吧,去俺家喝酒。”


    陳澤接著道。


    “你家?你家還沒殺豬哩。”陳國平這時笑道,衝陳淩喊道:“富貴直接往俺家開,今天在俺家喝酒,俺家昨天下午殺的豬,今天正好喝酒吃庖湯。”


    吃庖湯,可以理解為吃殺豬菜。


    是在殺了年豬後,用豬肉做的各種美食。


    以前的富裕的人家,或者遇上了大豐收年,做一大桌子菜,鳴放鞭炮用來慶祝。


    後來形成了殺年豬後吃庖湯的習俗。


    “對,今天就去俺家。”


    陳玉強一拍大腿。


    其他人也嚷嚷叫著,說是正月裏沒事了就往後排,今天吃這家,明天吃那家。


    “咋?這還喝一正月嗎?”


    陳淩聽著扭過腦袋喊道。


    拖拉機沒煙囪,聲音太大,隻能用喊來對話。


    “今年下半年打工的工資高,大工給三十,小工給十五,俺們今年可是能過肥年了,嘿嘿嘿,富貴叔,正月酒肉俺管夠,就怕你不敢喝啊。”


    “誰說不敢的,正月裏走完親戚後,我家來辦第一場,先把你們喝趴下,看到時候誰慫。”


    一夥子年輕人嚷嚷的喊叫著,隨著拖拉機突突突的在山路上搖搖晃晃著前進,當真是好不熱鬧。


    回村後,陳淩就把拖拉機開到了陳國平家。


    其他人放下行禮後,也都提著酒和各種東西過來,陳淩想回家拎一隻野雞過來,卻被按住,陪著陳國平一家子說話。


    晌午秀芬大嫂下廚。


    鹽菜扣肉、粉蒸肉、家常豆腐、白菜燒豬舌頭、鮮肉燉蘿卜等擺滿了一桌。


    還有一道是大肥肉,看著白花花的,吃著卻肥而不膩。


    在鄉下一年到頭來,也難見到多少葷腥,難得吃庖湯,大夥都甩開膀子大吃二喝,沒什麽客氣的。


    一夥年輕人吃庖湯,喝著酒,從上午熱鬧到天黑,還沒過年就勝似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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