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墨並不知道謝舒和虞楚息的事情,見主子一直駐足觀看,似乎很喜歡這桃花,於是開口道:“主子,要不摘一枝?”


    此言正是謝舒所想,不過謝舒思考了片刻,又搖頭道:“現在時候還早,等會有詩會要參加,若是眼看著它在我手中零落,是一件憾事。”


    洗墨聞言有些不解:“主子,這不過是一株桃花,不好看了,重新再摘一枝便是。”


    謝舒淡淡瞥他一眼道:“這裏的桃林雖不在西園內,但也是有人精心種植的,若是有心拿回去觀賞,想必主人知道了也不會怪罪,何必如此作踐它?”


    洗墨聽了似有所悟地點點頭,如今謝舒的言行與以前大不相同,可說的話做的事情卻讓洗墨十分信服,總感覺有大道理在裏頭。


    洗墨於是不再開口,默默等待著主子觀賞完畢,兩人又返回來時的路。


    而他們並不知道的是,等主仆二人走後,不遠處的小山坡後,現出兩道身影來。


    這兩人都是年輕男子,身著錦衣,姿態閑適,像是在自家院子中閑逛。


    左邊那個看上去約有二十來歲,身材高挑,相貌端正,神色間透著幾分開朗寬和之氣。


    右邊那人看上去年紀要小些,卻是龍章鳳姿,氣勢更甚。他饒有興味地合攏手中的折扇道:“這人說話倒是有趣,表兄,你可認識他?”


    此人正是當朝三皇子,名叫邵禎,今年十八歲,這次來金陵,是為了操辦帝王南巡的事情,不過這件事乃是秘密行事,旁人並不知曉。


    另一人自然是西園詩會的主辦人顧元科,也是邵禎的表兄。


    顧元科哪裏聽不懂邵禎話中的意思,這次舉辦西園詩會,實則是暗中為邵禎挑選招攬幾個日後得用的人手。


    顧家如今因為邵禎母子的關係,恩寵正濃,顧父更是占著整個金陵油水最多的位子,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若是顧家以後不能更進一步,下場可想而知。


    所以顧元科隻能跟隨著父親選擇扶持三皇子上位。


    而邵禎倒是天資聰穎,不過因為自小在皇宮頗受寵愛的緣故,性情有些喜怒無常,即便是顧元科這個表哥,在他麵前也得十分注意。


    顧元科斟酌著話語,一向寬厚的神情間此刻顯得有幾分精明:“此人我知道,名叫謝舒......”


    見邵禎竟然看好謝舒,顧元科有些意外,不過想到謝舒確實姿儀氣度遠超出旁人太多,剛才又談吐不凡,顧元科倒也能理解。


    可正因如此,顧元科有些發愁該怎麽向邵禎解釋......


    顧元科知道謝舒,當然不隻是有心留意金陵才子的緣故,而是因為謝舒在金陵都出了一次名,當年金陵巨富虞家招婿,他竟是第一個主動找上門做了那贅婿。


    而此人十四歲考中秀才後,之後的兩次鄉試都不見姓名,還從金陵書院中退學,便再無聲息。


    可見此人才學有限,又心性不佳,並非是他們所想要的良才美玉......隻是剛才觀其言行,也許其中另有隱情......


    謝舒?


    邵禎聞言皺了皺眉,他從未聽說過這號人物,不過他並沒有覺得奇怪,而是隨口問道:“難道是陳郡謝氏的人?”


    邵禎從小便是錦衣玉食伺候著,一眼就看的出來謝舒的衣著佩飾有幾分說道來。


    而邵禎口中所說的陳郡謝氏,乃是十分有名的士族大姓。


    雖然如今天下開始以科舉為錄取人才的手段,但能夠讀的起書的人還是少數,把持朝中大部分職位的仍然是世家子弟。寒門和世家可謂是天差地別,從穿著打扮就能看得出來。


    因此,邵禎這一問,也在常理之中。


    顧元科看他越猜越錯,隻能搖搖頭,揭曉答案:“並非如此......”


    等顧元科說完之後,邵禎的臉色不佳。


    顧元科正想在說什麽:“不過我剛才看其言行......”


    但他話音未落,邵禎已不耐煩地擺擺手道:“表兄不必再說了。”


    沒想到自己第一眼看好的人,竟是個如此不堪之人,邵禎一時之間興致索然,還生出些許不快來。


    這邊謝舒回到西園門口,隻見大門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其中有幾人相貌和他提前在畫卷上看到的倒是有些相像。


    而當謝舒走近的時候,許多人都忍不住看他一眼。


    春寒料峭,西園又在山上,早晨的微風中尚帶著一絲寒涼。


    大部分人都穿著棉衣,雖然有些臃腫,但足夠禦寒,而謝舒披著一襲青髦,輕裘冠帶,越發顯得身姿高挑挺拔。


    他眉如遠山,俊逸出塵,目似明星,當他抬眼看過來的時候,仿佛有天光落在他的身上。


    張恩施愣了一下,方才回過神來,他已三年沒有見過謝舒,想不到這三年未見,謝舒和從前相比,氣度風範大不一樣,且遠甚以往。


    繼而張恩施心頭苦笑,也是,謝舒如今已經娶了金陵巨富之子,自然和他們已經如隔天塹了。


    幾天前張恩施收到謝舒要來的消息時,其實是有些受寵若驚的,畢竟他和謝舒的交際並不算深,之前謝舒也從未回函過,這次卻還措辭真切有加。


    不過剛才張恩施和其他幾位同窗說起的時候,沒人關心這個。


    張恩施朝謝舒笑著招了招手,謝舒也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此人便是張恩施,對方看起來比他年長幾歲,相貌並不出彩,但透著幾分敦厚。


    謝舒朝他略一點頭,也揚起一點笑容。


    至於其他人卻都沒有說話,還露出些許疏離,他們可不像張恩施那般好性子,還去邀請謝舒。


    曾經同窗那幾年,謝舒和他們的關係並不怎麽樣。


    當初謝舒離開的時候,大家還撕破了臉。


    可這也不怪他們,誰叫謝舒上門去當了贅婿,他們背後議論一下也說不得了?


    因此剛才得知謝舒竟然要來,眾人自然得就當年的事情好一陣冷嘲熱諷,現在見了謝舒,心中還生出一些酸氣來。


    謝舒如今看起來行頭都不一樣了,果然是靠著他那有錢的夫郎供養!


    曾經和謝舒本來就不太對付的徐勝凱忍不住假笑著道:“謝舒三年不見,你這次終於出來了?你倒是和我們說說,在虞家的滋味怎麽樣?”


    徐勝凱可是早就聽聞虞家那少當家的性子有多厲害,因此語氣未免帶著些幸災樂禍。


    而他這話一出,周圍的人也都聽到了大概,眾人紛紛猜出了謝舒的身份,竊竊私語起來,原來這個人就是那個放著好好的功名不考,去走捷徑,上門當虞家贅婿的謝舒!


    因此眾人的眼中不免帶了幾分不屑,所謂文人相輕也是同樣的道理。


    張恩施神情著急,趕緊拉住徐勝凱,今天他們是來參加詩會的,若是在詩會門口就起了衝突,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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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徐勝凱這話也說的太過分了,不管怎麽說,他們之前都是同窗,再怎麽也不能鬧的這般難看。


    徐勝凱這時說出口也反應過來,如今謝舒已經是虞家的贅婿,怎麽說,也和從前不同了。


    有虞家作為依仗,他這麽招惹謝舒,難保不齊,謝舒會怎麽做。


    想到這裏,徐勝凱神情僵硬了幾分,但還是梗著脖子,不願低頭。


    但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謝舒並未有什麽特別的反應,他甚至連神色都不曾變過,隻是挑眉道:“還不錯。”


    這話如過耳清風,無聲無息地將剛才的一切齟齬都消弭於無形之中。


    而徐勝凱見謝舒並未爭執,反而是這般輕飄飄地給出答案,仿佛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時間,又有些說不出來的憋悶。


    不過徐勝凱心中可不認為謝舒是真的心平氣和在回答他,一定是打腫臉充胖子罷了。


    隻是一個人若是表現地對一樣東西真的毫不在意,其他人也失去了拿那這樣東西作樂的興趣。


    接下來,大家並未再談及此事,等齊了人之後,向門童交上拜帖,進了西園。


    一進西園,所有人便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過去。


    這西園臨水而建,清溪環繞,石磴如雲,眾人入門後,便跟著那門童走過曲折遊廊,腳下的石子潔白如雪,好像踩在玉階上。


    周圍閣樓庭院更是精致無比,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仿佛都有心供人觀賞。


    此時所有人莫不露出心向神往的表情,恨不得當場吟詩幾首,表達心中的激動,唯有謝舒神情還算平靜,但也對這詩會更加期待起來。


    過不久再穿過重重閣宇,終於看到今日詩會的舉辦之地,隻見這裏正是在一處臨水亭中。


    溪邊兩行垂柳,夾雜著桃杏無數,一派灼灼春色,水麵上時有落英飄灑,溶溶蕩蕩。


    而亭裏亭外早已布置妥當,無數侍女穿梭其中,在溪邊放置的桌上擺好美酒美食,此時主人還未曾出現,比他們早到的客人卻不少。


    雖說這次來西園詩會並未要求是什麽身份,隻要是有才學的人都可以進來。


    但基本上都是習舉業的讀書人,也就是童生。


    像他們在金陵書院讀書的都是考取了功名的秀才,有了生員的身份。


    而慶朝規定,參加鄉試的士人,必須是在官辦的學院讀過書的生員,因此來往的人,大部分人眾人都認識。


    很快,張恩施就驚訝道:“你們看,那人好像是左然先生的高徒王靜,他去年參加鄉試,登了第一,已是解元!”


    鄉試便是眾人麵臨的下一關。


    鄉試也稱秋闈,每三年才舉行一次,一共有三場,過了鄉試,便成為舉人,才有做官的資格。


    但這鄉試的難度十分艱巨,依照整個省份的人數占比來錄取,他們金陵所在的江南省一次錄取不過數十人而已。在鄉試之中考中第一,便稱為解元,可想而知,此人的厲害。


    謝舒也多看了他一眼,隻見那王靜瘦瘦高高,有副清臒的長相,圍聚在他周圍的人不少。


    這時又有幾人到了,也是金陵有名的才子,謝舒雖然一個都不認識,不過之前看過資料,因此就默默聽著旁邊幾人說話,在心頭將每個人的信息對上號。


    張恩施等人最終決定選坐在中排的位置,這裏既不出挑,也不算無人注意。


    謝舒跟著也坐下了,他倒不在意那些,隻是心中思量起來。


    來這詩會之前,謝舒雖然對科舉有一個概念,不過並未設身處地,現在則感覺到了一種無聲的感染力。


    他身邊的這些人都以考取功名為首要大事,其實和現代社會很相像。


    曾經謝舒在考試上有些心得,後來讀了研究生之後,又一直和古文典籍打交道,曾經鑽研過這方麵,因此對古代的科舉製度十分了解。


    他很清楚,和現代不同的是,科舉不是人人都走的路,但卻是......一條通天大道。


    其實這些日子,謝舒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來古代做什麽職業才好。


    他好像能做的不多,隻有讀書還算不錯。


    不過謝舒對於功名利祿無心,也不是出於豔羨他人。


    隻是謝舒忽然想起,家中的郎君。


    他給不了郎君什麽東西,但這個,也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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