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五,時序已入秋。萬藏山後山縱橫千裏,高聳入雲,偶有鶴唳一聲響徹雲霄,仙鶴唳時,聲振九皋霄漢遠。黃昏時分,後山洞天仙境內隻見一老者囚首垢麵端坐古案幾前,熏煙嫋嫋,洞內景致觀之,亦真亦幻,青燈下手持一古卷,卷首古拙變幻靈動,乖戾勁挺的字跡寫著《卜譜—算無遺卦》,細細品味,時而撚須頷首,時而眉峰緊蹙,一番自在,居於鬥室,一書,一茗,一青煙,也足夠讓這老者樂在其中。


    洞府內,寂寂安然,落針可聞,偶有所聞“呼呼”聲響,又似野獸的響鼻聲。老者抬眼望望幽深的暗處,忿怒道:“牲口畢竟是牲口,除了吃便是睡,老牲口!”這老牲口也就算是活的夠長了,自青陽上仙獲仙緣,直奔九重天而去之後,老牲口就一直幽居於這洞天仙境,算算時日,也有千年了。


    倏忽一瞬,身如遭電擊,古卷從手中滑落,掉在石板上。登時青燈火苗呼呼直上竄,意有不測,撚須掐指間,再投以龜甲。口誦:“易卦成列,象在其中矣!”


    老者仔細看了龜甲上的卦文,之後眯著眼,手指翻動點撥,許久之後,緩緩睜開眼。卦簽隻得兩句:天地解兮六合開,星辰隕兮日月頹。一種不祥之兆隱隱而現,塵世將亂,或有災劫,此老者正是大極門掌門玉清真人同門師弟嗜酒成性的南陽子。


    南陽子得此一卦,推開府門,欲往萬藏山天極殿,躊躇無策,自知身陷洞天仙境,乃被掌門師兄禁足於此,不過心念此事重大,不得不往,當下立判。遠眺這萬藏山五峰(擎天峰,朝霞峰,摘星峰,文峰山,老君山)並立,山勢之高,插天而立,更有世人僥幸來此一番,然後妙言:舉手可摘星,張嘴擾天人。傳於世人,讓九州人人皆向往此處景致,更多的應該不是這萬藏山登天之景,而是瞻仰青陽仙人的遺跡。山脈勢蔓延,山基相續,一道山峰,主次分立,鋸齒般的裂開,觀之宛如鳳冠;萬藏山下九曲河水清渺渺,若有星光夜晚,波浪銀光粼粼,煙霞茫茫,澄淨如練,煞是好看。山上又有潺潺溪澗,奔流入九曲,感歎大極門背靠奇山,足蹬異水,藏風又納氣,得水為上,真是風水寶地,地以人重,人因地靈,靈淑之氣有結,自青陽真人駕鶴飛仙以來,同修中以玉清真人為首的大極門十大高人皆在修真正道舉足輕重,後生小輩更是人才輩出矣。


    甫出洞府,不覺,清風習習重淒涼。


    秋風涼冷,吹得灌木長林,簌簌作響。路途上偶聞幾聲山梟長啼,野鳥四掠,襯得四周暮色,越發幽寂昏暗。


    繞過方寸池,清影流輝,展目望去樓閣重重,回廊道道,燈火初上,大有山川繚繞蒼寞外,殿宇參差碧落中的非凡氣象。那便是當今之重要修真道門重鎮——大極門。


    步入正道,時有青衣童子,肅容躬身道:“南陽真人好!”南陽子為人隨和,不拘小節,施手罷禮。


    遠處青衣童子看見南陽子,卻在背後輕聲細語的議論紛紛。


    “南陽子師叔祖不是被禁足於洞天仙境內麽二十五載有餘麽?”


    “是呀,當年下山與酒泉軒轅一劍煮酒論劍,幾巡來回過後,酒後失態拔劍一揮,堪堪在酒泉無欲壁上留下一劍痕,位置不偏不倚,力度恰到好處;劍意淩然卓絕,超凡不俗,渾然天成,當真是天衣無縫,流暢自然,這一劍痕劍氣一貫,首尾相銜。登時就讓正值盛年名躁四方的軒轅一劍瞠目結舌,高峰獨步,武道驚殊,自歎弗如,自此閉門謝客,就把自己囚於無欲壁下,參悟這一劍。”


    “不至於如此吧,記得南陽師叔祖當時由化境入神遊境,而酒泉軒轅一劍的境界也是由正禦入大聖,同是達境巔峰,境界不分伯仲呀。”


    “那可不是,當初二十出頭的軒轅一劍可是縱橫四方,先仗劍當空去便到大佛寺去找禪劍一比劍,好像是平手回來;後又是縱劍去淵源頗深的劍爐卓十二比武,當時的聖象逍遙境的卓十二就算你是個初入聖象的高手也不會出劍出到十招,剩下的兩招就要去找修真頂峰三位掌門討教一二的,然而一個達境第三重正禦境的軒轅一劍卻讓卓十二出到七招,自此天下名聲四起,一代劍神將起。”


    “一心求劍巔的軒轅一劍那時當真是劍雄萬敵,一提劍胸中劍意萬千,一時風頭無兩,風光無限啊。”


    “然而,那劍痕讓這一切都化作虛無,已然是這一劍痕當真在武道臉上狠狠打了一掌,留下了深深的仇恨,對修真和武道來說都是一道深深的裂痕,深深的恥辱,尤其是對軒轅家來說,這也是南陽子師叔祖被玉清掌門人禁足的原因。”


    “這一劍痕應該是在整個世人對無上道的追求更甚,好事者也有‘一劍囚’來調侃酒泉軒轅晚輩,這一劍痕足足讓軒轅一劍,這二三十年來從未涉足江湖。”


    “酒泉軒轅家的一切都毀於南陽子師叔祖的那一劍痕,軒轅家命途多舛似乎重蹈無名劍客的覆轍。”


    ……


    眾多年輕弟子談論起南陽子師叔祖江湖事情,一劍騁江湖,快意恩仇,相當羨慕,更是津津樂道,遠勝於先祖青陽仙人的那些修真妙聞。


    對於道門、佛家、武道修真都來說需要三重境界,達境、聖象、天劫。道家達境有同光,通玄,化境,神遊,這四重而每一重又有小項,山精鬼怪多一個凝丹;武道達境有脫俗,洞虛,正禦,大聖;而道、武兩門的聖象是逍遙,天人已知是兩重;佛門達境則是金剛,涅槃,金身,大小乘四重,聖象則是天護八部,天人兩重。無論道門、佛家、武道,山精鬼怪最終願渡過天劫,得證天道以求大寶,不過天劫也是遙不可及的傳說,也就隻有一人,那就是道門大戶——大極門的青陽上人。


    石徑沿路,轉峰回路,便是離天三尺三的天極殿。


    南陽子拾級而上,隻見明月立在殿門外,站立如鬆。殿內燈火瑩瑩,似有討論聲傳出,走得近了,聽得真切。


    “。。。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道體不變,衍生萬物。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此為道矣。”一清臒垂髫老者,眼若星辰,氣態高古坐於殿上主位,撚須頷首,不是玉清真人又是何人了?


    忽聞:“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古之道,以禦今之有,能知古始。”卻見南陽子杵在殿門口,張口又道:“師兄,師弟別來無恙。”


    坐在大堂左側的虛遨子,起身施禮,南陽子跨入大殿內。


    玉清麵有慍色:“南陽你又不守門規,擅離洞天仙境,有何藉口?”


    南陽子掏出卦簽和龜甲,一一道出今日卜卦之事。殿內來回踱步口誦:“天地解兮六合開,星辰隕兮日月頹。”


    虛遨子徐徐發問:“師兄,你易卦學究天人,這作何解?”


    玉清真人不急不緩:“師弟,你且把個中緣由道來。”


    南陽子甚為為難的樣子:“四象輪回,五行生克,七星行運,天數乃成。鯤鵬觀天下大勢,鳴蟲卻曉晨露之品螢,正所謂見微知著,一葉落知天下秋。霞光懸空,靜如處子,往來無影,啟之有因,因緣或得,命數在此。然則占卜龜甲裂紋走七鬥之象,星紋之中,客星紋明深,主星紋隱淺,其鬥勺之間有裂紋:天象如此,天命可知,乃九州修真界將有劫數!”


    虛遨子口窒:“南鬥掌生,北鬥注死。”


    南陽子頷首:“我也是如此認為的。”


    玉清真人:“疑而不決者問於卜,《道藏》雖有雲,南鬥主生,北鬥主死。大極門自青陽上人,千年登仙來,九州大陸未聞第二人,吾等信道修仙,若能朝拜北鬥,便可得道成仙,從生死簿上除名。不認同這都是凡夫所認為的,自道門開宗散葉皆在旨往登仙,不慍北鬥。”


    “大極門雖有青陽上人第一仙,然則大佛寺主持聖僧梵竺一身弘法,功參造化,不世修為,百年前天顯吉兆,天劫就在眼前,即將位列仙班,孰料大禹山正邪對抗,大極門,天闕宮,大佛寺以及九州修真正道傷亡慘重,最後憑主持梵竺侍佛多年,血以似金漆和慧能童子身,配以旭日之輝照耀下,金佛禪現世,滅妖邪靈禕。當年我等三人皆在場,場麵壯烈,至今不免餘悸也甚為梵竺神僧惋惜。”玉清真人話甫落又起。


    南陽子走向座椅:“掃蕩群邪,捍衛修真,此乃吾等之責。百年之前的戰事,如昨日曆曆在目,不敢或忘,而如今,師兄,如何看此等意卦。”


    玉清真人若有思緒,撚須:“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若是福,必定成就非凡,是命中之數,若是禍,崩亂而亡,亦然乃是命數。亦或緣至或可助力,皆不可知。得此訊息足矣,足矣,機緣不可預之太深,所謂天機不可泄漏。即不可,亦不能,天機漏一,旋轉不息。虛遨子,遠兒修為如何?”


    “尋遠這孩子,向道心誠,朝夕不怠,已至化境第二重凝神。”虛遨子頗以為傲。


    南陽子驚訝:“不錯不錯,若非奇才數十年苦心浸淫仍不可窺其門徑。而尋遠入道短短十又二三年便修的化境鏡,神遊不遠,聖象(聖象逍遙,天人)可期,才堪大任啊。”


    “一滴水如何才能讓它不幹涸?”玉清真人目視兩人,抬頷發問。


    不見兩師弟回答,玉清真人計議已定:“有此等大事,正好曆練青年一代,讓尋遠出遠門一探北方境況,如何?”


    虛遨子神情得意:“甚好,歲不寒,無以知鬆柏,事不難,無以知能耐,且看他修道之行和向道之誌是否堅誠。”


    玉清真人略顯疲態:“時辰也不早了,今日也差不多了,你且回去休息吧,南陽子今日就不必再回洞天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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