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蒼茫天地間,巍峨萬重山。


    隨山勢而上,直衝霄漢,山勢之險,妙契天然,氣勢磅礴,一股浩蕩崎嶇之氣油然而生,有高山仰止之感,這便是天闕宮重地——仰天山。


    仰天山上,孤月懸天際,醉心亭內有兩條人影,麵朝那漫無邊際的黑夜,遠處一股清流從山澗蹦出,溪水嘩嘩之聲激蕩而起,原本寂靜的夜被這般聒噪得有些略顯不平靜。


    “有幾成把握?”突然一個雄渾的聲音起。


    “七成!”另一個略顯青澀的聲音回。


    “為何不做到萬無一失了?”聽到此番答案,那地位較高的中年人不太滿意,眉宇間透出一絲無奈:“不過足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對話的兩人正是天闕宮紫胤真人的授徒,大弟子吳清波和有小諸葛之稱的二弟子司馬彧,這大門大戶的就是是非就是多,大弟子和二弟子算計這自己的師弟,估摸著這朱重九也不算好東西,不然怎麽會是眾矢之的。


    “此事自然凶險無比,不過看小九臉相自是天資聰穎,又不像早喪之人,不知此次能否讓其葬身凶墓之中。”司馬彧回。


    司馬彧知道大師兄言下之意就是責怪當初沒在學堂村周圍設下埋伏,以絕朱重九之生路,何等聰明的司馬彧是沒想到嗎!終究師兄弟一場,於他並無太多過節。


    “天資聰穎?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吳清波聽到說自己的九師弟天賦奇高,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眼中寒芒一閃而逝:“開先者謝獨早!井甘枯必早,木直伐必先。”


    “就是看不慣他恃寵驕縱。”


    “凶多吉少,此次不死必然也是重傷於他。”司馬彧嘴角微翹,笑眉展開,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也好消磨消磨這小子的傲氣,也讓他當知道什麽是‘強人自有強人磨,頑石當用棒槌打’。”吳清波語氣清淡,並無太多著墨。


    聽到這裏,司馬彧明白吳清波的心思,雖是明月清風,而心中一萬個不信,誰都明白,大師兄心中在意可不是你一個臭老九,而是你那修道天分上精進的神速,隔三差五的境界又是一大跨步,一個同光,又一個通玄的,照這個樣子下去,那天象指日可待,作為一個化境多年的大師兄能受得了你這修為,換做常人也是難自持,別說大師兄,就連我這個老二也都是羨慕妒忌恨的。


    你若是天賦奇高,謙虛持重也就罷了,可是你歹心童心不分,盡做出些讓眾多師兄弟啼笑皆非的事情來,誰能受得了你了——除了那把天闕宮看得比命還重要的掌門,以及戒律堂長老。


    姑且不談,平日你做的遛狗逗貓的事情你自然做了就做了吧,就拿前些日子來說,三師弟正在練功之際,你卻藏幾頁活春宮圖與他書籍中,正是把練功緊要時刻的三師弟真氣外泄,氣息不順差點走火入魔,也不見師伯對你怎麽處罰。正所謂言之所至,心之所想,人結巴,難道心眼也是有缺失的。是以,長兄如父,今天就來借此機會來教育你,司馬彧心中自然是不悅,不過想到此處也是轉怒為喜。


    “此事斷不可讓師傅他老人家知道!”


    “師兄,放心!這燙手的山芋原本就是故意認輸讓他接手的。”


    “江天月,如鏡亦如鉤,如鏡未現古人麵,如鉤不掛今人愁。”麵對如此的孤月倒映的寒潭,吳清波陷入了沉思,頭微沉,


    “師兄,不必心煩意亂。無論後事如何,你有眾師弟的支持,必然登大寶之位,何必著急於一時,有句話怎麽說來著,風物長長…”眼見目前的情景,司馬彧目瞪口呆之際,口舌也不靈敏了,抬頭仰望,手指不自覺的舉起來,指向遙遠的天際。


    “風物長宜放眼量。”吳清波自然而然的回答,不過他不知道何事,順著師弟指的方向望去,目之所及,也啞然震驚不已。


    ……


    大極門,文峰山上。


    “小丫頭片子又去哪裏了,不在山上潛心修行,又下山去到處惹是生非了!”虞乘風幾多時日不見女兒程子衿,甚是掛念,在大堂來來回回瞎轉悠。


    虞乘風時常也回文峰山來指導自己的幾個弟子,平日都在擎天峰的萬卷閣掌管著大極門成千上萬冊典籍。尤其是上次天闕宮來大極門萬卷樓,名曰奉衝盈真人遺願來觀摩《太玄真經》,實為竊書之舉,實令人不齒,也讓自己落下一個不好的名聲,此事與自己關係決計不大,也算是自己失職,總是勤勤勉勉,任勞任怨來彌補過失。


    話說回來,這老爸姓虞,怎麽女兒姓程?說出去豈不是令天下人笑話麽!不過,虞乘風卻不甚在意,他是個讀書人,也是個性情溫和的修道人,一到家裏就是沒有什麽地位的人,招牌動作就是頻頻點頭,表現唯唯諾諾,一切以老婆為上,惟命是從,老婆指東他決不往西,當牛做馬,萬死不辭的那種。當真‘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也就是俗稱的妻管嚴,平日來看不出來,不過他對愛人情深義重,故而把自己女兒的姓冠以老婆的姓氏。


    “山上有什麽好的,趁著年輕下山多溜達溜達,我不就是個例子,守在在萬藏山大半輩子了!”內屋傳來一個柔美的聲音,腔調略顯抱怨。


    “師妹你這樣子說就蠻不講道理了,可不是我拐你上山修行的,不過也苦了你倆母女。”虞乘風聽得程靈靈這般話語,先是鼻頭一酸,終究還是陪伴她的日子不太多,寒了她的心。


    “文峰山無擎天峰那般舉手摘星,長嘴擾天人,可‘九穹之下雲滾滾,萬藏山上氣蕩蕩’中的氣蕩蕩便是說的文峰山的氤氳氣息格外的養人和有助修行,亦有美容駐顏之效。”虞乘風後又頗為自豪,身為文峰山的一脈之主也不曾妄自菲薄。


    “是是,山上可好了,守著一個你,一個她,就這麽度過一輩子了。”程靈靈幾時說過如此肉麻的話語來,聽得虞乘風如浴春風,心中高興的勁兒都快禦風遨遊了,那九霄之上的青陽上人是不是很孤寂了!


    “聽說南陽子離開了洞天福地,虛遨子的弟子陸尋遠下山曆練去了,有甚重要的事情要發生嗎?”程靈靈一本正經的念叨著,原本坐著的她也走出內屋來到堂前,隻見她一身修長,身著素白長裙,一雙閃動的秀眸中溫潤漣漣,如一池玉湖秋波泛泛,靜時是嬌花照月,動時如弱風扶柳,心裏卻是掛念那個不聽管教的女兒來。


    “是呀,南陽子師兄卜一卦,得什麽讖語來‘天地解兮六合開,星辰隕兮日月頹’,掌門與南陽子、虛遨子也沒討論出一個所以然來,茫茫天數何所求,世道興衰難自由。”虞乘風望著自己鍾情多年的女子,依然是隻若如初見的她,心中仍是一蕩。


    流年最易把人拋,又豈止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子衿下山不會也有什麽危險吧?”程靈靈不經意間流露出慈母心係兒女之情,甚是牽掛難以言表。


    “小妮子古靈精怪一般人也拿不住她,若有事,無妨也讓著小妮子長長腦子!”虞乘風拉著程靈靈在月光掩映下略顯圓潤的手,走出大堂,雙雙把這勾月望,兩人相愛心相悅。


    “總是讓我唱白臉,這下好了,女兒管不住了。”程靈靈知道老公平日裏塑造嚴父的形象,有些驕縱自己的女兒,側臉望著老公後又斜靠在虞乘風的肩頭上磨蹭。


    然而就在虞乘風和程靈靈恩恩愛愛,十指緊扣之際。


    倏然,驚天一幕,讓這百年伴侶木立當場。


    ……


    天孤峰,相忘台前。


    卻見一幕,兩老者對弈相對而坐,一人執白而行,另一執黑在手。


    一老者,身軀大,濃眉大眼,英氣十足,滿臉精悍之色,卻是有一眉遮半額,委實難看。另一老者臉色蒼白,又有幾分近妖近邪,兩眼似睜似閉,澄氣凝神,態度十分嚴肅,時不時撚須撓頭。


    一眉遮半額的正是道海無涯掌門任太虛,眉目輕佻,嘴角上翹,率先發難:“此次前來齋戒沐浴,靜心養精蓄銳,有備而來。老邪物,你有沒有到大佛寺頂禮膜拜,祈禱我敗北吧?”


    那老者本是道家之後,又近妖道,為人亦正亦邪,大情大性的老邪物——陸道淵,不過此時囧相畢現,畏首畏尾,舉子不定,手似彈簧,伸出去又縮回來就是不敢落子,沒有正麵回答任太虛的問題,薄唇微挑,麵上浮起一抹苦笑:“醜老怪,你這開子便是千變之局,當真招招陰謀,陷阱重重,著實難為我了。”


    棋麵上,白棋氣勢淩人的棋風,但是這一手攔過強。緊接著跳,看似白棋好調。然則,黑棋機敏、巧妙,先手整形後飛鎮,形狀極佳,白棋難以忍受。而白棋若立下則中計,被黑棋造出劫爭,白棋立呈敗勢。


    正是老邪物躊躇不定的緣由,深感困擾,投子認輸。


    再開新局。


    老邪物本來著力殺死了醜老怪的左下角一片黑子,沒想到任太虛看準時機,妙手連發,峰回路轉,又使這塊棋又起死回生。


    而後醜老怪黑子左邊的陣地看似疊子掩映,固若金湯,老邪物仍然深深地打入,並安然活出,體現了極其精確的計算力。


    真是有來有回,互相角力,互不相讓,寸子必爭,你有你登雲梯,我有我張良計,稍有不慎,一招走錯滿盤皆輸,棋上高低之爭,莫過於此。


    兩老都是忘情無物一戰,戰況也是心驚動魄,一時難分難解。


    關鍵之處,任太虛下邊的一塊黑子已身陷絕境,四麵楚歌,絕無生還之機,沒想到他棄之不顧,拋出了深入敵陣的一手,看似莫名其妙,卻是化險為夷之妙手,實則是玄妙無方,恰如天外飛仙,神來之筆。


    “妙絕!”老邪物雖敗勢已成,仍就是忍不住,大呼過癮。


    醜老怪下得酣暢淋漓,洋洋得意,就開始吹擂起來:“老邪物,這棋道如修道。


    若敵強,則以柔弱化之,在化的時,又需造成克製之勢。


    柔不是弱,是容,是收,是含,是蓄。含而化之,讓對手入你的勢,後擇機蓄,待機而反攻,正是那君子藏器,待機而動的道理。但每局的勢要自己造,這是能贏的基礎。


    除了造勢之外,需無為而無不為。無為即是道,也就是棋運之大不可逆,棋運不可悖,棋運也是成敗重要的一環。


    棋運和勢既有,那可就無所不為了,棋盤上為所欲為了。”


    語未落,口又開。


    “棋就是這麽幾個子兒,棋盤也就是這麽大,無非是道同勢不同,這子兒全都在你的眼皮底下,都能操控,子能控,勢亦能掌握。


    對手一動,勢便可導,難就難在在高手對弈,對方已防,此時便要損,損他一手,自損一手,先把局麵打開,止住他的勢,假以排下自己的勢。萬不可死損,勢要相機而變。勢勢又要相因而生,勢連勢,小勢便導,大勢便化,別人奈何不得你。勢勢相連,互成因果,可走百步之遠,此時要君子兢兢,持盈履滿,行九十而半百,方可奪得最後的勝利。”


    “有一手!”陸道淵深深折服,嘖嘖稱讚,不過聽罷他這麽一提點,甚覺得自己還有餘地可逆轉乾坤。


    任太虛英姿勃發,見他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甚是得意:“人生在世,世事如棋,乾坤莫測,不過是一場對弈,起手無回,落子無悔,唯運籌帷幄決勝千步方可贏。”


    “醜老怪,這局還沒有完!”


    “你能扭轉局勢?”醜老怪雙眉一挑,又驚又喜,這淺談一通,他居然深諳其理。


    “你讓我悔一步棋!”


    “落子無悔!”


    “醜老怪,你小氣!”


    說著說著,兩老頑物就開始爭執起來,忽見天際奇異陡生,兩老一時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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