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後,在青禾牧場隧洞中遠離人奴車流的某個僻靜處,四輛大型鐵甲車首尾銜接成一列,如同一堵密不透風的鐵牆,把來自車流方向的視線遮擋得嚴嚴實實。


    鐵牆的這一麵,七八個身材高大的獸化人圍成一道不太密集的人牆,正好把三個衣著較為奢華的男女圈住,他們的左胸上統一繡著一匹白色“嘯天狼”。


    一個身高接近三米的壯碩年輕男子將手套摘下,俯下身子,仔仔細細地把洞壁摸索了一番。


    “這裏的洞壁還是很規整,昌叔,與二百公裏、一百五十公裏處的洞壁沒有區別,像極了使用精密機械開鑿出來的,”壯碩年輕男子說道,“現在基本可斷定這個隧洞不是隕石砸出來的了!”


    “嗯,”人牆中叫昌叔的老者點點頭應道,“我覺得就像有人從高空中朝草原開了一炮,比如行星主炮。”


    “你是說殲星艦的行星主炮?”壯碩年輕男子問道。


    “是的,三少爺。”昌叔答道。


    “我覺得不像,”站在一旁的靚麗少女插話道,“殲星艦的行星主炮轟出來的彈坑是開放式的,而眼前這個怎麽看都是洞,不是坑。另外,‘鐵殼子’的殲星艦極光號一直孤懸於南極上空,我們獸化人的殲星艦血月號一直靠泊在月球基地‘血月城’,據我所知,整個太陽係也就這兩艘殲星艦留守了,各有各的使命和任務,誰會閑得蛋疼往咱這荒蕪之地打一炮而我們卻蒙在鼓裏?”


    “對,花妹這麽一說,倒是勾起我心中一個疑惑,”三少爺猊駿說道,“就是這個直徑近千米、深度達二百多公裏的巨大隧洞,如果采用人工挖掘的話,估計能挖出數十億噸土石方,這些土石方堆砌起來比珠穆朗瑪峰還高,可地上地下我們翻看了個遍,竟沒有發現任何多餘的土石方,就好比燒紅的鐵絲輕易在塑料紙上熔了一個洞,你們難道不覺得怪異?”


    “三少爺所說也正是我想問的,”靚麗少女去斤花說道,“我建議應該去找些目擊者來問問到底那天發生了什麽。”


    “昌叔,青禾牧場附近沒有布置咱們的眼線?”猊駿問道。


    “沒有,”昌叔答道,“青禾牧場非常偏僻,又多年無事,所以沒有布置眼線。”


    “我倒是聽聞一些流言,說那天第一批抵達現場的是青禾牧場的馬倌,是一個叫有熊氏的部落的人。”去斤花道。


    “你的消息來源可靠嗎?”猊駿問道。


    “我在地上采買那些出土文物的時候,一個人奴文物販子無意中跟我透露的,應該不是空穴來風。”去斤花回道。


    “青禾牧場的馬倌?有熊氏?這個姓氏似乎聽說過,”猊駿思索道,“不會是替我父親飼養照料‘陸地奔雷’的那個人奴部落吧?”


    “正是那個有熊氏,”昌叔答道,“我記得有個叫有熊大財的還是咱們膳房的蔬菜供應商,”昌叔回道,“經常進出蒼狼堡”。


    “那你回去把他抓來審審,”猊駿道,“倘若是有熊氏族的人第一個抵達現場,昌叔,不管你用什麽手段,威逼利誘也行嚴刑拷打也罷,總之一定要從他嘴裏把所有東西撬出來。”


    “是,少爺!”昌叔應喏。


    ******


    經過兩天一夜的緊張準備,有熊村民的逃亡計劃終於一一落實,被當作運輸工具的上千頭犛牛馱著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裹,將整個村子的大小巷弄塞得滿滿當當,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就等夜幕降臨,這個有著幾千年曆史的小村落第一次在傍晚時分沒有升起嫋嫋炊煙。


    有熊氏族的逃亡路線是經過長老會縝密思考和精心安排的,畢竟人、財、物較多,世道又不太平,再加上猊曼和途經的其他獸化人王國的因素,因此長老會擬定了三條截然不同的逃亡路線,以避免整個有熊氏族被猊曼等獸化人或其他意想不到的敵人連根拔起。


    第一條路線往西北方向走,需要橫穿寒冷的塞伯利亞大草原,再翻越加拉斯加大雪山,途經五個藩國,終點是雅利安王國。


    第二條路線往西南方向走,需要穿過炎熱幹旱的薩哈比大沙漠,再沿著已經幹涸的紅海地峽跋涉,途徑三個藩國,終點是貴霜王國。


    第三條路線往東南方向走,需要穿越毒蟲猛獸出沒的黑暗森林,再趟過凶險的死亡大沼澤,途徑四個藩國,終點是九州王國。


    以“白皮人奴”為主的雅利安王國、以伊斯蘭人奴為主的貴霜王國、以“黃皮人奴”為主的九州王國,加上孤懸於大洋之中的以“黑皮人奴”為主的赤道王國,被稱為“王國”其實頗為牽強,實際上是人奴的四大人種保留地,如果不是銀河聯盟點名並派出殖鎧戰士團重點保護,這四大保留地早被機器人和獸化人兩大帝國剿滅、吞並。


    吐骨泊的媳婦有熊韻儀的堂姐有熊天音遠嫁九州,所以吐骨家便毫不猶豫地選擇第三條路線,前往九州王國。


    “當、當、當……”警鍾敲響,這是約定好集合出發的信號,整個村子開始騷動起來,三百多戶人家逐一熄燈滅火、關門閉戶,村民們牽起自家的犛牛馱著行李開始前往村中心廣場集合。


    “走1線的,往老槐樹那邊去!”


    “走2線的,大石磨那邊集合!”


    “走3線的,水池子那邊報到!”


    一陣忙亂喧囂之後,中心廣場上的村民自覺集合而成三支隊伍然後沉靜下來,臨行前,大家都想聽聽老族長的臨行囑托。


    “族長,說兩句吧!”


    “對,說兩句吧!”


    有熊弼被大家簇擁著站到廣場中央的大石磨盤上,他噙著眼淚朗聲說道:“這兩天來啊,我已經說得夠多了,就不再贅述了。我老了,活不了幾年了,估計等不到大家回來了,但是我有兩個願望:第一,我希望大家牢記今天,牢記我們有熊氏族的血海深仇,永世不再為奴!第二,如果有來生,我希望咱們還是一家人!”然後他大手一揮,高聲道:“孩子們,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在依依惜別中,三支隊伍分別朝預定的方向出發了,沒有燈火,沒有牛玲叮當,沒有歡聲笑語,隻有皎潔的月光默默護送。


    村子裏的大人們如此人心惶惶、風聲鶴唳,不惜鋌而走險的走上逃亡之路,這是吐骨渾先前沒預料到的。


    雖說現在已是星際時代,但作為人奴,有熊氏族的活動範圍實際上受到了嚴格的限製,除非有特別通行證,否則隻能在一郡之內活動.


    有熊村作為一個人奴聚居村,了解外部世界的渠道僅限於衛星電視和星聯網,而且從這些渠道獲得的內容已被獸化人帝國精心篩選過,所以像吐骨渾這般年紀的孩子對爆發於一百多年前的那場“浩劫之戰”——那場決定人類、機器人、獸化人前途命運、持續一百年多年的戰爭,從曆史背景到內幕密辛幾乎一無所知,從老人們那裏道聽途說而來的上山入海、破天碎地的近千場人機大戰、人獸大戰,甚至比遠古的傳說更像傳說,孩子們隻知道戰爭的結果是人類最後戰敗了,然後人類變成了人奴,隻能在兩大新興帝國的夾縫裏卑微地活著。


    吐骨渾出的最遠的一次門是有熊村所隸屬的狂風郡的郡城,至於蒼狼國國都蒼狼堡,他隻在電視和星聯網上見過而已,感覺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樣遙不可及,而此次吐骨渾家全家出逃的目的地九州王國,感覺比天上的星辰更虛無縹緲。


    或許是舉家遷徙的緣故,家人們都在身邊,被搬家折騰得疲憊不堪的弟弟吐骨藩早已躺進舒服的犛牛車裏沉沉睡去,而安坐在犛牛背上的吐骨渾卻無太多傷感,他總覺得離開是暫時的,等幾年風頭過了,隻要他們想回來,終究還會回來。


    讓吐骨渾有些放不下的反倒是有熊飛燕那個俏丫頭,臨行前非要往他上衣兜裏塞滿平日裏他最愛吃的冬瓜糖,然後扳過他的腦袋在他臉上狠狠地咬了幾口,煞有介事地警告吐骨渾如果讓她知道他趁她不在跟別的女孩子好了,下次見麵她一定會把他的臉蛋咬爛。回想到此,吐骨渾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臉上那幾排尚未徹底消退的牙印,感覺今天吃在嘴裏的冬瓜糖特別香甜。


    反觀父親吐骨泊和母親有熊韻儀,在夜幕中與姥爺有熊弼做最後告別時雙雙哭成淚人兒,直到這個時候,吐骨渾才感覺黯然神傷,又想起不知要過多久才能再看到姥爺,他也忍不住淚眼婆娑。


    夜色更濃,微風輕卷著村中心廣場上遺落的垃圾和枯枝敗葉,族人離開之後的有熊村更顯得蕭索寂寥。


    大石磨旁,黑暗中,兩位老人並肩而立。


    “老大,孩子們都走遠了,回家吧,夜深了外頭冷,小心著涼,”有熊鷹道,“走,到我家去,咱哥倆把青梅子酒溫上,再炒兩個下酒菜,今晚一醉方休!”。


    “嗯,”有熊弼點點頭,聲音有些空洞地說道,“你說老二呀,咱們這些老骨頭是不是早該在太甲三十三年死了最好?省得苟且了那麽多年,最後還是不得善終。”


    “唉,老哥,別說了,這都是命!現在咱們的命來找咱們嘍!”有熊鷹道,“說到後來您老大是不是又要跟我掰扯當年你和村花棲霞妹子那一段不清不楚的往事?”


    “哈哈,老二,你又扯這些陳年爛穀子的破事!”有熊弼咧嘴笑道。


    兩位老人一邊絮叨著陳年故事,一邊相互攙扶著慢慢離去。


    數日後,“狼牙軍”一千精騎果然呼嘯而至,將有熊村所有尚未離開的族人擄走,然後把這個千年古村徹底燒毀,夷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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