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回程的路上,他們很少交談。


    切諾基在泥水路上緩慢地行駛著。


    鍾弦感覺腦袋脹痛,便打開車內音響,拔放一首英文勁歌提神。歌曲是justin●timbeke和timbnd合作的《goodfoot》。


    “聽b-box開車,會越開越快。想飛不?”鄧憶說。他左手肘搭著車門玻璃底部,手指不由自主打著節拍。


    “這首還好。”鍾弦用餘光瞄著鄧憶。歌曲進行到中間一長串rap,歌手用極快的語速念詞。“這麽唱,舌頭殘廢指日可待。”


    “不一定需要理解那個4/4拍,能把握住每個鼓點就可以了,把rap的一個段落控製在正好是4個小節,最後一個音讓它押韻。總比破案簡單。”鄧憶跟著節奏用舌頭打出b-box的鼓點聲,又跟著唱了兩句英文,像模像樣。鍾弦驚奇地轉過頭來看他,此時的鄧憶多了幾分不羈的酷勁,根本看不出是個警察了。


    “你還會這個?”


    “誰還沒點愛好。”


    “經常唱嗎?”


    “校園歌手比賽得過一個獎。現在很少唱了。”


    鍾弦雙目發光:“我們還有這種共同點。我在學校時建過一個樂隊。唱民謠。”


    “你的學生時代真豐富,開了偵探社又建了樂隊。你知道學生這個職業是幹嘛的不?”鄧憶說。


    “能氣死人的地方是我逃課搞樂隊,可學習成績就是好的不得了。我在樂隊是吉它手兼主唱。”


    “主唱?唱過什麽歌?”


    “數不勝數。”鍾弦在車載電腦的操作麵板上按了一下,goodfoot中斷。不多時,車內緩緩響起一陣悠揚的弗拉明戈吉它聲,八個小節之後鼓點悄然加入其中。第十小節之後,一個男聲開始唱起,聲音輕柔而稚嫩。歌曲的風格很明顯應該是悲涼的,歌手卻唱出悠遠而堅韌之感。


    鄧憶非常專注地聽著,鍾弦默默地開著車。他的心中如同有了一條緩緩流淌的安靜之河。他不時用餘光瞟著鄧憶,那個家夥一直在認真聽。


    “這是我很久以前錄的。”


    “我知道。聽聲音就知道剛過變聲期。”


    “知道這首歌嗎?”


    鄧憶點頭。


    鍾弦頗感驚喜:“真的?”


    “《這根煙滅了以後》。”鄧憶直接說出歌名


    “這首歌很少有人聽過。原作歌手不出名又從不宣傳。我改編了一下,怎麽樣?”


    “你以前有才華。”鄧憶不吝讚美。


    “什麽叫以前有才華?我現在也有。”


    “你現在是不可能再唱出這感覺的了。你有自己寫過歌嗎?”


    “當然。年幼無知沒內涵沒經曆時寫了很多,現在反而一首也寫不出來了。算了,放給你聽一個吧。”


    鍾弦打開車載電腦屏幕上的一個文件夾,裏麵出現一排音頻文件,他隨便按了一首名稱是《甘為》的歌來聽。


    吉他聲再起,前奏僅有四小節,c和弦轉g和弦時,伴著少年時的明亮聲音歌曲直接進入主旋律:


    [你們說我猖狂,


    我的符號就是桀驁不馴,


    總有一天,


    我要富甲一方


    ……]


    鍾弦自己先笑起來,“真是丟人。好多年沒聽了,隻記得旋律還不錯,現在聽來,詞寫的太白癡……”


    鄧憶做個了手勢讓他閉嘴,別打擾他聽歌。


    [我甘為財奴,


    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目標明確,


    我隻要錢和愛,


    我會奉獻一切,無休無止,不惜代價,


    我的頭像會印遍大街小巷,


    你不要回頭乞求,不要再說粉碎我的心隻是因為你害怕


    我隻要錢和愛,


    你看著辦……]


    “我聽不下去了。”鍾弦將歌曲關掉。“這小孩狂的,真想穿越時空回去揍‘他’一頓。那時我還不到18歲。”


    “很好呀。”鄧憶企圖阻止他關上音樂,“耳目一新。”


    “拉倒吧。我都忘了我曾是個狂妄少年。”


    “真的好。你埋沒自己才是欠扁。”鄧憶指著車載電腦屏幕上一個名字叫神交的文件夾說,“這裏都是你自己寫的歌吧。能傳到我手機上嗎?”


    “謝謝謝謝你會欣賞。我未成年時的爛作。我回頭就把它全刪了。”


    “幾個意思?你是要付費聽歌還是怎麽著?”


    “給錢也不行。我們趕緊轉移話題,聊點別的。”


    鄧憶沒再堅持。


    他們之後進入一段沉默中。


    鍾弦專心開車。


    車子終於離開泥路,駛上了寬闊平整的八車道柏油公路,駛過一片山坡後,看到正在建設中的一處工地。


    “這裏建樓盤,離市區未免遠了點。”鄧憶說。


    鍾弦說:“這是中廣核的項目。年底封頂。”


    “哦。忘了這是你的本行。”鄧憶停頓了一會兒又說,“公關什麽的是你工作的主要內容吧。”


    “不全是。但是挺重要的一部分。”


    “我一直沒搞懂,你到底是做什麽材料,石材還是鋼材還是其它什麽,總要有個具體分類吧。”


    鍾弦露出一絲笑容,沒有立即回答。“怎麽說呢?”他思索著。


    “我對商業知之甚少。李總的公司是屬於材料的廠家辦事處呢?還是代理商。”


    鍾弦略作思考回答:“都不是。又都是。”


    “還請你費心指點。”


    “舉個例子讓你明白。”鍾弦說,“假設有個巨大的金庫就擺在你眼前,可它沒有門沒有窗,你想把錢搞出來。你該怎麽做。”


    “首先要找到辦法進去。”


    “對了。”


    “我還是沒明白。是我愚鈍?”


    “隻要撕開一個口子。什麽材料都可以搞。”


    鄧憶似乎懂了:“經營什麽材料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麽撕開口子。”


    鍾弦笑而不答,隻管開車。


    “隻要撕開了口子……”鄧憶在思索,“你們在這方麵一定頗有方法,撕開了口子,哪怕是爐灰都可以當成建築材料賣進去,所以才會有那麽多豆腐渣工程。”


    “怎麽又扯到豆腐渣上了。現在不合格的材料哪有那麽容易進場。需要走幾關你知道嗎?要經過多嚴格的監管,還有獨立的監理單位前期、中段及竣工期的抽查……”


    “不管要走幾關,你們都有辦法搞定不是嗎?”


    “我知道你欣賞我,哥哥。可要是這麽容易,人人都可以去賺這個錢了。這和小朱失蹤沒半點關係。我們再轉移話題。”


    “你當初為什麽選擇進這一行呢?”


    “為了賺錢,sir。選哪一行不都一樣?除非就甘心過吃不飽餓不死的生活,甘願承認自己沒有資格得到幸福,不配擁有你喜歡的人和一切。饒是你做警察,也知道社會上到處都在打著擦邊球,就像裸/體的小卡片每天都會塞進老百姓的門縫裏,你們也懶得管吧。”


    “我不否認你說的……可是你的才華僅用在這方麵,豈不是……”


    “又想說我可惜嗎?”鍾弦不由自主地想化解掉那種讓他難受的感覺。


    “我想說……即便你以為目標明確,即便也是賺到了,你如願地幸福了嗎?”


    “幸福是什麽鬼。”鍾弦緊緊地盯著前方路麵:“我們幹嘛像辯論似的,還是聊點風月吧。這一路的風景是不是挺不錯?或者聊聊你真的沒談過戀愛嗎?”


    鄧憶用手拄著下巴。“就聊聊你呈現出兩麵人格的原因。你開過偵探社,又建過樂隊,一個活躍的風雲學生,和一個兵馬桶似的商界白領。是一個人嗎?”


    “兵馬桶?”


    “嗯。”


    “什麽意思?”


    “不明白算了,懶得解釋了。”


    “與世隔絕的意思?”


    “差不多。”


    “我是出土文物嗎?我就給你這種感覺?”


    “車裏沒有裝飾品,你的房子裏也是如此,你說你是吉他手,可你家裏我沒看到吉他的影子。說明你早就放棄了自己的愛好,除了與工作有關的智能產品,沒有一盆植物,沒有相框,沒有擺什麽紀念品。我原以為你可能是沒有生活情趣的人,你在學生時代卻又那麽活躍,是什麽讓你變了。”


    “誰又能不被生活改變。”鍾弦努力集中精神看路。不想再去琢磨身邊這個人的話。


    “你不隻是被改變了,更像是被閹割了。”


    鍾弦被嗆到,“你要拯救我嗎?醫生!”他轉過頭來看著鄧憶,忽然車前閃過一條白影,他猛打方向盤,停在路邊。那條白影可能是一隻跑過去的動物。


    鄧憶向左右打量了一下,確定沒有造成什麽事故。“我知道我的顏值攝人魂魄。你盯著我的時候,能不能同時關注一下路況?不然我來開,怎麽樣?”


    鍾弦略帶難堪地笑了笑,他承認睡眠不足狀態不佳。他們換了位置,由鄧憶來駕車。鄧憶坐上駕駛位時,空檔下試了試油門,然後很嫻熟地啟動車子加速上路。


    “你平時開什麽車?”鍾弦問道。


    “警車。”鄧憶硬梆梆地回答。


    開了大概一個多小時,車子經過雙龍、龍城廣場、橫崗與大運,經過丹竹頭時,鄧憶將車子駛進一條側道,那裏停滿了車。


    他們下車走進一家牛肉麵館。麵館很小,卻整潔有序,最難得是店裏並不擁擠,僅有三桌客人。麵館老板是個中年胖子,他拿著菜單親自走過來,鄧憶點了兩碗麵,點完就交錢給麵館老板,徹底杜絕了鍾弦付帳請客的可能性。鍾弦笑笑,從桌上的筷簍裏挑了兩雙方便筷子,遞了一雙給鄧憶。


    “你現在可以專心盯著我了。”鄧憶說。“怎麽又不看了?”


    鍾弦正全神貫注打量牆上掛著的一副黃牛全身分解圖,好好的一張牛吃草的畫,被店主標上牛身各處肉的名稱,例如牛肚皮下方的位置被劃了個圈並寫上字——[牛腩]等等。


    鍾弦聞聲看向鄧憶時,後者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一路上的若有所思的神情已經沒有了。此時那雙眼睛是深邃而清澈的,像是會發光的液體匯成一條晶瑩的弧度。鍾弦凝目審視,卻找不到詞語來形容。他以前竟沒發現人的眼睛可以如此明亮通透。


    這才明白自己為什麽一直都想盯著這個家夥。他一直覺得鄧憶的眼神中有什麽東西,他想解讀出來——是疑惑、猜測或者還有些別的?鍾弦的心中早已像有一條蟲在爬,始終癢癢的。他張開嘴想說明一下,可是怎麽說呢?他要向他表達什麽意思呢?


    “很感激你一直在企圖做我的心靈指路人的角色,但你有沒有先治治自己的病,例如你為什麽不談戀愛。”鍾弦再次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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