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鍾弦睡著了。


    無知無覺中,忽然墜進的夢鄉,滿天都是黃色的飛葉。


    他剛剛經曆了一場痛苦的回憶,但他的夢裏卻沒有痛苦的痕跡。輕鬆、愉快、溫暖。


    他睡的沉重。


    在自己也不甚明白的狀態中,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他向鄧憶傾訴了許多。這之後,他竟然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寧靜。像在晨露山巔休酣,迎著剛露頭的初霞。


    也許他一直錯了。他不回頭看,企圖忘記嵌在他人生早期的巨刺。但其實那根刺不會自己消失,它會永遠在那兒,那些傷口也沒法愈合。這傷口最終變成一頭獸。由他的偏執哺養,不知不覺養到巨大。他再也無法將它關進籠子中。必定每晚受其咬噬。


    人的心理,是個多麽神秘的地方。竟能裝著這樣一頭巨獸。


    他睡的很舒服。


    他知道得到了對方的憐憫與關懷。


    被人憐憫,不是他喜歡的事。但有些人的憐憫例外。


    有時可借此拉近距離,得到對方發自內心的情感。人若有情,萬事可破。


    中間曾有片刻意識,對方已被他的遭遇打動,不能再無動於衷。


    57


    再次醒來,是第二天早上六點半。護士給他做例行檢查時弄醒了他。


    鍾弦揉著惺忪睡眼打量病房,沒有看到鄧憶。


    “你有起床氣嗎?”女護士盯著他。笑容滿麵。鍾弦見過態度冷淡的醫生。如果熱情的護士倒是第一次見。


    “有沒有無痛的死法?”他生無可戀似的問。


    “你是怎麽?你有抑鬱症吧。”


    鄧憶此時走進病房看了看表。說:


    “醫院外麵有個小公園。好多晨練的人。你八點掛吊瓶。還有一個小時,出去走走,怎麽樣?”


    這個提議倒是不錯。


    十分鍾後,鍾弦跟著鄧憶走出住院部的大樓,穿過醫院的北門,走進lu文化公園。這是個非常有曆史印跡的公園。麵積不大,規劃的也比較糟糕。公園綠樹中有幾棟建築非常老舊。但是這裏晨練的人卻非常多。


    早上的空氣與陽光都太舒服太美,讓人忽視掉所有不盡人意之處。


    他們選了一條人相對少的林蔭小路來行走。


    “你平時做什麽運動?”鄧憶說。


    鍾弦想了想:“沒特別愛做什麽。遊泳偶爾。我好像,對什麽都不會喜歡很久。我更喜歡有冒險感覺的運動。”


    “有定期健身嗎?你瘦成這樣也不像是健過身的。”


    鍾弦停下腳步,瞟了一眼鄧憶:“你教我打球。怎麽樣?”


    看到鄧憶不置可否,鍾弦說:“我可以交學費。”


    鄧憶繼續向前走。“我經常打網球,不是因為我喜歡打。”


    “那因為什麽?”


    “以後再告訴你。我們去那邊綠地上走走,那邊人少些。”


    他們走了一條捷徑,穿過樹叢,來到一片綠草地上。


    “我昨晚是不是嚇到你了?”鍾弦說。他笑的明亮,不想讓對方真的把自己當成可憐巴巴的人。


    “做警察的,什麽慘人慘事沒見過?不過,我確實沒想到。因為你看起來不像成長缺失的人,你看起來……我的意思就是,比起另外一些,你至少看起來……還正常。”


    “我沒那麽正常。”鍾弦實話實說。


    “我知道。”鄧憶說,“你肯定不會那麽好。你在最關鍵的成長期,缺失了應該有的關愛,也沒有機會順利度過青春期。這在心理學的理論上,你應該有嚴重的心理問題才對。你越是看起來沒問題。越證明你把它壓的很深,在人前隻表現好的那一麵。當然也有一些人,雖然沒有完整的成長期,也順利地擁有了完整人格。盡管不是多數。”


    “你說的好像我是個神經病。”鍾弦大笑。


    “我隨便說說,不一定對。你最好找個心理醫生,讓他找找你的問題。如果沒有問題那自然更好。”


    “你當我的心理醫生吧。”鍾弦調皮地說。“我付你錢。哦,抱歉我又提錢。我的意思是你想要什麽都行,錢或別的都行。別那麽看我。”


    鄧憶回答的一本正經:“這不是我專業。幫不了你。。”


    “你對我有用。找醫生的目的是為了有效果,不是嗎?”鍾弦停下腳步,望著鄧憶說,“我有點累,走不動。”


    鄧憶聞言說:“我們坐一會兒吧。”他們找了塊幹淨草地坐下來。


    “讓我靠會兒。”鍾弦說。


    鄧憶沒做他想,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鍾弦像沒有骨頭了一樣,整個人滑進後者的懷裏。


    鄧憶變成了木頭,愣愣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別人都在看我們……你要不要這樣……”


    58


    八點的時候,護士給鍾弦準時掛上了吊瓶。


    鄧憶站在一邊看了幾次手看表。鍾弦明白他要去上班了。


    “你是lg局,是吧?從這裏過去豈不是很遠?”鍾弦故意問。


    “每天上午都要開個例行會。”鄧憶答非所問,他抬頭望了一眼鍾弦的吊瓶。“你睡會兒吧。”


    “……你還來麽?”


    “沒有意外的話,你下午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了。我來幫你辦手續。一開始就是我弄的,我不來有些事你大概會搞不清楚。”


    “下午麽?”鍾弦露出痛苦表情。


    “哪裏不舒服?”鄧憶靠近他。隨後他將床頭搖高,方便鍾弦坐著休息。


    “不去了吧。我一個人無聊。”鍾弦輕聲說。


    鄧憶吃驚不小。好像沒聽清似地問:“什麽?”


    鍾弦沒有重複。垂著頭。


    鄧憶說。“你這樣子,好像我家的貓。我每次出門它都耍無賴。不過,它是隻母貓……”


    “滾蛋!”


    “好吧。”鄧憶真的準備要走了。“好好休息。”拍了拍鍾弦的肩膀。


    鍾弦一臉不爽。


    “怎麽了?”鄧憶坐到床上攬住鍾弦的肩膀,抱了他一下。“可以了吧。母貓。”


    鍾弦卻死死地抓住他不鬆手。


    “你是孩子嗎?抱過了,鬆手吧。呃,要多久?喂……你在想什麽?”


    “你現在又在想什麽?”


    “我想的……和你想的大概不一樣。”


    “你怎麽想,我就怎麽想。”鍾弦說。他將鼻子貼到鄧憶的脖子上,真的像隻貓似的嗅上麵的味道。


    “……別這樣……”鄧憶有點慌了。


    “你有想法了?”


    “我們這樣……好像打情罵俏。”


    鍾弦在心中蕩起一陣得意。用手臂抱緊麵前人的腰,像是怕他會跑了似的。


    “別這麽用力……你手上還有針。”鄧憶提醒他。“好吧。我不走了。”


    房門在這時打開了。


    鍾弦瞥了一眼,立即鬆開了環在鄧憶腰間的手並將其推開。對著來客露出若無其事的笑容。


    門口站著大科,像被雷劈似的目瞪口呆。大科身後站著不明所以的洪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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