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銀色的長方打火機頂端的火焰發著幽幽的藍色的光。


    鍾弦的臉上帶著淡然的笑影,盯著這束和他此時一樣安靜恬淡的火焰——火焰的中心是美麗之極的炫藍,四周圍著一環淡黃到金黃的漸變色。觀賞的短短一秒鍾時間裏,打火機壓板的溫度在他的手指上已快速升高。


    鍾弦對這火焰很了解,就像了解自己——那火焰外側偏金黃的部分溫度能達到200度,但中心藍色部分的火焰僅有40度左右。


    鍾弦將火焰靠近一塊正方形的天花塗層樣板上灼燒了幾秒,然後輕鬆自如地將樣板放在會議室的桌麵上。


    前來參觀的幾個甲方的代表,湊過頭去看。


    “果然……”


    “真的沒燒出任何痕跡?”


    “好材料。”


    “實驗最能說明問題。”鍾弦輕描淡寫地說,仿佛隻是午餐後的閑聊。“材料的好壞,不用看宣傳資料和廣告。做個實驗就知道了。”


    “不怕火,那水呢?”有一個人問道。


    鍾弦剛抬起左手,大科便立即將一個小巧精致的藍色透明噴壺遞到他手中。噴壺裏裝著少量水。鍾弦搖晃了一下那噴壺,再次拿起那塊被打火機燒過的樣板,將噴壺的噴口對準樣板噴了兩下,噴壺始終與樣板保持著20公分以上的距離。水霧像煙花似的,刹時籠罩在樣板四周,同時也籠罩了鍾弦的半條手臂。鍾弦的衣袖被打濕了,而落在樣板表麵的潮濕水點卻很快被樣板表麵的塗層吸了進去。


    “普通的材料表麵噴了這些水,一定會出現水印。而我們的樣板,你們仔細看,它在遇水時能快速吸收水分,在幹燥的時候又能將吸引的水分釋放到空氣中。”


    “不錯。”


    “確實好。”


    “好材料。”


    送走了甲方的調查參觀人員後,營銷總監用有點不自然的目光看著鍾弦。


    “你是怎麽做到的?”設計總監忍不住問。“像變魔術似的。”


    大科笑起來。“服了吧。”


    設計總監再次拿起那塊被火燒水噴過的樣板:“這確實隻是一塊我們普通的樣板呀。”他好奇地拿起打火機來燒了燒,很快燒出一塊黑跡。“鍾總不會是變魔術出身吧。”他開玩笑地說。


    “哈哈哈哈。”一直躲在會議室一角旁觀的歐航大笑起來。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大科嫌棄地看著他。用目光質疑‘你怎麽還在這兒?’。


    歐航站起來笑著說道:“鍾總比你們年輕,卻能做你們的老大。別不服。他能搞定的客戶,你們都搞定不了。這就是本事。”


    回到鍾弦的辦公室,大科關上門,對歐航不滿地說道:“你不在這裏上班。賴在這兒幹什麽?還在會議室裏胡說八道的,好像和你有什麽關係似的。”


    “那些個家夥,一看就是對鍾弦不服。我說幾句怎麽了,你成天跟在他身邊,能幫他擺平什麽?”


    大科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我用的是腦子,不是粗俗又得罪人的方法。”


    鍾弦不理會他們。他看了看表。距離下班還有四個小時。


    兩個小時前,鄧憶離開他的辦公室時,曾吱唔著說了一個飯店的名字。那是距離鍾弦公寓不遠的一家西餐廳。隨著晚餐時間的接近,鍾弦的心跳卻越來越難以平穩。


    這不隻是一次約會的邀請。


    他們之前都對彼此掩飾了太多,他們在相識之初都帶著厚重的麵具。如今鄧憶率先選擇坦誠,下一個就輪到鍾弦了。但是鍾弦的麵具卻不像鄧憶的那麽簡單。不是說摘就摘的下來的。


    鍾弦的心中,湧動著濃濃地感動與擔憂的複雜混合體。


    他曾誤會鄧憶不肯接近他。現在才恍然明白,鄧憶不想用虛假的方式接近。除非他們坦誠相見。


    鄧憶之前的猶豫,來源於認真。而他又是如此不含糊,可以果斷地揭開自己的假麵,給他們一個好的開始——從真誠真實開始。


    可是鍾弦能給什麽。


    鍾弦沒有勇氣,他不能也不敢把真實的自己徹底暴露出來。


    有些東西需要藏著,它們一開始就不能見光。它們要永遠像不存在一樣,才可以讓一切向好的方向發展。


    但這樣的方式,又離鄧憶企盼彼此真誠的初衷相距遙遠。


    繼續表演或隱藏就意味著要一直活在虛假中。選擇真實,卻可能就此失去一切可能性。


    鍾弦的心跳越來越快。


    不隻是因為害怕要剖開自己的虛假。是他竟然也想選擇真實。


    他不得不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來。


    “你不舒服嗎?”歐航率先發現他的異樣,快步走過來,繞過辦公桌,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鍾弦向歐航問道:“你說過,你老婆當初是假懷孕騙你結婚。”


    歐航愣了一下說:“是呀。怎麽了?”


    “她騙你……用這樣不真誠的方式開始你們的婚姻,你不在乎嗎?”


    “婚都結了,又能怎麽樣。”歐航歎了口氣。“誰讓本爺長的太帥,讓她瘋狂了呢。”


    “不吹能死?”大科在桌子另一邊說。“你除了一張臉,還有什麽?看上你的女人都是呆傻,現在你老婆後悔死了吧。”


    “她死而無憾。”歐航說。又轉身向鍾弦,“她騙我,我怎麽會不知道。她也是真愛我,我覺得都算了。不計較。”


    “即使是對你說謊,你也覺得沒關係。”


    “不是所有謊言都沒關係。因為愛我而說的謊,我覺得真沒什麽。如果是為了背叛什麽的,那不可原諒。”歐航說到這裏想了想,忽然睜大眼睛,“你莫非有女朋友了?”


    營銷總監這時敲了門進來。“晚上約了hqc項目的客戶吃飯,鍾總,你看訂哪家飯店?”


    未等鍾弦給出反應,大科說道:“還需要鍾總去嗎?難道每個客戶都要鍾弦出麵嗎?你們營銷部豈不是太輕鬆了。”


    “洪董交代過,鍾總上任後我們要把所有客戶都讓他過一遍。”營銷總監麵帶笑容地說。“讓我們跟鍾總學學和客戶打交道的本事。所以今晚我要帶上部門所有年青的孩兒們一起去,給他們點壓力,讓他們看看同樣是和鍾總一樣初出茅廬的年紀為什麽差距會這麽大!”


    “你們的鍾總不舒服。”歐航此時開口。


    “這麽年輕身體就不好?”營銷總監語氣帶著誇張的關切說,“要保養呀,別揮霍太多。那我取消hqc的合作?”


    項目合作自然是不能取消。


    幸好有大科和歐航全程護航,鍾弦並沒有喝多少酒,也是因為他實在是不舒服。前胸後背都有痙攣似的疼痛。


    他沒能如約去和鄧憶吃晚餐。


    可能潛意識裏,他還是想逃避。


    原本他想試圖和鄧憶約在更晚一些的時候見麵。但那個家夥的手機從離開他辦公室起就打不通,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與客戶吃飯到一半,鍾弦借故離開,把之後的事情(帶客戶進行晚宴後的‘娛樂’)都交給了大科去辦。


    鍾弦趕去了鄧憶提起的那家西餐廳。


    餐廳裏空蕩蕩的,鄧憶不可能還在了。距離約定的時間也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


    鍾弦轉身向停車場走去。


    他在一處柱子那兒停留了一會兒,捂著胸口,垂著頭。


    再抬起頭時,看到鄧憶站在麵前。


    停車場的光線暗的像故意熄了燈的舞台,隻有一束燈光,從某個缺口照進來,射在鍾弦身邊的柱子上。鄧憶站在光線之外,像從天而降似的。


    鍾弦全憑感覺而確定麵前的人是他。


    “你是幽靈嗎?”鍾弦緩緩地說,“還是我的……幻想。”


    鄧憶向前一步伸出一隻手臂,用右手扶了一下鍾弦的肩膀。“你明天就去醫院複查一下。”


    “我,不過是胃痛。也可能是心髒……之前檢查了很多次,心髒沒有問題。”鍾弦再次捂住胸口,試圖穩定自己躁亂的心緒。黑暗中他看不清鄧憶的臉,便向前再靠近一點。“抱我一下。”他忽然被自己說出的話嚇了一跳,好像這聲音不是出自他的口中,這種軟弱的要求像來自於另外一個住在他身體裏的人。他一時愣在那兒不知所措。


    鄧憶上前扶住他的肩膀,有點笨拙地抱了他。口中說著,“不會是站也站不穩了吧。”


    “我隻想確定,你是不是真的。”鍾弦說。“是不是……”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真的嗎?約定時間早已經過了。你不該還在這兒了。不該在我希望你出現的時候就出現了。”


    “你認為是幻覺?你經常產生幻覺?”


    “如果不是幻覺,你證明一下。”


    “怎麽證明?”


    “我不知道。如果你不是。總該有點不同的地方。”


    鄧憶沉默了幾秒,忽然雙臂用力將鍾弦抱了起來。感覺到雙腿忽然懸空,不必在支撐自己的沉重的軀殼,此時他的一切加上靈魂的重量全部依賴於另一個人的手臂。驚訝之際,鍾弦忽然產生了濃重的依托感,他可以放鬆了,哪怕隻是放鬆一秒鍾也好。他呼出一口氣,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放鬆的一刹那間,睡意竟襲來。


    “我並不是真的有什麽病,我看起來不好,是因為我又好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上一次還是在醫院裏。”鍾弦將頭埋在眼前人的肩上。“你幫幫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記憶漏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崔樂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崔樂天並收藏記憶漏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