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前海hy工地,


    是小朱失蹤前,最後出現的地方。


    小朱以前那個已經變成空號的手機號碼,通話記錄上顯示的最後一通電話,就是從這裏拔出的。而且古怪地拔給了鍾弦。


    這是鍾弦一直心中不爽的地方。


    若非他現在與鄧憶關係非淺,可能鄧憶會堅決地把他當成與小朱失蹤有關的第一嫌疑人。


    鄧憶調查小朱失蹤案子以來,大概是沒什麽進展。至少鍾弦覺得他似乎沒進展。多半時候像個沒頭蒼蠅,把所有人與事都懷疑了一遍。朝著很多方向去調查,最後這些方向都不了了之。也許說明那些方向都是不對的。


    萬般無奈之下,鄧憶把調查方向轉向了李總。也許隻是因為實在沒有什麽可以調查的線索了吧。


    但竟然真的查出了一點問題。


    李總曾給了小朱18萬?銀行記錄不會出錯嗎?


    李總雖然有許多不堪之處,但是讓他能心甘情願地拿出18萬,會是什麽樣的把柄呢?而且他也不算是做事不夠謹慎的人。怎會輕易讓別人抓到把柄?


    另一方麵,為什麽會是小朱來敲詐李總。他不是那種有膽量有謀略的人。他荒唐又懦弱,應該是不敢去做這種不計後果的事。這不僅是鍾弦對小朱的看法。顯然大科也不能接受這種可能性。才會提出小朱有同夥的假設。


    試想,


    假設小朱真的有同夥。


    以他的處事方式,很難相信有誰會死心塌地的和他一起做事。除非……他被人利用。或者,純粹是為了利益的暫時合作。


    小朱的失蹤,銷聲匿跡,會不會因為他敲詐成功了。因為得到了一筆錢,所以跑路了?


    如果真是如此。他為什麽不帶著懷孕的女朋友一起走。


    為什麽要丟下那個可憐的無知的女孩。難道真的是毫無人性?


    “小朱敲詐李總,如果確有其事的話……”大科先開口提出這種假設,“你在上午在電話裏說,這是鄧憶告訴你的。這說明鄧憶已經找李總核實過了。李總承認嗎?”


    “沒有。”


    “這反而說明有可能是真的。李總怎麽解釋銀行的轉帳記錄?”


    “他也不曉得怎麽回事。堅決說跟他沒關係。後來又說可能是一年前打貨款給廠家。但不承認打給過小朱。”


    “這說不通。”


    “說的通。打貨款這種可能性很大。雖然跟廠家的合作一般都是公對公轉帳,私人帳戶帳務來往是比較少見的。但如果是一個能完全避掉稅的項目,也是存在這種可能性,並且比較合情合理。”


    大科苦苦思索:“如果存在這種可能性。那也應該是給小朱的項目打貨款。但小朱,在公司這麽多年,他也沒什麽項目。他的項目我都清楚。”


    “假設李總真被小朱敲詐了。小朱會拿什麽事敲詐他?”鍾弦一邊說一邊降下車窗。他想透透氣。臨海地段的空氣很好。在他離開鄧憶家別墅之後,原本晴朗的天,也開始慢慢陰沉下來。此時海麵之上,已經籠罩了一層迷霧般的雲層,似乎雨也要緊跟著而來。


    大科思索著提出一種猜想:“會不會是李總找小三這件事被小朱和他的同夥利用了?李總怕老婆知道,他無論如何不能惹怒老婆,失去這座金山。但李總和陳康這麽多年了,很多人也都知道了。公司裏一年以上的人,基本都知道。大家都不約而同替李總隱瞞。必竟他老婆那個樣子,大家都挺同情他的。沒有人想過要用這個來威脅。”


    鍾弦點點頭。


    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他的直覺卻覺得這還不至於成為敲詐的理由。李總也不見得會為了這件事就怕了小朱。


    但也許實際上,李總是怕的呢?


    陳康是李總的情人。據說他們已相識許多年。甚至在李總和夫人認識之前就已經相戀。那時陳康還隻是一個小姑娘。與李總在一起也是認真純情的戀愛關係。後來李總認識了他現在的老婆,一個有錢的離婚女人。他和陳康之間就轉成了地下情人關係。


    這裏說說李總的老婆。年青時據說漂亮的沒話說,嫁了一個潮汕商人。快四十時,因為沒生出兒子,被有嚴重的重男輕女傾向的前夫拋棄,——不過,因為前夫資產過億,離婚讓她分到了不少財產。隨後她便嫁給李總。依然過著人前顯貴、夫妻和睦的很有臉麵的生活。


    鍾弦對李總老婆的印象特別深。其中的一點就是——一個快五十歲的女人,依然驕縱跋扈,頤指氣使,而且非常要麵子。但她也有優點,就是做人真實講話直接,而且說話算話,言而有信。雖然離過了一次婚,生活中也遇過挫折,但顯然從年輕時便過著富足的生活,讓她已經養成了不受委屈的個性。她身邊圍繞著大量‘朋友’,都容忍縱容著她。包括她的現任老公,也是對她言聽計從,百依百順。


    鍾弦也見過李總的小三陳康,長的很像電影演員海青。她其實是個雄心勃勃的女人。比李總大概小十二歲。李總和有錢太太結婚之後,陳康的生活也變得好起來。有了房有了車。顯然,她安於這種狀況。做李總背後的情人,遠比讓他娶了自己,兩個人一起過窮日子強。


    而且,她也知道,他們之間還算得上是有真感情。


    她還與兩個同行合夥開了一家自己的公司。鍾弦猜測她開公司的那部分錢是李總出的。


    但公司一直經營不善。現在不知境況如何了。


    感情不能當飯吃——每當想起這三個人的故事,鍾弦就會想到這句話。


    鍾弦對陳康的做法,從來也不加評論。也不參與同事們背後對她和李總的議論。他有時會想,他和陳康算不算得上是一類人。但他覺得完全不是。


    他無法和一個自己愛的人,保持著這種關係,長達十年。無法容忍和別的什麽人共同擁有他。


    他可以和不愛的人做到這一點。


    他不確定陳康到底愛不愛李總。隻知道她至今未婚。總向大家展示自己又在哪裏認識了帥哥新男友。


    而鍾弦每次看到她,都會告誡自己,絕對不可以像她。他寧願永遠不愛任何人。


    即便不得不愛。也要將滿懷珠玉,獻於天邊的浮雲。就算有一天支離破碎,也不會殃及他一步一步壘起的城池。


    他要如何封鎖住自己的心——這顆還年青的心。


    鄧憶算不算是一朵浮雲。


    鍾弦此時竟想念起鄧憶在沙發上攬住他的肩膀時的樣子。在他因為其它事失神的時候,卻不知是錯過了多麽好的時刻。鄧憶企圖接近他的畫麵,不知何故竟悄然留在了他心裏。假如他沒有躲開……也許會安靜地感受到一份相融的快樂。


    他們在一起便能獲得安寧與滿足,可以隻是留在家裏,不必去花天酒地的地方去尋求刺激和感覺。


    這種感受,如此難以言說。


    但假如,鄧憶有了別人。


    如果他有別人。


    鍾弦認定自己會立即走開。悄然無息如同飄過的浮雲。不打擾對方,也不敲痛自己。他不能容忍的是什麽,他也不甚分明。


    他會築守自己的城池。


    “你在想什麽?”大科忽然問。他們已經駛到工地附近。


    鍾弦回過神。“我在想,對我而言,這個工地可真算得上意義非凡。我入行以來的第一個項目就是搞定了它。那個時候這兩棟樓還尚未封頂,第一批矽酸鈣板是我供的……”


    “hy工程是你的第一次?”大科想開點玩笑來調解他們過於沉重的氣氛。“當初那個c采購和你關係非常要好。幾乎是手把手教你業內行規,並幫你操作項目。他為什麽要如此付出?本應是我們公關他,求他辦事才對。你們真是好基友呀。”


    “純哥們。”鍾弦強調。不由地笑了。“隻能說我和hy有緣,運氣好。”


    遙望工地,回想過去。


    前海hy工地,他對這裏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隻是巧合的是,如今小朱失蹤最後出現的地方竟也是這裏。


    hy工地對鍾弦來說,最大的與眾不同之處,就像他對大科說的那樣,給了他進入行業的第一單。這裏曾給予他最初的信心和巨大的機遇,讓他一下子看到了人生飛黃騰達的捷徑。


    回憶帶來些許感慨,鍾弦啟動車子,圍著hy工地轉了一圈。


    工程經過三年,已經就要竣工。


    “hy的甲方是?”大科問道。


    “是hqc集團。”鍾弦回答。


    “猜到了。”大科感歎。“如此高大上的規模,我就猜到不是hqc就是卓越或皇庭了。hqc沒得說。占了sz多少好地,個個都是高端。我們這輩子,有沒有可能達到這種高度。建立這樣的商業帝國。”


    “你不是說你沒有什麽雄心壯誌。隻要賺到夠這輩子花的錢就行。”


    “那是我知道我沒這個能力。但是你有。”


    “我也沒有。”鍾弦說。“我們都不是有那個命的人。”


    車子駛過工地圍牆的一側,恰好看hqc集團的宣傳語。簡短,卻彰顯了十足的高端貴族氣。


    hy工程的甲方是hqc集團,其實最一開始鍾弦並沒有對這個過分專注。因為他們的主要客戶是工地的裝飾承包方。


    後來他才漸漸留意到hqc集團的不同凡響。首先,凡是該集團的項目,材料品牌都要推薦最好的。他們對材料有極高的要求,幾乎在各方麵,都隻用業內最好的材料。hqc一直致力於打造成為頂端建築業的代表。打造超現代樓盤。單從hy這個項目建成後的風格便可見一斑。超前的設計,走在時代前沿的大膽風格,宏偉雄壯的流線型國際化商業區。雖然建在臨海的尚未成熟之地,但是雛形已成,hqc集團的每一塊地皮,幾乎無一例外地成為未來的新型高端都市社區的熱點。


    盡管鍾弦野心不小,但尚有自知之明。他從未認為自己有朝一日或有生之年,能建立像hqc這樣的企業。望其項背都不可能。


    鍾弦將車停在工地門前那段尚未通行的寬闊街道上。和大科一起帶著崇敬的心情,注視著巨大而嶄新的建築。


    心裏油然升起一陣激動。


    這個行業,自有它難以言說的魅力。


    或者,已對它產生了些許感情了吧。


    鍾弦並不後悔進入這個行業。雖然選擇李總不能算是正確的一步。


    三年前,鍾弦最終被李總的誠意打動選擇跳槽。但如何擺脫富婆著實花了他一番心思。事後他才明白,其實無需費盡心機,富婆失去他,不過是失去蒼海一粟。總有更年輕更漂亮的男孩來添補她的無底洞。


    實際上,也是他多慮了,富婆並沒有糾纏他。更沒有對他給予的理由,進行任何質疑。


    鍾弦當時的逃跑理由是——他被黑社會逼債並糾纏,不得不離開躲一陣子去。


    這個理由,在當時的他看來,簡直天/衣無縫。


    但現在每次想起,他都覺得不快,甚至莫名地惱怒。覺得自己像一個無脊爬蟲。


    最初,其實他並無把握能在這樣一個新行業,快速找到方向。他向李總說明,一個月內,他可以隨時離開。雙方不形成責任與義務。一個月後,他才會決定是否留下,若留下便會視公司如自己的責任。


    他是極度幸運的,進入李總公司的第一天,就有幸地拿下了第一個客戶。便是眼前這個hy工地的采購經理c。一個不滿30歲的小囉囉,雖然不顯山露水,卻有著很大能量。c見到鍾弦的第一眼,便對鍾弦極度喜愛。這種喜愛很快轉向成了對鍾弦的無私幫助。鍾弦能快速地拿下該項目的供貨權,c采購暗中的幫助與指導起到重要作用。當然鍾弦也從一開始便許給了對方豐厚的回報。


    大家都是聰明人。合作之初,便已知大概。之後又一路順利。現在c依然是鍾弦陣營中最被鍾弦重視的一環。隻可惜,小采購c最後被調離sz,負責遙遠地區的項目。


    “我們就這麽坐在車上嗎?”大科望著工地說。“你想來查什麽?”


    “小朱為什麽最後一通電話,會從這裏打出。他來幹什麽?這個項目是我的。和他半點關係也沒有。”鍾弦喃喃地說。


    “誰知道呢。”大科摸了摸頭發,“你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為什麽他會打電話給我?”


    兩個人沉默片刻,大科開口,緩緩地說:“我想說的是,所有這一切,都是聽鄧憶一個人說的呀。”


    鍾弦轉過頭看著大科。“你什麽意思?”


    “有沒有那種可能性。鄧憶說了假話。”


    “他為什麽說假話。他是來調查的。”


    “就是為了看你反應。你不覺得,他有點問題。”


    “別瞎猜了。越猜越亂。現在隻假設小朱當時確實在這個工地,他那時來幹什麽?”


    大科實在想不出,便不停搖頭。過了一會兒,他望著鍾弦冷不丁問道。“你昨晚和鄧憶在一起?”


    “呃?”鍾弦像沒聽懂。


    “你上午給我打電話說敲詐的事時,就和他在一起呢吧?你說李總被敲詐的事時,說是鄧憶告訴你的。所以我猜,你昨晚和他在一起。”


    “是的。”鍾弦幹脆承認。一邊向hy工地遼望,做出繼續觀察工地的樣子。


    大科揉了揉頭發,繼續問:“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鍾弦沒有立即回答,他在心中搜索了幾遍答案,最後態度堅定地說。


    “我之前有對你說過吧。我對鄧憶有點搞不懂。總覺得他有問題。”


    “嗯。是說過。”


    “嗯。”


    “然後呢?你就和他一晚上在一起?”


    “你想哪兒去了。我在想辦法搞清楚他到底是什麽問題。”


    “不管他有什麽問題。他不是我們的客戶吧,他能給我們帶來錢嗎?他倒是長的挺帥。”


    “你想說什麽?”


    “你是不是被高總弄的……混亂了。”大科直截了當地說。鍾弦望向工地,從車玻璃上看到身後的大科一臉關切。“你別瞞我。鍾。”


    鍾弦沉默不語。


    “忍受高總,是為了兩千萬的訂單。我一直……佩服你能演的逼真。但你和鄧憶是圖什麽?你難道現在喜歡和男人睡了?”大科說到後麵全部是玩笑的語氣。


    鍾弦還是有點惱。“滾蛋。我就和他睡了,怎麽地?你管的太寬了。”


    大科望著鍾弦。鍾弦繼續望著工地。


    “你呀。咱們是合作夥伴。你出了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是不是?我們才是彼此最能信任的人。我隻是想知道你的真實想法。”


    “你真是囉嗦透了。我能有什麽想法。我自有我的目的,你若不信,我也沒辦法。我是因為鄧憶那個家夥,讓我覺得不安寧,我覺得他有問題。他忽然出現。說是警察,後來又不是。他為什麽要圍著我們打轉。我想搞清楚,和他走近一點,有什麽問題?”


    “走近一點,做朋友,都沒問題。”大科說。“可能是我想多了。但假設,你和他真有什麽其實也沒什麽。隻是,你別瞞我。你知道嗎?一想到你和高總的事,我心裏就不是滋味。”


    “你幹嘛要不是滋味?又不是你。”


    “我知道你有多難受。跟你說句心裏話,我覺得不值得。少他一個客戶又如何,少賺了錢,又如何?搞的自己,想起來就惡心,對女人也沒興趣了。這樣有意思嗎?”


    鍾弦想了想,笑道。“我不惡心。你信嗎?”


    大科搖了搖頭,笑的尷尬。“不說這個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記憶漏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崔樂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崔樂天並收藏記憶漏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