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時候。


    南淩從營地的帳篷中出來,聽得一片嗡嗡地耳語之聲。他四下打量,發現在通明的火光之中,所有村民皆是整齊地跪倒在地上,對著一個隨隊帶來的烏木雕像念念有詞地虔誠膜拜著。火光搖曳,頭頂之上沒有一絲陽光,南淩有一種仍然身在北極蠻荒無盡長夜的錯覺。


    南淩定睛觀察著所謂的月蛇神像。


    那月蛇神像雕得栩栩如生,是一條巨蛇纏繞著月亮的樣子。已經布滿開裂細紋的表麵附著一層黑色的膠黏物質,散發著奇怪的腥甜味,仿佛是被人常年累月潑灑而成。南淩心下一沉,當下明白了那是什麽。


    那是幹涸了的血。


    做完禱告,眾人在徐徐起身,各自忙碌著手邊的事情,準備著收割所需要的器物。


    月雄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村民,看見南淩之後,笑著上前打招呼:“南淩少俠,打擾到你了麽?不好意思,今天就要開始收割了,務必十分小心謹慎才行。方才是在向月蛇神乞求庇護,保佑我們行動順利。聲音大了些,著實抱歉了。”


    南淩扯出一絲微笑:“無妨、無妨。”


    隨後,營地簡單地備了些早飯給眾人。由於南淩是貴客,所以月雄特意吩咐給他開小灶。端上來的飯**美無比,但是無一例外,全是肉菜,就連粥都是和上次一樣的瘦肉粥。肉塊切得極小,色澤飽滿,香氣撲鼻,看不出是什麽動物的肉。


    南淩看了看四周的村民,大家都十分認真地吃著麵前飯菜,沒有人說話。幾個村民仰著脖子“咕、咕”地大口喝著粥,粘稠的瘦肉粥順著嘴角流下,竟然都不去擦拭。他們喉頭上下翻動,因為太用力,青筋都暴出來了。


    南淩心下十分疑惑。這些人平常嘻嘻哈哈,說笑打鬧,與常人無異,吃起飯來卻認真無比,狼吞虎咽,仿佛是餓鬼投胎轉世,難道他們的教義裏規定著吃飯必須如此?


    忽而,一陣叮呤咣啷的響動之聲傳來,南淩抬眼望去,不遠處,兩個村民竟然扭打了起來。準確來說,是一個打,一個在拚命地吃。


    一個村民死死地用腋下鉗住另一個的脖頸,瘋狂地用手肘攻擊著他的背部。那個被打的村民梗著脖子,臉憋得通紅,仍舊是不管不顧,不還手,也不掙紮,反而小心翼翼地抓著一個瓷碗,保持著平衡,嘴噘得老長,拚命地喝著碗裏瘦肉粥。


    而他們四周的村民,皆是不聞不問,眼睛都不抬一下,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專注於自己的食物。


    突然,瘋狂喝粥的那個村民像是被什麽東西嗆著了,臉憋得通紅,劇烈地咳嗽著,哇地一聲吐了一地。


    眾人終於有了些反應,嫌棄地翻著白眼。


    這詭異的場麵讓南淩心中一陣驚悚,看了看自己餐盤裏的食物,頓時失了滋味。


    月雄看到這一幕,十分震怒。暴喝一聲放肆!隨即派人衝上去,拉開二人,一人賞了幾個耳刮子。被拉開的村民渾渾噩噩的眼神裏透著凶狠饑渴的光,被扇了幾下後終於清醒過來,痛哭流涕地跪在月雄麵前認錯,月雄皺著眉頭擺擺手,兩個村民唯唯諾諾地磕頭認錯,而後便悄悄地退下了。


    南淩借口正在辟穀,沒有動一根筷子。那些精美的飯菜在月雄略帶可惜的深沉目光下瞬間被湧上來的村民瓜分幹淨。


    片刻之後,那攤吐在地上的汙穢也被人上前打掃幹淨,南淩無意間撇了一眼,看到了一個金光閃閃的東西,想來十分眼熟,卻一時忘了在哪裏見過,月雄在不遠處招呼著南淩,他匆匆看了一眼,便不再管顧,折身離去。


    那是一顆金牙。


    算得已經是差不多的時候,眾人分成若幹三人小組,帶著武器和藥具之屬,各自向著不同方向進入森丘深處,開始了各自的人物。由於經過多輪的收割,被烙印上月蛇神印記的猙已經不再少數,每個小組都有規定的任務,完不成是要接受處罰的。


    這個處罰很簡單,就是沒有晚飯。


    但是經過早上的那一幕,南淩覺得,或許沒有晚飯可以吃,對他們而言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也說不定。


    南淩跟隨著月雄、月流兒選擇了正北方向,帶好器具和口糧,便踏入了這偌大的黑暗森林。月雄在前方探路,月流兒跟緊隨其後,南淩在最後方。


    走了一段,南淩才發現這北冥森丘的恐怖之處。不出南淩之前的料想,這裏遍地都是動物的骸骨和奇形怪狀、看起來十分駭人的植物。不少骸骨還穿著衣服,經過辨認,有不少是月見村的村民,有些則不知道是哪裏來的異鄉人。


    森丘之中長著些會發光的不知名花兒和臥在枝頭的流螢,時不時還有骸骨自燃而成的磷火。這磷火溫度極低,絲毫不釋放熱氣,燒得四周陰冷無比,幽幽暗暗的慘白光芒宛若薄霧浮在腳底,雖是不用再點火把了,但是反倒讓四周變得詭異萬分。隱隱綽綽的樹叢間還有不知名的墓碑,廢棄的舊屋之類,亦或是用青石搭建而成的地下墓穴入口,時不時有什麽生物踩著樹枝從周遭呼嘯而過,都驚得年幼的月流兒臉色更加慘白,死死地攥住手裏的短劍。


    果然,這收割的任務,不是一般人能夠完成的。難怪出發前搞得像是壯士送死一般。


    月雄是十分有經驗的收割人。


    他蹲在地上,搓起一些泥土在鼻下聞了聞,又撿起一段人類的臂骨,拿近了觀察上麵被啃咬的痕跡,隨即自信地一笑:“是了,這附近有猙,看這咬痕,有大有小,錯不了,肯定是一家子。”隨後,他便找到一處相對開闊的地帶,撿起幾塊石頭摞起來,在石頭的周圍設好陷阱,隨後讓月流兒從背後的口袋裏掏出一張臊哄哄的長了五條尾巴的皮子,端端正正地披在石頭上,便招呼二人七手八腳地爬上一顆大樹,隱在樹林之間,靜待尋著味道前來的猙。


    從較高的角度看,附近森丘底部的樣子大概可以看個清楚。四周幾乎沒什麽路,都是羊腸小道,橫七豎八的巨大斷根和枯木臥在地上,還有不少異常龐大的菌類攀附其上。四周隱隱傳來某種異獸的吼叫之聲,月雄聽到之後十分興奮:“已經有人收割到第一隻猙了。”


    南淩聽到此話,心裏森涼無比。幽暗的光芒從樹下映來,顯得月雄棱角分明的臉頰有些詭異和猙獰。


    三人等了片刻,什麽也沒有來。


    月流兒有些怯懦,踟躇著開口:“爹,我等會要不就留在樹上吧——”


    月雄突然十分興奮地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眼睛亮閃閃,用下巴努了努前方,示意二人看過去。南淩順著月雄所指的方向望去,發現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從宛若薄霧般的幽光之中漸漸顯出了身形。大的俊美健碩的身形,赤色皮毛,頭生獨角,身後五尾,寶藍色的眼珠子仿佛是玻璃做成的,小的四肢短粗,虎頭虎腦,十分可愛。月雄興奮地舔舔嘴唇:“是個新芽兒!還帶著雛兒!”


    新芽兒既是沒有被收割過的意思,身上沒有月蛇神的烙印。


    南淩目光十分複雜地盯著月雄,心裏七上八下。一麵是有信仰、有家室,奉命找尋祭祀品的普通父子倆,一邊是即將被無情虐殺,或者將要大開殺戒另外一對父子。自己,究竟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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