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自那日與月琊一別,南淩便與白狼踏上了新的路途。


    白狼在大戰之中被魔化的月骨咬斷了背部些許的椎骨,導致後腿十分的不靈光,在暗無天日、悶熱潮濕的森丘之中行進更是十分費事。幾乎走上半日就要歇息上半日。遇上下雨,更是十分麻煩,所以花了幾乎是尋常幾倍的時間還不止,一人一狼才接近了森丘的外延地段。


    一路上,南淩數次勸阻白狼,要它掉頭折返,不用再陪自己了,可是白狼倔得牙呲目咧,無論如何就是不走,非要陪他走出這森丘不可。南淩感動之餘,猜想道怕是白狼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他一個人,便也欣然同意,同時放慢了行進的速度,緩緩地穿越這偌大的北冥森丘。


    而在不知不覺當中,他把對白狼的稱呼,改成月楓。


    白狼第一次聽到蕭何稱呼他這個名字,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子嗷嗚了兩嗓子,聲音悠遠綿長,悲戚蒼涼,南淩聽出了複雜的情緒蘊含在其中,以為是觸到了白狼的痛處。結果片刻之後,白狼卻緩步上前,伸出粗糙的舌頭溫順地舔著蕭何的手掌,雙目之中充盈著晶瑩的淚滴,南淩心中一動,用有力的臂膀抱住了白狼,任巨大的狼首像個小孩子一樣在他懷裏發出嗚咽之聲。


    “月楓,就到這裏吧。我已經看到前方的山脈了。”


    南淩手腳麻利地從樹頂之上跳了下來,笑著對白狼說道。白狼低哼了兩聲,慢慢走上前,低著腦袋蹭了蹭南淩的衣服,南淩無不留戀地半蹲下來,雙手扶住白狼的大耳朵,同樣用腦袋抵著白狼的腦袋,低聲溫柔地說:“照顧好你的未婚妻,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們。”


    白狼似小犬一般嗚咽著,留戀地舔舐著南淩的手掌。南淩用力地抱了抱白狼,輕輕對它到:“月楓,回去吧。”


    白狼嗚咽著站起來,立在原地,默默地看著南淩,倏而頭也不回地掉過身子,一瘸一拐地向著森丘深處走去。南淩看著它的聳動的肩胛骨和耷拉著的尾巴,知道它此時一定十分的不舍,但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相聚,再依依不舍就顯得婆婆媽媽了,重逢之時,在好好歡聚便好。他們一定會等著自己的。


    南淩如是想到。


    待目送著白狼消失在森丘的黑暗之處,南淩也無不留戀地長歎一聲,隨即折了身子,向著相反的方向而去。這是他經曆的第二次別離。雖然比起第一次來說要好受的得多,但是這種感覺仍舊是他所不喜歡的。


    他不禁想,人一生要經曆多少別離才能習慣這種感覺?他覺得自己永遠也不能。


    再往前走,樹林的密度開始逐漸變小了。四周不再是密密麻麻的綠色,開始有一些清澈的陽光從頭頂的間隙中灑下來,這裏的植物看上起都正常些,沒有森丘深處那些看不見光的地方的植物奇形怪狀,鳥兒開始啼鳴,雨水也漸漸消失了。最難能可貴地,是開始清爽的風從林間穿過,帶著濕潤的不知名植物的香氣,輕撫著南淩的臉頰。


    前方的路越來越寬闊,耀眼的陽光在前方灑下一片純白,他忍不住奔跑起來,穿過仍舊盤根錯節的地麵,跨過橫七豎八的樹枝,他心中有一陣激湧而起的興奮和快意,不自覺地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化為一道流光在林間折射,嚇得正在樹上啃野果的小猴子“吱吱吱”地亂叫,衝著他嚷嚷,氣惱他嚇掉了自己手中的果子。


    “對不起!小兄弟!”


    南淩無比瀟灑地衝著那小猴子笑了笑,隨即大喝一聲,如同穿破雲層的陽光,衝出了北冥森丘最後一點密林!連續數月在暗無天日的潮濕密林中行進,南淩早已感到枯燥無味。雖然有白狼陪著,但是見不到陽光,四處都潮乎乎,還有不知名的野獸和毒蟲,都讓南淩心中徒生乏味和疲憊。


    由於長時間沒見到過陽光,眼睛一時間適應不了,南淩眼前一片模模糊糊,什麽也看不清。但是清風拂麵,空氣清新,溫柔的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還是讓南淩忍不住笑了起來。


    朦朧之中一片五彩斑斕的顏色出現在眼前,好似彩虹打碎了扔在水中,又好似放在陽光下的琉璃,南淩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一望無際的花田好似那彩色的海浪,從腳下的不遠處延伸到了天際,在盡頭處於湛藍的天空對接。高大奇駿的山峰在遠處若隱若現,上覆雪頂,泛著淡淡的藍色,仿佛要融進天幕之中。種類繁多、各式各樣的鮮花兒被繾倦地微風輕撫,盈盈可愛地翻滾著甜蜜的波浪兒,偶爾俏皮地被風卷起幾片不重樣兒的花瓣兒打著旋兒飛到空中,再徐徐落下。不遠處有采花的花農,仿佛是花海之中的一葉扁舟,帶著鬥笠和防蜂的輕紗,彎腰勤勤懇懇地在花海之中徜徉。


    好一副美不勝收的畫卷。


    南淩忍不住高呼起來,困在黑暗之中數日的他生平第一次見著花兒,如此反應,在旁人眼裏不免有些瘋癲,但是瘋癲又如何?當你見到那些足以讓你落淚、心中激湧的美好事物之時,麵無表情地隱藏感動才是真正瘋癲之人會做的事。


    不遠處的花農們聽見這一聲沒來由的高呼,皆是下了一大跳,愕然抬起頭,卻發現是一個渾身有些髒兮兮的傻小子手舞足蹈地衝進花田之中一邊瘋跑一邊大呼小叫,花農們急的趕忙丟下手中的籃子擺著手吆喝著,想讓南淩停下來。無奈南淩正是興奮之時,幾個花農又是上了年紀的婦人實在是追不上,幾個人高聲嗬斥了老半天才讓南淩停了下來。


    南淩見有人叫住了自己,一時間有些臉紅。幾個花農圍上來,詢問他是哪裏來的傻小子,沒事幹來糟蹋他們的花田幹什麽?


    南淩老實地回答從北冥森丘而來,到古龍王朝去。


    幾個老花農聞言麵麵相覷,紛紛問道你真的是從那北冥森丘之中而來?那可是連老鷹都飛不過去的黑暗森林呀!


    南淩笑著回答自己不是中州之人,所以不識路,在森丘之中迷了路,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走了出來,見到活人和美景十分激動,一不小心就衝進了花田,實在是對不住了。


    幾個老花農聽了更是紛紛咋舌,這中州無比巨大,還有來自中州以外地方的人?他們這些平凡的花農一輩子連自己的家鄉都沒離開過,南淩來自何處,他們自然是想象不到的。見南淩說話懇切老實,認錯態度認真,花田也沒有被糟蹋多少,幾個老花農便也不追究他的責任了。南淩笑著謝過。


    這一舉動,若是知曉南淩身份之人知道了,怕是少不了又要傳成一則奇聞。天地之祖、混沌四使徒之一的陸壓上神唯一親傳弟子給幾個目不識丁的老花農道歉,怕是古往今來絕無僅有的吧?隻怪陸壓這個徒弟太過單純低調,不經世事,才會鬧出這樣的“笑話”。隻是誰又能說這不是好事呢?當今天下,但凡和修仙二字沾上一點關係的,無不是拿來吹噓炫耀的資本,更別提那些尚有些修為的了,就是毀了這些花田估計都毫不在意。


    閑聊之間,南淩詢問著他們古龍王朝應該往何處走,幾個老花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操著一口濃重的方言說著不知道。他們隻是普通的花農,從不關心國家政事,隻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叫花音穀,百裏外有一個清水河鎮,別的一概不知了。南淩禮貌地謝過幾位老花農,問清了清水河鎮的路,便打算告辭。


    “唉,小夥子,剛從那黑林子裏出來沒吃東西的伐?喏,我們中午剩了幾個鮮花餅,你拿著路上吃罷!”


    一個老花農掏出幾個噴香的薄餅,用油紙包裹了,遞給了南淩。南淩笑嗬嗬地接過了,拿出一個咬了一口,濃鬱香甜的花瓣兒餡和香軟有嚼勁兒的餅麵兒如這美好的百裏花田縈繞在唇齒間,讓南淩感到莫名的幸福和放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界話事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瀾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瀾柯並收藏三界話事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