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幾日之後,江城的王宮裏開始出現了問題。


    先是前幾日,城主的房間莫名其妙地被弄得亂糟糟,器物盡數被毀,床上、地上撒滿了殷紅的血。晚上的時候,經常能聽見仿佛是有人故意拖著長戟在地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後來是有人開始莫名其妙地失蹤,第二天又莫名其妙地橫屍在城主的房前,或者齊齊被戮去頭顱,將沒有頭顱的身軀擺放門後。


    再後來,便是陸縈塵的失蹤。


    此刻的城主已經顧不得她是死了還是逃了,準確來說,整個王宮都顧不上她了。偌大的宮殿上下人心惶惶,走的走逃的逃,四處貼滿了從各處求來的符咒,還有請來的道士做法,沒想到第二天,那些道士也加入了屍體的隊伍裏。


    江城城主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他知道連胤是在折磨自己,想讓自己付出代價。他不止一次地對著空氣和道士請來的尊神磕頭,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的過錯,說著自己一時間色迷心竅,做了不該做的事,但是他沒有碰過連夫人一根指頭,連她周圍都沒接近過,求求連將軍放過他。


    他不理朝政,儼然已經瘋癲。頭發散亂,衣衫不整,整日躲躲藏藏,連光都見不得,更見不得穿甲胄的人。縱然被折磨成這樣,三日之後,他還是死了。


    他死得十分安詳,身上沒有任何傷。青紫色的臉頰上徒留著一雙瞳孔散盡的眼睛還不瞑目,仿佛是看到了什麽東西,活活嚇死的。他究竟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景象,還是看見了什麽可怕的人呢?


    “做出這一切的,是——”南淩沉著眸子,嘴角平直,十分嚴肅。


    “不出你所料,是他。”陸集羽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南淩。


    “連胤將軍。”


    二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所以說,這些慘劇的背後,都是一個亡魂在作怪?那為什麽你的妹妹璿懷要出走南部郡雲師一門?後來發生了什麽?”


    “後來,縈塵輾轉逃回了吉雲國。流落街頭,成了人人懼怕的鬼新娘。”陸集羽淡淡地歎了一口氣。


    “鬼新娘?”


    提到這個詞,陸集羽的眼神閃動著難以名狀的光芒。


    “是的......縈塵......回來後,整日徘徊在城門口,宛如一個紅衣女鬼。人人都說她是連胤將軍戰死亡魂的鬼新娘,仍然在等著自己的亡夫歸來。


    人人都在謠傳是她害死了國君,害死了鹿野苑所有人。人人都害怕她,人人都對她敬而遠之。沒人敢去趕走她,害怕連胤的亡魂會來報複。至於璿懷——”


    他眸子裏閃過深深的失落。


    “她知道這件事後,不顧師門勸阻,執意要回到吉雲國。她年紀尚幼,沒有雲珠,她便偷走了我的雲珠,企圖用浮雲流影秘術,窺探天道,找到複活連胤的方法。”他言罷,又是深深地歎息。


    “一定有複活連大哥的方法!”


    是夜,涼如水。


    南部郡,雲師一門,金碧輝煌的流雲殿內,璿懷滿眼淚珠子,倔強地咬著牙齒,死死地攥著集羽的雲珠,一步一步向後退。集羽滿目悲涼,歎道:“天道輪回,從出生到覆滅,萬物有始有終,這是鴻蒙的最基本規律。璿懷,若是死了......真的就回不來了。”


    倔強的璿懷朝後退一步,將雲珠放進自己的小挎包裏,一抹淚珠子,眸子裏透著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堅定:“不會的.....我是雲師,我一定能找到方法!”


    “璿懷.......”


    “你舍得看到姐姐那個樣子麽....”


    “璿懷.....我舍不得.....可是——”


    “我決不放棄!”


    伴隨著她用童音吼出來撕心裂肺的怒吼,陸集羽眼看著她轉身離去。他知道自己根本留不住她,就算此刻能把她攔下,下一刻她也會掙紮著離去。


    這一別,就是三年。他四處打探璿懷的消息,也見過她幾次。她一如那年出走時一樣倔強,小小的身影輾轉流浪,打探著每一絲可能涉及到起死回生的消息和線索。


    他也回來探望過縈塵。


    年複一年,縈塵始終沒有停止思念和等待。


    她始終堅信著,連胤一定會回來。


    她們三人家中的小院已經被好事者毀去了,徒留滿地的廢墟和黃色的楓葉。


    時間過去這麽久,人們已經不怕她了,因為誰都知道連胤的魂魄已經消散在天地間,無論如何也回不來,隻有她放不下,日日睡在那楓樹下,像個地縛靈一樣徘徊在這裏,還在傻傻的等。


    人們毀了屋子,還要拔倒那株楓樹。


    她柔柔弱弱的,什麽也不做,什麽也做不了,她哭泣著,央求著不要毀去那顆楓樹,這是她與連胤唯一的聯係,是他在世界上留給她最後的念想。嘲笑和蔑視她的人一陣哄笑,說著,好啊!我們給你換個好地方,讓它長得更茂盛!這樣你的丈夫回來,便能找到回家的的路了!


    傻乎乎、滿頭銀發的瘋女人穿著自己髒兮兮的紅袍,不甚感激,流著淚看著他們把那株楓樹移栽到了吉雲澤的鹽堿灘裏。平靜的吉雲澤宛如明鏡一般美麗,反射著天空中朵朵祥雲,她坐在那株枯死的楓樹下,望著宛若漂浮在天空之上的楓葉,淚流滿麵。


    她身後的吉雲國,在陽光裏散發著神聖娥光芒,好似一個聖域,耀眼而潔白,和平而繁榮。


    時不時有龍舟從遠處破浪而來,她也沒有像以前那樣爭先恐後地去看了。自己就坐在這裏罷,若是他回來,一定會看見自己的。


    人們漸漸地,漸漸地對她感到可憐。


    一開始,會有人來給她送來些吃的,送些衣裳。後來有人給她提供了簡陋的住處。她像是一個吃百家飯的乞丐。她不爭不搶,從不伸手討要,保持著平靜和距離,十分有禮貌,從不多說一句話,一如她當年那讓在舞台之上的高貴。


    她偶爾會露出溫柔的微笑,對那些施與恩惠的好心人。自從那一株楓樹枯死之後,她也不似以前那樣瘋癲了。她像是清醒了,但是又好像是麻木了。但是唯一不變的,是她仍在等待連胤的歸來。


    她每日都會梳妝好,保持著整潔的儀容,坐在那枯樹之下,偶爾也會彈著不知是誰給她的琵琶,咿咿呀呀地唱著從前的歌,也會在純白無暇的淺灘之中,踩著天上雲彩的倒影翩翩起舞。


    漸漸地,漸漸地,甚至會有人會來看她的表演。作為回報,會給她一些吃的。她總是溫柔地接過,溫柔地道謝。她從來不看那些從遠方駛來又開走的龍舟,也從來不在意那些匆忙的旅人。人們已經說不清她到底是在等待連胤,還是在等著別的什麽。


    漸漸地,漸漸地,再也沒有人叫她瘋子了,也沒有人再叫她下賤的伶人了。


    璿懷每年都會來探望她,陪上她一段時間,堅定地告訴她自己一定會複活連胤。而縈塵總是像往常那樣笑著,說,他沒有死。他一定會回來,他還沒有娶自己過門兒呢。


    璿懷眼裏總是含著淚珠子,堅定地點頭,回應著縈塵。卻轉過身去偷偷擦眼淚,深吸一口氣,然後重新踏上旅途。她有著自己的信仰,她相信連胤的靈魂一定還沒有輪回轉世,他不可能舍得拋下縈塵。


    不然那些壞人也不會死。


    自己一定要帶連胤回來。


    這個傻丫頭,她天南海北地尋找複活連胤的秘術,可是上哪裏去找那天地間的一縷孤魂呢?她或許是沒想過,或許是不願意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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