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修遠點頭稱是,突然想到就算是自己也不能說是完全無求於這位天機先生,我此次下山就是奉了師命,要找尋一位畫工頭陀,而此番跋涉而去廣州,也是受了張大俠之托,要尋找一位忠良之後的朱家小姐,師命自是絕不可違,好朋友寄命托孤,也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隻是人海茫茫,全無頭緒,要辦成這兩件大事,又談何容易?這周易先生既是如此神算,要是……要是有天機令就好了!隨即又想到人同此心,就是因為江湖上人人都有這般想法,這小小的天機令才能在江湖上興起滔天大浪,自己絕不可再去推波助瀾,存著搶奪天機令的心思。大丈夫當知其不可而為之,隻要盡力而為,能做到如何便如何吧!


    劉寶安見他突然沉吟不語,問道:“賢弟,你在想些什麽?”陳修遠忙回過神來,道:“大哥,適才小弟有一句話說的不對!”劉寶安奇道:“什麽話不對了?”陳修遠歎道:“慚愧!天機之令,人人不能免俗,小弟也是有所求的!不過大哥既已說了既無天機令,就是求周易先生也是無用,若有天機令,就是不求他,也可令他起卦占卜!如此說來求與不求,一般無異!”陳修遠毫無城府,襟懷坦蕩,心中如何想的,也就如何說了。可惜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劉寶一聽到他這麽說,臉色驟變,說道:“你我是過命的交情,實不相瞞,這天機令就在我的身上,你……你既是如此說了,我自然送你,可惜這天機令非我所有,你倘若非取不可,不如一掌將我殺了罷,我絕無怨言!”陳修遠大駭道:“大哥,你這是說的哪裏話來?小弟絕無此心,我陳修遠若有異心,教我將來死於萬仞之下!”劉寶安聽他這麽說,登時大悔,忙道:“你我兄弟肝膽相照,我……我一時魯莽,口無遮攔,得罪了賢弟,追悔莫及!請兄弟你多擔待!”說罷抬手在自己臉上重重的擊了一掌,右邊臉頰頓時紅腫。待要再打陳修遠趕忙伸手攔住,說道:“大哥不需如此,小弟並無見怪之意啊!”劉寶安雖說是心直口快、一時莽撞,但當時也卻是起了見疑之心,一時二人都覺尷尬,默不作聲,各想心事。劉寶安心中始終百思不得其解,天機令之事鏢局之中隻有自己一人知道,到底是如何走漏了消息……


    正當這時,忽聽得道上馬蹄聲響,漸響漸近,向著二人的方向而來。其時暮色漸沉,烏雲蔽月,晦暗不明。劉寶安日間身處困厄之中的時候尚且麵無懼色,這時心緒不寧,聽到些許風吹草動,反而有些驚弓之鳥、風聲鶴唳。陳修遠一躍而起,站在劉寶安身前,將他擋在身後。待得馬蹄聲近,二人望見馬上來人手中舉著火把,當先兩人依稀是吳、冷兩位鏢頭,這才放下心來。原來來人正是無、冷兩位鏢頭,他們依照劉寶安的吩咐,就近到附近鎮上買了棺材、請了跌打郎中而回。他們見總鏢頭在林外道旁相侯,忙在馬上向著劉寶安招呼道:“總鏢頭,事情都辦妥啦!”好在劉寶安身前並沒有火把,光線不足,否則讓他們看到總鏢頭臉頰紅腫,倒是頗為尷尬。劉寶安點了點頭,道:“好,你們先進林去,將三個弟兄收斂了,再請郎中為弟兄們治傷,我們隨後就來!”吳、冷二人應了一聲,率先騎馬入林,身後跟著三輛騾車,第一輛騾車上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隻見他形容古怪,尖嘴猴腮,上唇留了兩撇鼠須,脖頸長的出奇,脊背佝僂,身上穿著一件破舊的綠色毛絨坎肩,肩上背著兩個大口袋,想是吳、冷二人請來的跌打郎中。其後兩輛騾車上拉著三口棺材,隻聽得那跌打郎中在車板上哼哼唧唧、絮絮叨叨,道:“晦氣,晦氣,和棺材一道出門,若不是被你兩位達官爺騙了來,我這會好好的在家中老婆孩子熱炕頭呢,咱可說好了啊,達官爺可得多給銀子,否者小老兒我可不依……”


    陳修遠看了暗暗好笑,攜著劉寶安的手並肩一起隨後入林。劉寶安身上有傷,稍一使力,便牽扯胸前痛處,因此行走甚為緩慢,待得他二人進到林中,見到地上已點起了熊熊篝火,三具屍身也已收斂入棺,那個跌打郎中正在為韋鏢頭清洗傷口,隨後上藥、包紮,手腳甚是麻利,而李鏢頭手骨斷折處也以先行接上,用樹枝牢牢縛住,劉寶安和陳修遠對視了一眼,二人同時目露詫異之色,劉寶安常年行走江湖,經驗頗豐,他心想:這荒山野嶺、窮鄉僻壤的,吳、冷二人去哪裏找來了這樣一個良醫?有些不尋常哪!陳修遠卻見那跌打郎中腳步輕捷,似是身有武功,而且偶然間眸子一翻,精光逼人……陳修遠扶了劉寶安在樹底坐下,一個鏢局中的年輕鏢師遞了水袋和麵餅幹糧過來,陳修遠接了,便和劉寶安一同分食,他站在劉寶安身後兩尺開外,須臾不理劉寶安左右。


    約莫過了一頓飯的功夫,鏢局眾人的傷處就都已妥善醫治,吳鏢頭甚是滿意,取出兩大塊銀子遞給跌打郎中,那跌打郎中道謝,接了,道:“達官爺果然敞亮,爽快的緊,咦,這位大爺似乎還沒醫治啊,大爺你身受重傷,倘若不及時延醫,隻怕後悔無窮喲!看在達官爺們這麽敞亮的份上,小老兒就免費幫你治治吧,包你藥到病除!”他前兩句話是對著吳鏢頭說的,後幾句話卻轉頭對著劉寶安說的,劉寶安在地上一拱手,說道:“多謝,不必了,勞煩你給開幾副活血化瘀的藥也就是了!”那郎中見劉寶安身周一丈之內隻身後站了一個年紀尚輕的文弱書生,說道:“望聞問切,還是把把脈吧!”說罷甚是無理,欺到劉寶安身前,左手一把抓住劉寶安的手腕,似是把脈,其實已一把扣住了他的脈門,右手中銀光一閃,一把甚是鋒銳的匕首已遞到劉寶安咽喉數寸之外,但他似乎不欲傷及劉寶安性命,匕首與他喉嚨之間始終隔著數寸。


    就在鏢局眾人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一根手指快捷無倫的搭上了匕首盡數寸寬的刃麵,跟著一彈,“當”的一聲響,那郎中還未反應過來,忽覺虎口一熱,匕首已脫手飛出,直飛出數丈遠,插入一株樹幹之中,鏢局眾人還未及一聲驚呼喝彩,那郎中已覺麵前一掌拍到,掌挾勁風,掌風及麵,一時氣為之窒,急忙向後躍開,這時鏢局眾人的驚呼、喝彩聲才傳入耳鼓。原來於兔起鷂落間一指彈飛匕首、一掌將郎中逼開的正是陳修遠,他見劉寶安忽然受製,心中一動,想起日間夏長贏以彈指神通之類的手法空手入白刃奪下黑雲寨眾人的兵刃,其時在場的隻有陳修遠一人看清了,他雖不明運功手法,但巧勁卻即領悟,也真是他悟心甚高,而且藝高人膽大,否者匕首刃麵窄及數寸,這一指彈將下去,若不能正好彈在刃麵當中,稍有偏差,一根中指便也就此切斷了。這時鏢局眾人向那樹上的匕首望去,隻見深入數寸,這匕首雖然鋒銳,但這樹幹的質地卻也是既密且硬,一根手指在數丈外一彈之下居然能如此強勁,委實令人不敢相信。陳修遠卻是暗叫慚愧,心想這一彈如果是夏前輩,匕首鋒刃定當全部沒入樹幹,而平日裏自己也該使鋒刃直插入樹幹七分才對,這時卻隻插入五分……其實若不是他日間與夏長贏拚了一掌,又運用真力為劉寶安療傷之後不及打坐運氣,以致大耗元氣,那麽這一彈本也足於再沒入樹杆兩分。


    那跌打郎中見了他這一下,自忖不是對手,適才他有恃無恐,裝模作樣,語調甚是滑稽,此時頗為惱怒,聲音嘶啞道:“閣下是誰?為何壞我的事?素聞‘鐵鞭鎮兩廣’浪得虛名,福安鏢局之中沒有高手,閣下也是為了那話兒而來的麽?”他這一通氣惱、不忿的話語中既問了對方三個問題還順帶著損了劉寶安和福安鏢局眾人,劉寶安等頗感羞慚,陳修遠卻隻淡淡道:“我姓陳,名修遠,這位劉總鏢頭是我義兄!”說罷左掌略略抬了抬,似乎扇了扇風,又讓人覺得似有意似無意的掌心向外,正對著那跌打郎中,那郎中心想這鬼天氣、鬼林子裏要扇什麽鬼風?這人武功邪的很,可別用什麽劈空掌之類的武功來打老子,還是及早抽身,免吃眼前的虧為妙!這時劉寶安在地上忽道:“尊駕是海龜派的哪一位?”眾人一看這人脖頸如此之長,又彎腰駝背,可不正像是一隻大海龜麽?隻可惜這時龜殼沒帶出門無法龜縮而已。福安鏢局眾人一起哄笑,本來福安鏢局此番失了威風,又人人傷重,胸中鬱鬱,直到這時方才略略舒懷!那郎中大怒,但仍是十分倨傲,陰惻惻的道:“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憑你龜兒子也配問老子的萬麽?”這時陳修遠真的數丈之外似是舉掌蓄力,掌心正對著他了,這郎中心中一驚,一溜煙出了林去,樹林裏本來多的是被夏長贏奪下的黑雲在一幹人的兵刃,這時又多留下了一柄鋒銳的匕首,陳修遠笑道:“大哥咱們把這些刀啊、劍啊什麽的收收,倒可以開間兵器鋪子!”眾人一起大笑稱是,又一人道:“這綠毛龜跑的倒快,看來海龜派的功夫多半沒學到家啊……”眾人終於哄堂大笑,直笑得牽動了傷口疼的大叫,這才憋紅了臉勉強忍住……


    這時吳鏢頭忽道:“總鏢頭,這人是我和冷鏢頭一起在前麵鎮上找的……我們真的不知道……”劉寶安一擺手,說道:“跟你們沒關係,這人就是衝著咱們的鏢來的,大家警覺些就是了!”


    陳修遠本來為人端方,頗有些可欺以其方,從前在少林寺裏那些大和尚、小和尚、不大不小中和尚個個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從來沒人能和他說笑,這時聽他那郎中言下之意對義兄頗為輕視、無理,而福安鏢局眾人大敗之餘也是大多萎靡困頓,叫人見了氣悶!這才將那郎中戲弄一番,說些笑話好讓大家暢懷!劉寶安對著這位結義兄弟會心一笑,心中暗暗感激!此番又是他救了自己性命,這一次的困厄是自己一生之中從所未有的,但萬幸得了這個新結交的把弟的大助,不過既是義結金蘭,那些感激的話也就不用提了,再說救命之恩也不是一句感謝的話就能抵的了的,日後自己也一樣拿他當生死之交也就是了!


    眾人笑了一陣,終是覺得前途未卜、心下惴惴,也就早早的歇息了。陳修遠暗暗向劉寶安傳了幾句佛門內功的口訣心法,少林內功是天下內功正宗,進境雖慢,卻絕不出岔子,但他還是向劉寶安細細的解釋一番,直到知他卻是領悟了,這才讓他自行運功療傷。


    陳修遠此番趕路前不巴村,後不著店隻是常事,他也不當回事,就在劉寶安身旁閉目打坐,心想到了明日,自己的元氣就當可複原了。到了中夜時分,陳修遠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打鼾聲中和偶爾幾聲蟲鳴鳥叫聲中,隱隱聽見了許多細碎的腳步聲,更奇的是似乎還夾雜些嘻嘻哈哈的打鬧聲。陳修遠聽的真切,這些碎步雖輕,卻是朝著自己這邊而來了。他輕輕的推醒了劉寶安,低聲道:“有人來啦!”林中枝葉繁茂,月光無法透入,兩堆篝火中偶爾發出幾聲“劈啪劈啪”,炭火爆炸的響聲,照的林中忽明忽暗,劉寶安引頸側耳細聽,卻是除了打鼾聲和偶爾數聲梟鳴之外,什麽也沒聽見,不過他知道這位把弟內功高明,他說有人來了就定是有人來了,悄悄搖醒了身邊的吳鏢頭,令他將大家一起叫醒,防備對頭到來。果然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連吳鏢頭也聽到了一陣陣細碎的腳步聲了,大家心中暗叫好險,倘若對頭半夜裏摸來,而自己尚在夢中,那恐怕就要做個糊塗鬼到閻羅殿裏去點卯了,心中也更加佩服陳修遠之能。


    陳修遠卻暗暗稱奇,這些人雖然沒有騎馬,但這響動弄的這麽大,不像是要偷襲的樣子,聽這腳步聲也不像是大批高手到來,但何以如此明目張膽,倒教人想不明白了。果然林中出現了十餘名黑衣漢子,排成了個半圓形,更奇的是這些黑衣漢子麵上帶著稀奇古觀的麵具,這些麵具哪,有哪吒、牛魔王、孫悟空、豬八戒、閻羅、判官、黑白無常……花花綠綠、五顏六色,猶如戲台上唱戲的大花臉一般。陳修遠見了許多奇形怪狀的麵具,也覺有趣,不禁莞爾。這十餘人手中所持大都均是長劍,另一小半或持雙刀,或握軟鞭,沒一個使沉重兵刃。這些麵具漢子在林中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向著福安鏢局眾人自左而右的掃視一遍,劉寶安問朗聲道:“不敢請問是哪條道上的朋友?”那些麵具人充耳不聞,並不出聲答話,突然一個“哪吒”劍尖低低的向著劉寶安一指,身旁的“豬八戒”以目光向著“哪吒”相詢,似是在說:“你確定是這人罷?”那“哪吒”輕輕點了點,七個麵具人手持兵刃向著劉寶安撲來,又是渾不把劉寶安身側的陳修遠這個文弱書生放在裏。七個麵具人還未撲到劉寶安身前,陳修遠在義兄肩上輕輕的拍了拍,突然從地上躥高躍起,擋在了劉寶安身前。七個麵具人微一遲疑,隻得向著陳修遠動手……陳修遠見對方人多,不敢再托大使夏長贏的空手入白刃手法,上拍兩掌,下拍兩掌,左拍兩掌,右拍兩掌,這八下拍擊出手奇快,七個麵具人每人手腕都被他拍中一掌,其中一個“判官”手使雙刀,也隻好多中了一掌,乒乒乓乓八件兵器便全掉落在地上,地上兵刃本來就多,這下就更多了……奇的是這些麵具人與人動手個個默然無聲,就連兵刃被奪也隻是默默退開,氣定神閑,倒頗有些名門正派風範,陳修遠突然“哎呦”一聲,原來陳修遠發覺適才他們劍勢不勁,似無傷人之意,暗暗後悔將這些麵具人的兵刃拍落於地,心想自己怎麽一見了夏長贏之後就不自覺的學了他的霸道……但這時也隻得歉然道:“朋友,對不住!”


    這時一眾麵具人已然雙手空空的退在一旁,但還是隱隱的將陳修遠圍在當中,一個“豬八戒”手舞長劍一招“虛式分金”劍尖顫動,劍光閃閃將陳修遠籠罩在一片劍影之下,陳修遠不禁讚道:“好劍法!”待劍尖離胸將近三寸,突然向後躍出身子在空中向左劃出一個半圓弧形,一躍之下便化去對方劍招,左手捏著劍訣,疾如閃電一般姘起食、中兩指點向“豬八戒”的手腕,心想不可再將他的兵刃點落了,這些人看來並無惡意,這一下點中他的手腕也就算是勝了一招,見好就收罷。如果陳修遠這一招點中了對方,那卻是就算勝了,因為倘若他手中持有長劍,那麽這一劍刺中對方必定是令對手手腕受傷、無力再鬥了,隻得棄劍認輸!卻不料那“豬八戒”手腕一轉,一招“圓轉如意”陳修遠這一指便即點空,緊接著反手一招“起鳳騰蛟”長劍自下向上疾撩,兩招之間全無空隙,便如一招一般,劍刃上傳出一股柔勁,反來削陳修遠的手指。眼見陳修遠登入下風,福安鏢局眾人“哎呦”一片低呼,陳修遠心中也是暗悔自己臨敵經驗不足,太也托大,高手使劍又豈是自己一招便能勝的?自己此時倘若手握長劍便可使兩劍相交,自是不怕他這一招,但這時難道將手指送到對方劍刃之上麽?無奈之下左手急縮收到胸前,隨即閃電一般急貫出去,將伸未伸之時,左手由姘指變為掌,一掌拍出,那“豬八戒”一聲悶哼,騰騰騰退出三步,站立不定,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


    陳修遠這時才明白了夏長贏說自己終究未達第一流高手之境的寓意了,自己雖然取勝,但是情急之下便無法隨心所欲、收發自如,同樣是一掌,適才對付那海歸派郎中之時,因為自己氣定神閑,便能從心所欲以掌風將他逼退,卻不傷他分毫,其實傷與不傷全在自己,但明白了這個道理容易,真要做到卻是極難,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好在自己既已明白了這個道理,不必強求,將來功力愈深自然水到渠成!


    這時他突然看見那“哪吒”已手持長劍,欺到劉寶安身前,陳修遠大驚失色,那“哪吒”距離劉寶安已近,長劍隻要輕輕一遞,劉寶安重傷之下無力反抗,便即送了性命!陳修遠這時投鼠忌器,不敢拿義兄的性命相賭,隻得罷手,向著地上的“豬八戒”一輯到地,說道:“對不住,多有得罪!”說罷陳修遠直起身來,抱臂而立,神色冷然,一時也不說話,且看他們如何再做計較。隻見那麵帶“哪吒”麵具之人,右手握著長劍在劉寶安身前地上直劃,似是在寫什麽字一般,卻是看不清了。那“豬八戒”劃完之後,右手提起長劍,以劍尖低低的指在劉寶安胸前,微一猶豫,伸出左手,隻見他十指尖尖,白皙如玉,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微微泛著光華,登時令各人眼前一亮,心想這隻手怎麽像手握兵刃的武林豪客的手?那“豬八戒”左手微微顫抖,伸指先在劉寶安胸前穴道上連點數下,劉寶安被他帶到胸前痛處,微微哼了一聲,便即動彈不得。隨後“豬八戒”又是略一遲疑,緩緩的伸入劉寶安胸前衣襟,取出了一個黃布包裹的小包。


    正在這時樹頂之上突然一團紅影迅捷無比的直墜而下,陳修遠心中一驚,怎麽樹頂藏了有人,我卻全然不知?那團紅影並不落地,堪堪平墜與地麵平行,直墜到距離地麵已不足一尺,這才左足在樹底盤根之上一尺處的樹幹上一蹬,如箭一般向著那“豬八戒”直竄出去,陳修遠深恐那“豬八戒”一驚之下長劍把持不住便送了劉寶安性命,雙足一點拔地而起,也是向著那麵帶“豬八戒”麵具之人直竄過去,不過這一竄卻是顯得比那紅影可慢的多了!


    陳修遠雖“慢“,卻不想還是陳修遠先到了,原來那一條紅贏隻竄道一半,便被七把長劍組成的一片劍影阻了一阻,陳修遠身在半空,一見之下便暗叫:“不好!”緊接著就聽到叮當、叮當一陣響,七柄長劍一起落地,正是夏長贏到了,這時不似日間有陳修遠的一掌阻了他一阻,但好在夏長贏並不下重手傷人性命,七個麵具人長劍落地之後,夏長贏衣袖疾拂,隨手將他們一齊點穴製住,動彈不得。這時他們雖然麵帶麵具,但依然可想而知人人受了夏長贏一擊之後,定是滿麵透紅。隻見夏長贏一張紅臉上神色忽然古怪之極,直似是見到世上最無可奈何又最不可置信的事一般,隨即臉上隱隱罩起一陣紅氣,滿臉憤怒、失望、無奈、焦急、失算、甚至有些落寞、心灰意懶等等神色一一閃過,隨即便平複如常,一張紅的出奇的臉上再也不見喜怒了。


    原來夏長贏見到那麵帶“豬八戒”麵具之人被他的威勢突然一嚇之下,嚇了一大跳,不但沒有挺劍將劉寶安殺了,反而將手中的黃色小包一拋脫手,大叫一聲:“哎呦!”隨即便被陳修遠一掌逼開,再也無法靠近,林中眾人聽她口發雌音,猶如鶯啼,心想這人果然是個女子。“豬八戒”適才一驚之下陳修遠的一掌他居然渾忘了格擋,被陳修遠的掌風推出,腳後跟蹬蹬蹬的後退,站立不定,倒翻了一個跟頭這才坐起。而那黃色小包被他一拋之下,無巧不巧,正好落入了劉寶安懷中,劉寶安雖然倒在地上動彈不得,但這小包還是落在他身上確然無疑的了……這時陳修遠忙將劉寶安扶起,伸手撿起地上的黃色小包,替他放入胸前衣襟之中,隨即便為他推宮過血,解了胸前穴道!


    夏長贏這時臉上紅氣越來越盛,直如體內有一座火山隨時要爆發出來一般,眾人見了他這等模樣,都是不由得不心中害怕,夏長贏一雙在黑暗之中仍然精光四射的眼眸向著林中眾人自左而右一一掃過,目光嚴厲至極,仿佛便要擇人而噬一般。林中眾人人人心中害怕,都不敢與他的目光相觸,隻有那麵帶“豬八戒”麵具之人,仿佛視而不見,麵具後的一雙眼睛向著夏長贏瞠目而視!陳修遠見夏長贏臉上神色有異,一雙精光燦爛的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心想此人要是發起狂來,這裏一眾人等非但無法絕然將他製住,今夜反而要個個喪命於這杏子林中了!心中隻得暗暗戒備,他知道似夏長贏這等高手隻要一出手,必定雷霆萬鈞,自己能否擋得住他這雷霆一擊實無把握!附耳到劉寶安身旁,低聲說道:“大哥,你先領著眾人緩緩出林去吧,小弟隨後就來!”可是劉寶安又怎麽肯在這時丟下把弟獨自逃生呢,呆呆的望著火光出神,直似充耳不聞一般,身子更是毫不動彈,陳修遠還道他是傷後無力,低聲勸到了第三遍,右手一拖,要將他的身子托起,劉寶安卻是搖了搖頭,意思是絕不能拋下結義兄弟獨自逃生!傍晚時分陳修遠與劉寶安在林外的大石之上,由於劉寶安稍起了見疑之心,二人心中不免稍存芥蒂,此時二人卻均想對方如此義氣,既是結義兄弟,也該像古人那般,倘若一人死了,另一人也當絕不獨活,定是從之於地下,是所謂刎頸之交!這時二人心中的些許芥蒂這才煙消雲散,蕩然無存!


    陳修遠雖抱了與義兄一同赴死之心,但眼下畢竟還不是非死不可,自己方當壯年難道竟不做掙紮、束手待斃不成?隻是眼前此人,論智論力,自己俱皆不敵,一會動起手來,也隻能盡力而為,打到哪裏算哪裏了,和他拚了就是了。哎!要是此時有一人能與我相當,和二人之力定能製住此人!陳修遠正自彷徨無極、焦急萬分之時,那麵帶豬八戒麵具之人突然向著夏長贏起釁,道:“你凶霸霸的幹什麽?要發威麽?”這人一開口,卻是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眾人心想原來這又是一個女子,不過這時人人在夏長贏的威勢之下,都是一顆心怦怦直跳,跳的既快且重,猶如要跳出胸腔一般,再也無暇去管這“豬八戒”是男是女了!


    不料夏長贏卻不去理他,轉頭盯著陳修遠和劉寶安二人,臉上陰晴不定,似是心中一時拿不定主意一般。原來夏長贏日間並未遠去,展開輕功到林外兜了一個圈子,便又越上樹梢,悄無聲息的回到林中,其時陳修遠尚在林外與劉寶安一番長談,是以林中無一人能發現夏長贏轉回,待到陳修遠進到林中,夏長贏隱伏已定,氣息極輕,若有若無,以致連陳修遠也無法發覺林中竟已多了一人了。夏長贏自重高手身份,不屑於在劉寶安重傷之後毫無還手之力之時動手搶奪那天機令,但他料定還會有人再來動手,打定主意到待天機令落入他人之手之時再出手搶奪,那便天經地義、天公地道了!萬萬想不到適才機緣巧合之下那天機令竟又落入了劉寶安懷中,他平日裏殊無耐心,武功既高,於世事又預料極準,自從近年來武功大成之後,幾乎便是無往而不利,雖不能說是萬事如意,但世上也沒有幾件事能令他縈繞於心了!此番這天機令本來誌在必得,可事到臨頭總是縛手縛腳,心中著實十分不快,這時蠻性一發,對著陳修遠喝到:“又是你壞了我的好事!吃我一掌罷!”說罷右腳踏上一步,右手淩空揮出一掌,林中眾人隻覺一股熱浪平地而起,胸口悶熱難當,這時陳修遠首當其衝,且不說能不能避得開,就算逼開了,身後的劉寶安和一幹人等必定個個斃於夏長贏這一掌之下。隻得深吸一口氣,運氣平生之力,雙掌一齊緩緩推出,林中突然砰的一聲大響,夏長贏一晃不晃,身子穩穩釘在地上,而陳修遠卻是騰騰騰向後先退數步,一口鮮血噴湧而出!夏長贏隻覺他掌力反不如日間,怒道:“你竟敢小覷於我!”


    其實陳修遠已然運其十成之力,隻是本來他二人就年紀相差甚遠,陳修遠功力本就不如夏長贏精純,而且這時與二人日間對的那一掌相距不久,那一掌拚過之後陳修遠便覺氣血不暢,而後又運功為劉寶安療傷,大耗元氣,這時這一掌雖然全力而發,但卻隻有平日裏的六成功力了,反而不及日間與夏長贏對的那一掌了。陳修遠這時眼前金星亂冒,眼花繚亂,一時已說不話來。劉寶安眼見義弟身受重傷,口吐鮮血,明知不敵,勉力站起身來,要與夏長贏拚命,夏長贏微微冷笑,說道:“你要作死麽?這可就怪不得我了!”卻聽身後一個聲音說道:“大哥,請你……快……退下,我……性命無礙!”卻是陳修遠,這一來連夏長贏也不禁暗暗佩服,自己這一掌幾乎竭盡平生之力,這豎子非但沒有重傷而死,居然還能夠開口說話!原來陳修遠本就稟賦頗高,或不在夏長贏之下,十年來又得朗華禪師精心調教,將天下武學正宗的少林內功練得極為紮實,一受外力,體內自然而然的便生出一股真氣護主五髒六腑,而適才對掌之時陳修遠明知不敵,便又以“卸”字訣順勢向後飄出,反倒將夏長贏的掌力卸去數成!


    夏長贏一擊不中,便恥於第二次出手,反而讚道:“好家夥!恁的了得!”這時那麵帶“豬八戒”麵具的中年女子忽道:“你眼睜睜的看著別人欺侮我們,還不出來麽?”林外樹梢上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答到:“哼!你們幾個背著我做的什麽事來?這時惹了厲害對頭反來求我,便是要讓你們吃些苦頭,好教你們知道些厲害!”這聲音雖略帶責備,卻仍是說不出的悅耳動聽,猶如天籟一般!那“豬八戒”急道:“別擺架子啦!快來將這惹人嫌的家夥趕跑了罷!”林外那女子說道:“好罷,不過隻怕我也不成。”言罷林外緩步走進一個女子,身著一身黑紗裙,身形婀娜,足不點地般的飄進林中,麵上帶著的卻是個觀音娘娘的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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