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修遠剛出了花廳,忽然想起一事,趕忙回頭向著陸漫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可和母親談起江湖之事,陸漫居然頃刻間便已領會,目露嘉許、讚同的神色,向他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陳夫人看在眼裏,見他二人有如一對熱烈的情侶一般,蜜裏調油,以為他二人片刻也分舍不得,當下麵上假作不見,隻是不住微笑。


    陳修遠見陸漫會意,便即放下心來,轉身穿廊過院,來到後堂,見父親獨自一人坐在後園中一張石鼓椅上,身旁石桌上點了一枝小燭,左手持杯,右手執書,借著燭火、月光,坐著飲茶看書。


    陳修遠見他已是兩鬢微白,不由得心下難過。想到父親往日裏雖是對自己殊少讚譽,但其實在他心中對自己的關愛卻也絕不下於母親,世間的嚴父都是一般,相較於慈母的舐犢情深,反倒較為涵蓄,倘若當下便能讓你感覺到的愛,那便不是父愛了。


    陳父見他到來,臉色甚喜,隨手將書卷放在石桌上,先令他打一套少林拳法,陳修遠便在後園中拉開架勢,打了一套少林羅漢拳。這少林羅漢拳以技擊為主,結構嚴謹,功架規整,古樸大方,動作式式連貫。講究出手上中下,裏外分陰陽,以上破下,以下破上,指右打左,聲東擊西,虛實不定,快速多變。打到興發之時,陳修遠氣發吹齒,發聲如雷,晃身晃膀,扭腰調胯,崩抖發力,以聲助威,以氣促力,斷地是已得少林拳法之真諦,待一套羅漢拳打畢,陳修遠左手擎天,右足踢鬥,巍然獨立,儼如一尊羅漢佛像,更不稍有晃動。


    陳父雖不會武,卻也知道他這套拳法打的虎虎生風,頗有宗匠風範,心中喜慰,麵上卻仍不喝彩、稱讚,隻淡淡道:“好拳法!”那是稱讚少林拳法而非讚許自己愛兒之意了,又見他佩有長劍,便又令他舞一套劍法。


    陳修遠先向著父親行了一禮,告了罪,再轉身走到園角,離得陳父遠遠的,這才敢在父親麵前將素霓劍緩緩拔出。陳父並不知道此劍乃是峨眉鎮山之寶,更不懂得這柄寶劍有何長處,隻當它如普通刀子一般。待見得陳修遠將那素霓寶劍舞將起來,雖在數丈之外,仍是登時便覺不寒而栗,而後更是隻覺一陣陣寒氣從劍鋒之上散發出來,不由得激淩淩的打了一個冷戰,隻看的他後背發涼,暗暗的心驚肉跳。


    陳修遠一套達摩劍法尚未使完,突見父親神色有異,趕忙強行罷手收劍,向著父親跪倒,口中顫聲道:“孩兒不孝,無禮之極,令父親受驚了。”說著趕忙將素霓劍歸匣。


    陳父“嗬嗬”一笑,伸右手將陳修遠拉起,說道:“是為父令你舞劍,你何罪之有,起來罷。”陳修遠誠惶誠恐,又再告罪,這才起身。


    待陳父再令他一同坐下,陳修遠才敢在一張石鼓上端坐,道:“爹,為何不見啊姊、姊夫他們?”陳父道:“他們另有生意,前幾日已先行趕回福州府了……”又道:“先不說他們,你既已下山,人生在世兩件大事,成家、立業,替你說親成家之事是你媽她們女娘們的事,我可不管,我隻說一事,不知你自己今後作何打算,是要考取功名還是回到家裏來繼承祖業?”


    陳修遠道:“孩兒不孝之極,沒能在父母膝前伺奉,此次下山是奉了師命行事,待得完成了師父交代的事,孩兒想投入俞大猷大將軍帳下效力,驅除倭寇……”又道:“您和媽媽說說,說媒之事能否稍緩,孩兒已立誌倭寇不滅,便不成家。”


    陳父聽他這麽說,沉吟半響,道:“嗯,你不惦記著祖業,這也沒什麽,反倒算得上是有出息,為父可以依你。你說要投入俞大將軍帳下掃蕩倭寇,這也很好,我也讚成。可這與你成不成親並無妨礙,咱們陳家人丁不旺、三代單傳……”陳父雖是已說過了不管他的婚事,但其實心中仍是十分的焦心、掛懷,又豈能當真的不過問。


    陳修遠知道父親所說也是實情,一時囁囁嚅嚅,對答不出,趕忙轉過話頭,說起數日之前曾與俞大將軍偶遇之事,至於其中涉及江湖中事則一概隱去不說。陳父也是對俞大猷久聞大名,更兼與俞大猷是泉州同鄉,有著鄉梓之情,不由得大喜,細細的問起了俞大將軍的近況,一時也就不再提說媒之事了。


    父子二人談了一會,陳父又問起陸漫的來曆,陳修遠道:“漫……陸姑娘她雖是江湖兒女,但也算得上是一位名門閨秀……”陳父聽他言語,已知他對陸漫頗為傾慕,心下暗暗擔心他二人說不定已私定終身了,但他畢竟與這愛子少小便即分離,父子之間或多或少已有些生分了,此時心中暗暗後悔在愛子年幼之時便將他送上少林寺,這時一時間有些話也不便細問,心想這些事還是再與妻子商議之後,由他母親來和他談吧。


    過了一會兒陳父又道:“那陸姑娘談吐不俗,溫婉有禮,卻是像一位大家閨秀、名門淑女,為父亦相信她是位好姑娘,隻是……”隻是什麽這時卻又有些不易措辭了,他想江湖上的事我是不懂得的,但深夜之中孤男寡女相伴同行,全然不顧男女大防、授受不清,絕非“禮”也。


    這時陳修遠忽然又是跪倒在地,口中說道:“孩兒不孝之極……”陳父聞言登時一驚,不由得臉色大變,心中暗忖:難道他二人真的已做下了什麽事來……卻聽得陳修遠哽咽續道:“孩兒還有事未了,明日一早便又要離家遠行……隻是母親她……孩兒心中實是不忍……也不知該當如何和她老人家說才好……”陳修遠此時已是淚如雨下,他已十年未曾回家,今夜一進家門,便覺家中溫馨和睦,十年來壓抑在心中的孺慕之情頓時便一發不可收拾,這份情感雖是與對陸漫的傾慕之情不同,但也一樣是片刻也不想再與父母分離了,特別是慈母更是令他萬分的割舍不下。


    這時陳父聽他這麽說,臉色頓和,也知他卻是出於一片真心的愛慕父母,心中一熱,眼眶已是泛紅,輕撫著他的頭頂,溫言道:“癡兒,為父望你能成為吾家千裏駒,豈能將你羈絆在槽下,男子漢誌在四方,家中之事自有我來料理,至於你母親我會好言勸慰她的,你不必擔心。”


    當下陳修遠卻是又向著陳父磕了三個頭,陳父受了,任由他磕過了,這才俯身將他拉起。父子二人本就是至親骨肉,這時又經過一番深談,感情更是增進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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