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的城郊一般總會有個小酒館之類的所在,一來供遠來的行人在進城之前休整一番;二來這種閑雜之地也是了解當地風土人情的最好去處,當陽城也不例外。去城二十裏地的官道邊杵著兩間土屋,門口的空地上搭著一張竹蓬,雜放著三五張木桌,便是一家買賣了。竹蓬上挑著一張破舊招牌,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上書“渾不入”三個大字,卻不知是甚麽講究。


    大雪初晴的時日,難得小店還有生意,一張破桌子的旁邊,居然圍坐了四五個客人。奇怪的是,小店上了客人,那掌櫃的卻不見蹤影,隻一個拖著半截鼻涕的半大小子,看模樣是個店小二,拎著一個已經燒得漆黑的銅皮大壺,取幾個粗瓷大碗,衝了滿滿幾碗熱茶,便轉身回了土屋,再未露麵。


    “這些時日一直暴雪不斷,這不雪才剛剛歇住,這幾日一直等在這裏,路上別說行人,連個鬼影都見不到。今天要是再不發發利是,大當家那裏交代不了不說,大家這個年都沒法過了。馮二哥,你說那肥羊到底能不能來?”


    聽說話的口氣,這夥客人居然是駐馬山上的一窩土匪。看穿著打扮,幾乎都身著破布棉襖,剛剛說話的年輕人甚至連棉襖都沒穿上,隻在身上胡亂裹了幾件單衣,使本來瘦小的上身顯得有些臃腫,看上去頗為滑稽。一雙長滿膿瘡的手凍的通紅,正捧著那熱茶碗取暖。


    寒冬臘月臨近年關,山上的大寨早就摟足了過冬的糧食,正在寨子裏裏摟著女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這一小夥山賊如此寒酸,這種天氣還出來碰運氣,一看就知道是山裏混得差勁的,而且是最差勁的那一種。


    穿單衣的年輕人眼巴巴的看著被稱為馮二哥的匪首,眼中充滿著殷切。


    幾人之中唯一穿著皮襖的中年人坐在當中,那皮襖的毛倒有大半已經脫落,頭頂還圍著塊白羊肚的毛巾,怎麽看也不像是呼嘯山林的大王,說是那放羊的老羊倌倒是有人能信。


    馮二哥一雙白多黑少的魚泡眼斜了斜,一張嘴,帶著明顯的中原口音,“你這憨娃,跟你說過多少回,莫叫馮二哥,要叫二當家的。那冒軍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推一千年、後算五百載,是天上的神仙轉世,他說的話,能有錯?”


    仿佛是應著馮二哥的話,那原本寂靜無人的官道盡頭,出現了一頂青衣小轎,轎中人的身子似乎有些沉,那抬轎的兩名轎夫甚為吃力,每一次抬轎都會在雪路上留下深深的腳洞,同時發出“咕吱咕吱的”響動。


    這聲響在馮二哥一眾人的耳中無疑天籟,一齊將視線朝那小轎來的方向轉過去,心中不由暗呼到點子來了,冒軍師果然是神機妙算,連那點子是坐轎子來的都算到了。有這樣的人物在,雖然目前山寨的情勢看上去有些尷尬,卻未必沒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那一天,於是眾人對冒軍師又多了些敬服,對寨子的忠心也多了幾分。


    青衣小轎顫顫悠悠,說話的功夫便到了酒館的門口。那靠前的轎夫看見路邊挑出的酒簾,向後打了個手勢,小轎便緩緩停下。


    一眾山賊隻是眼睜睜的盯著眼前的這隻肥羊,生怕它從自己的口中溜走,卻沒注意到,一個穿著黑衣的少年又出現在官道的盡頭。


    …………


    齊天寨這名字聽上去頗為霸氣,實際上在駐馬山兩側幾十股大小草寇中,算是最末的一等。特別是近些年來,處境更是每況愈下,有些入不敷出,連寨子裏的兄弟們填飽肚子都成問題。於是眾人對老寨主盛齊天頗有微詞,幸虧這寨子是盛老寨主一手草創,兼之他為人又是十分的厚道,才不致讓眾人砍倒了大旗散了去。


    其實齊天寨初創的時候也不是這番景象,在駐馬山雖不是數一數二,倒也算得人才濟濟、兵強馬壯。隻是後來隨著盛老寨主的年歲越來越大,這寨子的規矩也越來越多,那些有斤兩的人物便覺得被束縛了手腳,講義氣的向老寨主及眾人敬上一碗辭行酒,也不枉了兄弟一場,才下了山去;那些不十分講究的,便來上個不辭而別,投去了別山他寨。


    本來也是,大家上山落草為寇,不就是圖個大秤分金、大碗喝酒,如今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搶,那還不如在家做良民,上山當土匪有個什麽勁。有本事有能耐的都離開了,剩下的這些要不都是當初和盛老寨主一齊上山的老兄弟,要不是就是一些走投無路的流民,整個寨子攏共攏也就二三十人。


    幸好年初的時候寨子裏來了位高人,就是馮二當家口中的冒軍師。不知為何,如此身負奇術的高人,不去高山大寨,卻到了齊天寨這個破落戶。不管怎的,這冒軍師的到來,到底是給寨子帶來了好處,經他的指點,既沒有破壞了老寨主立下的規矩,又頗做了幾單不錯的買賣。於是寨子裏的眾人漸漸對他奉若神明,若是長此以往下去,說不定便多了幾分中興的指望,能恢複齊天寨往日的榮光。


    盛小年打記事起,便在這齊天寨中廝混。據說那是在十多年前,有一次老寨主收到風聲,說是山下有一票肥羊經過,老寨主便帶著眾兄弟下了山。誰承想,肥羊倒是有,不過他們趕到時已經全部成了死羊,看來是有同行已經捷足先登了。於是生意沒做成,齊天寨眾人又貼了半天功夫將那些死羊埋了。便是在那些死人中間,老寨主發現了還在繈褓中的盛小年,那時他已經凍的小臉發青,隻剩下一口氣,便將他帶回了山寨。這孩子福大命大,居然就這麽活了下來。那天恰好是臘月二十四,這孩子便叫了小年,隨著老寨主姓盛。


    那時的寨子已經在走背運了,於是盛小年成長過程中的必修科目之一,便是在牆根曬著太陽,聽那些已經做不動生意的老人兒講齊天寨過往的輝煌。初時,盛小年是一臉的向往。隨著年齡漸長,身上的衣衫卻越破越舊,於是對那些故事的真實性便越來越懷疑。不過在他的內心深處,他還是願意相信那些故事,以至於他隱隱覺得,自己來到這裏是命中注定,說不定寨子的振興就著落在自己身上。於是他做夢都想著,要好好的做上幾單大生意。


    冒軍師的到來,讓盛小年感到無比的興奮。他覺得,這老頭定是那上天派下來輔佐他的高人,哪天夜裏,老頭就會避開眾人,跪在自己麵前說道臣護駕來遲,望少主恕罪之類的言辭。誰知道等了大半年,也沒有發生這種事。盛小年也不失望,隻道是時機還未到,心中的大誌卻未變過。


    胸懷大誌的盛小年,此時卻是大大的失態。女子雖不常見,平常下山時倒也見過一些,可這般好看的女子卻是夢裏也未曾見到過的。於是一雙倒也算明亮的眼珠死死盯著她,連轉也不肯轉動一下。嘴裏的口水順著口角流出,空氣寒冷,似乎快凝結成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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