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猛然驚醒,眼前一片漆黑。


    還沒緩過神,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就鑽入鼻孔,身邊似乎有什麽東西。他無法忍受,雙手撥開眼前的黑物,連忙爬了起來。


    黃昏時刻,夕光映在臉上,刺得少年睜不開眼。他用手擋在麵前,好半天才適應,正好奇那腐臭味從哪傳來的,回頭一看,隻覺得肚子裏一陣翻滾,差點吐了出來。


    這是一個城鎮街頭,房屋都是石築的,卻空無一人。街道兩側排開的黑布,正是剛才蓋在臉上的東西。被掀起的黑布下麵露出兩個男人的麵孔,看上去已經死了,臉上爬滿黑色的瘡斑。


    少年終於忍不住了,弓起身子吐在街上,身子晃悠,兩眼昏花。他好不容易緩過來,驚恐地朝兩邊看去,那些黑布下都是屍體,而自己剛才就和他們並肩躺在一起。


    想到這裏,他又一陣惡心,幹嘔幾下,可肚子裏空空的,再也吐不出東西了。惡心過後,少年怔怔地低頭,隻見自己穿著灰色麻衣,褐色的草褲和布鞋。


    他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臉,顴骨微微深陷,沒有潰爛。這讓他鬆了口氣,同時也產生疑問。


    這是什麽地方?


    少年四下看去,城鎮空蕩蕩的,建築的風格也讓他感到陌生。他努力回憶,卻怎麽都想不起來,好像這是一具陌生的身體,被空白的靈魂填充。


    少年感到恐慌,不安分地來回走動,最後痛苦地蹲在地上,雙手狠狠拉扯頭發。他怕了,這個陌生的世界,街道兩側的死人堆,每一秒都在蠶噬他的心智。


    他心中自問:我……是誰?


    腦海裏一個低沉而隱晦的聲音忽然響起,好像來自海底的呼喚,又像是耳畔的輕語。那聲音持續了幾秒,最後變得十分刺耳,仿佛有不可名狀的光影致盲了少年。


    緩過神的時候,少年猛地一顫,低聲自語:“洛恩……格林?”


    他不清楚自己說的是什麽語言,卻覺得那麽親近又熟悉。他也不知道腦海裏是誰在說話,可現在他弄清了自己的名字:洛恩·格林。


    但關於這個世界,關於之前發生的事,洛恩依然沒有任何頭緒。迷茫無助,肚子因為饑餓而皺縮發疼,他越過屍體,走入一個大門敞開的屋子裏。


    洛恩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麽死的,但根據屍體臉上的潰爛看來,應該是某種傳染病肆虐。他在櫃櫥裏找到一包幹豆莢,看起來沒有異樣,嚐了一顆後,便拿著紙包直接倒進嘴裏。


    好不容易吃到東西,洛恩深呼吸幾口,覺得力氣恢複了一些。馬上要入夜了,他可不想在這裏跟屍體過夜,光是想想就頭皮發麻。


    他正要離開,又轉頭回到廚房,拿了一把手臂長的尖刀,這才匆匆出來。再次回到街上,洛恩左右看去,不知道哪邊是出路。


    他突然注意到大道上有四條車轍的泥痕,走上前用手指一沾,還有些濕潤,很新鮮。洛恩仿佛看到了希望,也許沿著車轍走就能見到其他人呢?


    希望之餘,他目光掃向另一邊,卻看見遠處一座高聳的教堂尖頂。教堂通體純黑,尖頂林立,在黃昏中肅穆。而它所在的方向,和車轍是垂直的。


    洛恩猶豫了。


    往教堂去嗎?可是看起來太遠了,也許天黑了都走不到,還會迷失方向,到時候就完了。


    也許還是該跟著車轍走?可是馬車那麽快,究竟在哪裏停下也不知道,也許走上一天也追不上呢?


    洛恩還沒來得及做出決定,身後忽然傳來惡意的低吼。他警覺地轉身,看見一條皮膚脫落、渾身斑瘡的土狗,嘴角拖著口水靠近。


    土狗並不吠叫,卻讓洛恩更加緊張。他發現土狗的眼珠發白,好像死屍一樣,渾身的斑瘡冒著膿血,光是看了就讓人惡心,剛吃的豆莢又快吐出來了。


    土狗忽然前爪一刨地,趾爪變長了,好像人手一般。它後腿一蹬,猛撲上來!洛恩瞪大眼睛,下意識地躲開,土狗撲空,慢慢轉過頭,又撲了過來。


    洛恩躲了幾次,發現土狗動作遲緩,於是強壓恐懼,準備找它撲上來的間隙反擊。土狗好像沒有心智,隻有撲人的本能,又一次提著爪子撲來,洛恩朝右邊一閃,用盡力氣狠狠削過去,將土狗左爪砍斷,汙血噴濺。


    這一刀用了不少力氣,洛恩隻覺得頭暈眼花。土狗低吼,懸著被砍斷的左爪,忽然張大嘴巴,脖子兩側也隨著呲開,和嘴角連成一線,露出幾十顆尖銳的牙齒。


    洛恩驚恐得忘記了呼吸,這已經超出正常人能理解的範疇了,他懷疑自己瘋了,或者是這個世界瘋了!


    土狗的嘴巴如同鱷魚的血口,沒有給洛恩反應的時間,撲上前來。洛恩猛然驚醒,下意識地伸出手臂去擋,卻被死死咬住。


    “混蛋!混蛋!”洛恩疼得怒罵,眼看自己左臂被利齒嵌入,恐慌之下,腎上腺素暴漲!他用力攥住菜刀,狠狠地捅入土狗的腦袋!


    隨著一聲嗚咽,土狗嘴巴鬆了鬆,一股黑血從頭頂冒出來。


    “去死!去死!去死!”洛恩已經快瘋了,雙眼血絲遍布,連續捅了七八刀,最後一刀狠狠轉動,把土狗的腦袋搗爛,黑色粘液噴了一身。


    土狗終於鬆口了,身子軟綿綿地癱倒在地。洛恩驚魂未定,握著菜刀的手止不住地發抖,左臂疼痛發麻。


    他幾乎崩潰地蹲下,眼淚湧出。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怎樣的世界,隻覺得精神和身體都快承受到極限了。看著手中沾染黑血的刀刃,他甚至想一刀捅進自己的腦袋裏!


    最後的陽光也快消散了,入夜的冷風掃過街頭。洛恩蹲了很久,才深吸幾口氣,擦幹臉上的淚水,緩緩站起來。


    他告訴自己:我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我要活著走出去。


    洛恩忍著手臂疼痛,看了看朦朧的教堂輪廓,還是選擇了跟隨車轍。他頭暈眼花,身子發寒,想加快步子,卻腳步虛浮,隻能小步前進。


    幾分鍾後他走出了城鎮,星光初現,泥地裏的車轍變得模糊。洛恩脫了鞋子,踩在車轍上走,入夜後已經看不清了,他隻能根據腳下凹凸的觸感辨別方向。


    昏暗的月光灑落林間,洛恩雙眼發黑,饑寒交加。他不知道走了多久,隻覺得絕望,腳下的車轍好像無窮無盡,他想追隨的人也許一輩子都見不到。


    突然,黑暗盡頭似乎有瑩瑩火光。洛恩眼前一亮,最後一絲清醒給了他動力,用盡全力掙紮蹣跚。


    他離那片火光越來越近了,甚至能看見黑色的圍牆和鐵門。門口似乎有人看見自己,站了起來,大聲呼喊著什麽。


    洛恩終於堅持不住了,倒在地上。恍惚間,他聽到了迫近的腳步,以及粗厚的男聲。


    “有幸存者!有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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