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臨江仙,也就是臨著水路的三層酒樓。一層散座,二層雅座,三層設雅間。雅間不是隨便花錢就能坐的,通常隻有真正擔得起權貴二字的人才行。


    沈書懿當然非權非貴,不過半路殺出的周大少爺正好就是臨江仙的少東家,而且很快就是東家了,掌櫃的自然開了雅間相迎。


    精雕的八角榆木桌上,九道菜品擺的整整齊齊,每一道菜都取材於同一條黑魚的一部分,烹飪方法又各不相同,和在一起就是臨江仙的全魚宴。


    從第一盤菜上桌開始,沈書懿就沒停過嘴,一道一道吃下來,旁邊的陸棲遲慢條斯理地吃著,對麵的周景臣則臉色陰沉的看了全程。


    直到沈書懿吃飽喝足,靠在椅子上打算歇會。


    “吃好了?”周景臣冷笑一聲。


    沈書懿挑眼看看他,點了點頭。


    “還不錯,多謝周少爺招待咯。”然後,話鋒一轉,“有什麽事快說,沒事我就走了。”


    周景臣冷靜得出奇,看起來並沒有想發火的樣子。他今天說的廢話已經很多了,現在隻想快點切入正題。


    “你知道艾箐嗎?”他問道。


    曲雲最有名的兩個年輕人,一個是陸棲遲,一個就是周景臣。相同點是:有才華,長得好看,家裏有錢。不同點就是兩個人截然不同的氣質。


    陸棲遲此人一看便讓人覺得沉靜,有種行止老成的感覺。周景臣則是外放型人格,不論什麽情景,第一感覺永遠都是很逼人。


    這種感覺很直觀,也很準確,沈書懿默默感受了一下周大少爺能紮死人的眼光,覺得這種情境下應該實話實說,畢竟也是吃人嘴短。


    “不認識。”沈書懿無辜的擺擺手說道,他是真不認得這個人。


    周景臣充滿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但並沒有急著質疑。


    “你還是不是沈家人啊,大事小事一問三不知。”他說道。


    人格受到侮辱的沈書懿感覺這話不能忍。


    “去你丫的,爺常年在外上哪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去?”他回道。


    嘴上雖然這麽說,他心裏知道這話差不多是對到,他真的就是個沈家掛名孩子,大事小事他真的都不知道。唯一會的,就是宗祠裏那一百多本書上的理論知識罷了。


    都是交往十多年的關係咯,他的底細周景臣多少知道一點,到沒有繼續拌嘴下去。


    “她是我爺爺原來想娶的女子。”周景臣歎氣道,臉色頓時沉鬱起來。


    周老太爺想娶……那就是沒娶到的唄?沈書懿突然一愣,提到周老太爺,周景臣這瓜娃子不會是想要搞清楚當年發生過什麽吧……


    估計他原以為沈書懿到底是個沈家人,多少應該知道點底細,沒想到……他連主角之一的艾箐都不知道。


    是這個意思吧?


    這可不是小事。那件事他並非一點都不知道,隻不過周景臣問的不巧,剛好是他不知道的哪一部分罷了。但他記得他老爹偶爾提及一點時諱莫如深的表情。


    恐怕不是件簡單事,尤其是牽扯到連沈家,一個不小心可能會早天譴的啊……


    沈書懿偷偷瞄了一眼旁邊安靜聽著的陸棲遲,其實這位知道的應該是最多的吧,估計周景臣把他倆一起抓包的意義也就在這了,主要還是想聽聽陸仙人的說法呀。


    他在心裏掂量了幾圈,說句實話,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警告就擺在那,不重視也不行。他最擔憂的還是沈家的氣運,一旦舊事重提,兩代人辛苦維係的家族若是徒生變故了怎麽辦?


    不是什麽事都可以隨便好奇的啊……


    周景臣到沒有注意他細微的表情,眉頭微微皺起來,又問道:“那你聽過衛蓁嗎?”


    衛蓁,當年曲雲有名的才女……這個他當然知道,這也正是有關於他知道的那一小部分事了。沈書懿有些遲疑,這話他可不能輕易應下來。


    周景臣的眼睛生得極其銳利,認起真來更是鋒利的怕人。沈書懿心中很是糾結,說,怕會遭報應,不說,但他又是真知道的。


    這也是關乎到人家兩代人性命的事情,他總不能撒謊啊……


    沈書懿半天沒有回道,周景臣正要再問,卻聽一旁坐在這裏到現在一直沒開過口的陸仙人插話道:“她還有個弟弟,叫衛長安。”


    果然是救星啊……沈書懿鬆了口氣,同時神采奕奕的扭頭等著聽下文。


    衛蓁和衛長安就是這件舊事的兩個主要人物了,但知道衛長安起決定性作用的人並不多,許多曲雲的老人甚至不知道這個人是否真是存在過。


    陸棲遲果然知道的不少呀,沈書懿看了眼周景臣,果然也是一副“乖乖坐好等著聽故事”的樣子。


    可這一等過去了好一會,也沒見到陸仙人的下文。


    “然後呢?”周景臣忍不住問道。


    陸棲遲沒有說話,抬頭看了他一眼,意思大概是他知道的已經都說出來了。


    “……”


    “……”


    沈書懿在心裏豎起大拇指,不愧是陸仙人,逗起人來一套一套的。


    周景臣看起來終於是無話可說了,有些頹廢的支著腦袋,沉默了很久。


    “沈畫,你知道什麽是鬼印嗎?”他又問道。


    這二字一出沈書懿的臉色立刻就是一變,一半是驚詫,一半是忌諱。鬼印,可是個很內行的形容詞了。


    “你從哪聽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沈書懿皺眉回問。


    他如臨大敵的樣子多少引起了周景臣的注意,當即如實回道:“方才那老頭。”說著,臉色又變得陰沉起來,顯然還在耿耿於懷老頭說過的那些難聽至極的話語。


    那老頭……沈書懿心中一驚,趕忙問:“他怎麽說的?”


    周景臣想了片刻,眉頭微微皺起,說道:“他說,這鬼印傳了兩代,本應消去了,但世事無常,人會變,鬼說不定也會。”


    “他一直說有個什麽貴人,好像很厲害,還幫過我家,但這位貴人算錯了。”


    貴人,貴人……這個人物沈書懿他老爹可從未提到過,細一想,方才他也聽那老頭提到了,他本以為那是他老爹,現在看來……不符合事實呀。


    當年的沈家的確插足了這件事,但按照他老爹的說法隻是收尾工作罷了,防止無辜的百姓受怨氣的牽連。


    即使假設他老爹騙了他,同樣也不對,靈溪沈家專擅行屍伏鬼之術,算命並不擅長呀,更別說算出之後幾十年的氣運了。


    如今看來這貴人是存在的,而且是一個不屬於沈家獨立的存在。


    “他還說了別的沒有?”他追問道。


    周景臣又思量一陣,目光奇異的說道:“他說,‘你們都太天真了’。”


    太天真了?哪裏天真?那位貴人算得太簡單?還是……別的什麽?


    或者是,所有人都錯了?


    他連這件事情怎麽回事都不是很清楚,這麽想自然毫無頭緒,不過,他很快抓到了一點線索。


    鬼印!那老頭提到了鬼印,對周景臣。


    沈書懿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句話也不說從陸棲遲身邊繞到雅間門口,急匆匆的推門出去了。


    因著臨江仙的雅間通常都是為了特殊客人準備的,房間在使用情況下門外都會有夥計候著,準備隨時進去侍奉,少東家來吃飯自然也不例外。


    沈書懿拎過那夥計吩咐道:“去你們廚房拿把刀來。”


    那夥計嚇了一跳,好好吃著飯拿什麽刀啊?


    沈書懿心中正急,見他不動催道:“你們未來的東家要切魚骨,別廢話,快去,再怠慢小心明天辭了你。”


    “是,是……”那夥計連忙應了,跑下樓去,不一會,真拎了一把刀回來。


    “……”


    沈書懿看著那夥計手裏的一把大菜刀突然有些發怵,但還是接了,舉著回到雅間裏,還特意關好了門。


    陸二少爺和周大少爺齊齊的看著他,顯然是很疑惑他要做什麽。


    沈書懿不慌不忙的走回自己的位子坐好,把盤子碗挪到一旁,留出一點空地來,左手拿刀,右手中指放在桌上,不住的比劃著。


    “手指頭不想要了?不用那麽麻煩,我幫你,一眨眼就完事。”周景臣看他猶豫不決的樣子嘲諷道。


    沈書懿確實有點猶豫,這刀看起來蠻嚇人的,萬一切重了……會不會真的切斷手指啊……而且切一下還是會疼的吧。


    不過,不等他糾結完,左手裏的刀已經被周景臣拿走了,而且這位大爺連個招呼都不打,拽過他的手指頭就是一刀。


    “啊啊啊啊!”沈書懿大叫,這架勢看起來好嚇人,他可沒忘這位周大爺和他早結了梁子呢!


    周景臣動手極快,切完就鬆了手,看著沈書懿一臉緊張的查看自己的手指頭有沒有短一截,毫不掩飾的嘲笑道:“嘖嘖,你是不是男的啊,芝麻粒大點口子怕成這樣。”


    “去你大爺的。”周景臣的惡劣態度讓他很生氣,手指頭突然被死對頭拉去送到刀口之下,是個人都會嚇一跳的好吧。


    虧得他真心實意想幫忙呢。


    沈書懿冷聲道:“爺不陪你玩了,陸棲遲我們走。”


    沈書懿一向說一不二,當下就起身拽著沒有動作的陸仙人想往外走,但一步都還沒走出去就被周景臣推回去了。


    “臨江仙可是我的地盤。”周景臣心情大好,這幾日第一次這麽輕鬆笑起來,他湊到沈書懿身前說道:“沈少爺可不能這麽簡單就走了,更何況切都切了,不用多可惜?”


    沈書懿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但沒有反駁,是呀,切都切了,不用多可惜,最主要的是,他比較好奇那老頭說的縛絲。


    見他不說話,周景臣笑得更燦爛了,這次到沒再說些欠揍話。


    沈書懿冷哼一聲,坐回椅子上,指尖上已經有一點血湧出來,再不用就要凝固了,到時候又得再切一次,這種事一次可就夠了。


    當下也不多說,舉手到眼睛,把溢出的鮮血滴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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