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下小姑娘青白的臉色卻反而帶了幾分柔和一般,沈秋還沒回來,她就坐在旁邊的軟榻上,語無倫次的說著一些舊談,有些他還聽過,但有些似乎已經年代久遠。


    “藥房的楊先生小時候可好看了,白白淨淨的,比我未婚夫還好看,可惜性格太死板,老是凶巴巴的教訓別人,其他孩子都不喜歡和他玩呢。”


    “破廟裏的程英姐姐就要去投胎了,以後就隻有如雲陪著我了,可惜她的屍骨一直沒找到,就這麽走了,應該會很難過吧,都怪我太沒用,一直幫不上忙。”


    “東街有個婆婆做的桃酥餅可好吃了,可惜我隻能聞著卻吃不到,不過,婆婆的兒子實在氣人,一直纏在婆婆身邊不肯走,這樣下去以後可能都聞不到了呢。”


    “那個不願意的說話的姐姐還是凶巴巴的,這麽久了也不肯理我,不過昨天路過客棧門前,她還救了我一命呢,堅持下去果然還是有效果的。”


    ……


    藥房的先生……不會是楊左川吧?東街做桃酥餅的攤子倒是有好幾個……沈書懿在心中默默想著,世間未能及時投胎的鬼怪很多,人行於世間,而鬼怪則穿梭於人影稀疏的陰暗地方,每到夜晚,人鬼橫行,可惜人本身並無察覺,與其說是副可怕的圖景,倒不如說是盛況,而且遠超於人間一切繁華。


    他突然有些好奇,若他能見到鬼,看到的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那本來也才應該是他真正生活的世界,卻這樣逃避了十多年。


    不過,沈書懿忍不住輕聲歎息,他還是算了,即使是麵前這個看起來無害的小姑娘,他也隱隱的懷有一絲恐懼,很奇怪,就像是強製性的一般,隻要麵對的是鬼便下意識會有這種感覺。


    小姑娘看起來很擅長自說自話,半個多小時過去也不停,這之間沈秋卻還沒回來,這就有些不正常了,沈秋一向守信,而且隻是去廚房端個飯而已,怎麽好像半路丟了似的。


    一直等到八九點鍾,沈書懿已經感覺不到是餓還是不餓了,離魂的症狀還沒有消退,小姑娘念念叨叨的又像催眠曲一樣,他困得睜不開眼皮,本想再等等好歹吃點東西再睡,可惜一個沒忍住,再睜眼時天已經大亮。


    身後的枕頭已經被拿走了,他好好的平躺在床上,微微抬起頭一看,那小姑娘果然已經走了,但桌子上還趴著一人,是阿六。


    “六子!”他喊了一聲,感覺自己舌頭可以控製得利索多了。


    阿六回頭瞧他醒了,顛顛的跑到床邊,滿臉喜色的笑道:“少爺,你可醒了,二爺走前囑咐我,說等你醒了就吃飯,我這就端去。”


    說著就要走,沈書懿把他叫住,問道:“你等會,我小叔幹啥去了?”


    阿六搖搖頭,回他道:“不知道,昨天半夜把我從床上拎過來的,然後就和和老爺一起出去了,好像是有什麽急事吧,少爺你給瞧瞧,大半宿我這眼睛底下都熬黑了。”


    “是是,快去吧,爺都要餓死了。”他催道,等阿六走了,開始一個人扶著床架子想下床走走。


    沈秋的事他雖然關心,可從不擔心,昨晚上他就猜,十有八九是突然有了什麽活計,他老爹突然把人叫去了,才把他一個人曬在屋裏。這種事以前便有,接的是小活,幹脆就讓沈秋一個人去,不大不小的他老爹親自去,要是不好辦的就兩個人一起,沈秋給他老爹打下手。不過他出去留學這麽多年,也不知道手藝生疏了沒有。


    要知道沈秋雖然學的不是沈家秘術,可那符畫的真真是好,畫一百張一張也不會出錯,他就不行,一百張能用的不過半數,總是粗心的忘加點什麽,或者一時大意多填了幾筆,同樣性格都有跳脫,可沈秋還比他多了一份穩重。


    慢慢的下地,即使扶住了床架子還是有些晃晃悠悠的,他站了一會適應,然後小心翼翼的向飯桌走去。這感覺可謂奇妙至極,明明手腳都是自己的,可是就好像用不到位似的,才走出兩步就一個趔趄差點摔在地上,好在桌子離得不遠,這麽向前一撲,剛好夠著了個凳子,他扶著站穩坐下。


    茶壺裏的茶已經冷了,他直接拎著壺喝了幾大口,喝完,阿六剛好和兩個丫頭端著幾盤清粥小菜進來。


    沈書懿瞧著一個丫頭放在他手邊的筷子,說道:“喝粥用哪門子的筷子,換個勺子來。”


    那小丫頭扁扁嘴瞧了他一眼,拿著筷子下去換了,也就阿六,這個時候傻兮兮的過來問:“少爺,不是您說勺子不好使,一律上筷子的嗎?”


    沈書懿瞪了他一眼,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罵道:“爺想用什麽就用什麽,多什麽嘴,不怕挨打?”


    阿六似乎也感覺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忙訕笑著給少爺認錯,不一會勺子換上來了,沈書懿埋頭吃飯,他又開始朝門外張望起來,好像外麵有什麽把他魂都勾去了。


    “咋了,哪個小姑娘約你出去玩啊?”他閑來問道。


    阿六神采奕奕,笑嘻嘻地說道:“少爺你忘了,今兒中午四爺的戲班子要來了,您要不快點吃,一會去看個熱鬧?”


    沈書懿一怔,戲班子今天來?今兒才什麽日子啊?突然覺到不對,他忙問道:“我睡了幾天啊?”


    按說喪戲的戲班子頭七前一天到就行,如果這是這樣的話細細算來他可是睡了兩天不止啊,前頭他還答應了周景臣,這下可好,眼見著明天就到日子了。


    阿六果然豎起了兩根手指,邊狀似擔憂的說道:“少爺你可真是能睡,夫人都擔心壞了,差點就要拿桶水把你潑醒。”


    沈書懿默然,這確實是他娘能做得出來的事,不過這一來他到突然明白陽仙說的那“兩個半”人是怎麽回事了,那“半個”八成就是出來之後一睡不起,也幸虧他做了個噩夢,反倒救了自己一命。


    “不去,你也不許去,一會拿個帖子去陸家,把陸棲遲請過來,我有事想和他說。”他說道,這個時候出去哪是看熱鬧,別人看他還差不多。


    聞言阿六便是一蔫,垂頭喪氣的應了聲“是”,正好沈書懿伸手盛粥,手腕橫在他眼前,露出那玉片來,他卻有些驚奇的問道:“少爺,你這塊玉怎麽又碎了?”


    又碎了?沈書懿低頭一看,可不,那玉片上如今竟然橫著兩條裂痕,他忍不住反思,是不是他昨天晚上睡覺亂滾的時候碰到了那裏?不過這玉也是,這麽脆難保過幾天就徹底碎了,陽仙也不挑個結實的物件給他。


    不過,他忍不住多想,素來有傳說一些有靈性的玉石會為主人擋災,如果一道裂痕就是一道災的話,那這玉片豈不是已經為他擋了兩道?可他有什麽災呢?硬要算的話那把他驚醒的怪夢可能是一個,第二個又是什麽?


    這第二條裂痕是在他睡著的過程中出現的,如果真不是意外碰碎的,那就隻有一種可能,這個災是昨晚驚擾他爹和沈秋的那個“活計”,能讓他們兩個一起去的必定不是小事,如今看來這事恐怕還有些凶險,畢竟連玉片都受到了影響。


    這麽解釋自然比摔碎的可信得多,畢竟是冥陽鏡中物,總不至於那麽脆弱,不過讓他不得不再思量的是,陽仙給她這樣一枚玉是何用意?


    玉再強,幫人擋的災也是有限的,如果不久之後這玉片禁不住直接碎了,他們之間的約定又怎麽算呢?


    出來時陽仙雖然嘴上說著隻是想讓他幫忙放他們二人出去,可他總感覺不止如此,借公事了私情還要個公事呢,陽仙卻半點沒提,大大方方的就讓他出去了,顯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贏下這個約定。


    事出非常必有妖,陽仙賭的是什麽?肯定是他會急需冥陽鏡,可他需要冥陽鏡做什麽?隻有一種可能,就是連他爹都護不了沈家的時候。


    阿六見他臉色越來越不好,忙推了推他問道:“少爺,你沒事吧?”


    沈書懿回神,搖了搖頭,放下勺子不打算再吃了,說道:“你下午給陸家送了帖子之後,再替我捎封信給戲班子,裏頭誰都行,到時候你愛玩到什麽時候就玩到什麽時候。”


    阿六立刻喜上眉梢,點頭應下,“那還不是小事,保準辦好。”


    沈書懿也咧嘴一笑,說道:“還沒完呢,你過來,還有事叫你辦,這才是大事,辦不好你三天不許吃飯!”


    這一笑嚇得阿六一哆嗦,但凡沈書懿這個表情通常都沒有好事,心裏不免忐忑起來,但還是聽話的湊過去。


    附耳半晌,沈書懿拍了拍阿六的肩膀以示鼓勵,而後站起身走到床邊,這一回走得卻挺穩,晃也沒晃一下,身後阿六看他的臉色卻詭異至極,有些欲言又止似的,幾番開口也沒說出話來。


    在床上躺好,一個下午正夠他好好養養神,閉上眼睛最後說了一句,“去吧,爺相信你,記著別叫人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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