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顯榮此時聚精會神,顯然是想找出衛蓁附身的那個紙人,沈書懿一見院中淩亂的景象也有些頭皮發麻,誰也想不到一個剛剛被鞭了魂的冤鬼竟然還有如此大的本事,不僅掙碎了那招魂幡,還能同時控製十幾個紙人,到不愧在世間飄蕩半載的歲月。


    院中這副情景顯然是僵持已久,崔顯榮一動不動的看了半晌,突然間手中伏羲尺當空一揮,那飛速移動中的一個紙人便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被打飛出去,直撞上院牆而後支離破碎的散落在地。


    沈書懿離得不遠,一看那倒在地上的紙人才反應過來,八成剛剛衝出院門那個就是被這麽打出去的,再一看院內四周,還零散躺著五六個差不多模樣的紙人。


    是想逐個擊破啊,他心道,這也確實是唯一的辦法,十幾個的數量還太大,再厲害的道修也不能一眼看出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衛蓁,隻有慢慢削弱數量,直到可以一舉擊破為止。


    崔顯榮這時候便顯出其老道來,人的精力畢竟有限,拖得越久犯錯的幾率便越大,說不定最後反而會被擊潰,但即使如此,他臉上依然鎮定至極,每一次出手都快而精準,不過幾分鍾的時間過去,院中的紙人便又被擊碎兩個。


    沈書懿看得正入迷,其中門道他也略懂一二,衛蓁冤魂顯然不是固定附身在其中哪一個紙人上,而是在飛快的移動中不停的變換位置,崔顯榮或許不能很快找到她所在的那一個,但可以看出她從哪一個上脫離出來,這樣她每換一個紙人便擊破一個,在衛蓁無法出手的空隙,一點點把她逼至絕境。


    但衛蓁究竟是何時從哪個紙人的身上出來,轉換之間微乎其微的一點異動,他是當真看不出來,隻能在崔顯榮已經將那紙人擊潰之後記下。


    思量之間,崔顯榮再次出手,這下卻是連揮兩下,接著便是兩個白花花的紙人倒飛出去,而那漫天飛舞的紙人之中,其中一道緊接著便在其身後略過,同時一道鮮紅的血花在紙人身上綻放開來,格外顯眼。


    崔顯榮回手一揮伏羲尺,那紙人便也被擊飛出去,衛蓁卻顯然早附身到別的上去了。


    破綻嗎?沈書懿搖頭,這二人也不過就是在比誰的精力更多些罷了,崔顯榮支撐的或許有些費力,衛蓁更是如此,此刻雖然看起來依然強勁,但明顯不能支撐太久,況且天色很快便要發亮,反而是崔顯榮拖得更久,她更加危險些。


    而崔顯榮這突然兩擊明顯也是在敲打她,與鬼鬥,自然攻心為上。


    衛蓁也不吃她這套,紙人雖然越來越少了,依然不見她有什麽動作。沈書懿反而有些替她著急,崔顯榮會這麽白耗時間嗎,顯然不會,雖然麵上看不出,但他明顯有感覺,他此時的拖,恐怕是後手還不到時候罷了。


    正要再看下去,身後突然一股力道襲來,他一個猝不及防,突然便被拽倒在地上,抬頭一看,居然是一身白衣的周景臣。


    他怎麽到這來了?沈書懿趕忙低頭,周景臣心裏掛著的明顯是院中情景,倒也沒多看他,隻道:“閑雜人等趕快離開。”便想進院中去。


    沈書懿嚇了一跳,裏頭有什麽貓膩他都說不清楚,周景臣這麽隨便進去壞了事怎麽辦?趕忙抬手把他拉住了,二話不說便把人往院外拽。


    周景臣本以為他是個閑雜的下人,這下不由得低頭一看,都是從小玩到大的,這張臉他相當熟悉,而且,沈書懿胡鬧的時候也不是沒胡亂打扮過,此刻雖情急,但還是一眼便認出來。


    周景臣下意識一怔,而後一把揪住沈書懿的衣領把他拉到了門後,開口便問道:“你怎麽在我家?”


    熱鬧是看不到了,沈書懿拍掉他的手,好好平了平衣領,挑眉說道:“看不出來嗎?戲班子缺人手,爺是來幫忙的。”


    周景臣此時麵色陰沉至極,冷然道:“鬼才信你,裏麵怎麽回事,那道士是你們沈家人?”


    裏頭又是一聲響起,沈書懿歎口氣回道:“太夫人怎麽可能還信得著我爹?這麽大的事你本人都不知道還來問我……”


    周景臣聽罷卻突然冷笑起來,又揪住他的衣領,一字一句的問道:“剛剛在院裏,你是不是也在?我就說嗎,哪能沒有你沈大少爺?”


    沈書懿也不知道是哪個字突然暴露了自己,邊讓他趕緊住嘴,邊說道:“以後再說,趟你這趟回水爺現在可是悔的腸子都青了,陶管家呢?你是不是也偷跑出來的?”


    周景臣卻不答他,而是眸光凶狠的盯著他,剛要開口,沈書懿靠著的那扇門突然轟的一聲被撞倒下來,想必是被崔顯榮擊飛的紙人恰好拍在了門上。


    沈書懿慌忙推搡他退開,回頭一看,那院中情形已經大變,衛蓁可附身的紙人隻剩下了七個,崔顯榮手中此時握著一根極長的紅繩,繩子繞過每一個紙人的脖子串成一串,如此一來衛蓁越掙便反而纏的越緊。


    紅繩並不是普通的紅線繩,纏法也不是隨便而為之,他認得,這是道陣,龍虎山十道陰陣之一的屠業陣,但此陣並不是單一個人能布置出的,也是唯一的難處,便是布陣時需要一個小鬼做陰引。


    崔顯榮顯然已經準備好一會了,那小鬼他卻一直沒見到,沈書懿不由得有些疑惑,但一轉眼卻真在其中一個紙人的背上看到一個趴著的小孩。


    可以附身的小鬼,絕不是普通的小鬼,至少是柳靈童那一級別的妖傀,才能在衛蓁都不曾發覺的情況下附身在紙人上,同時布下這道陣。


    周景臣看不見鬼,隻是麵色的詭異的看著這一幕。沈書懿趕緊站到牆後,這種場麵容不得他多看,凡事修道之人,身上的氣皆與常人大不相同,別說站出去看兩眼,即使隔著一道院牆保不準都會被發現。


    崔顯榮的本事再加上一個柳靈童,衛蓁今日勢必跑不掉,沈書懿當下便打算貼著牆根偷偷溜掉。


    “往這邊走。”周景臣在他身後說道。


    沈書懿微微一怔,但周大少爺畢竟是周家中人,周家他來得不多,許多路也不知道,這時候自然還是跟上比較好。


    再到那院門前,經過時他還是忍不住掃了一眼,那柳靈童正趴在一個紙人的腦袋上,臉上笑嘻嘻的一口咬下去,那紙人仿佛怕極了一般掙動著,但被咬過之後,便像是活人死去了一般,頭垂下不動了。


    看起來隻是被衛蓁操控的一個罷了,這個情形下,卻也依然不見她現身出來,沈書懿心中有種預感,衛蓁能堅持到現在,便肯定不會隨便放棄,她一定也有不到用出時候的後手,隻是不知道,和崔顯榮的柳靈童相比如何。


    他也不敢多看,一眼掃過便跟著周景臣向另一條路走去,周景臣帶他直接向周家後院走去。


    “以後別來周家了。”周景臣沉聲說道。


    沈書懿想的還是靈堂前的事,還有那龍虎山的屠業陣,周家怎麽會和龍虎山的人搭上關係,若僅是請人來為周景臣除鬼印也罷,可這人的用意顯然不止如此,還有在那偏院中引出衛蓁之時,他總覺得有些奇怪,她不可能不知道是陷阱,又為何要出來呢?


    還有周太夫人的平靜,實在不像是他所知道的那樣仇大苦深。


    “你說,如果一個人死了,她還想要什麽呢?”他反問道。


    周景臣腳下一頓,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說衛蓁?人都死了,還有什麽好想的。”一手拍在他胸前,又把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我說,以後別來周家了。”


    沈書懿一怔,抬眼看他好一陣,突然笑道:“怎麽,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周景臣也不再多數,直勾勾的盯著他,也算不上是警告,但眼中的森然卻異常深刻。


    這目光看的沈書懿一怔,周景臣知道什麽他無從得知,但能讓他表露出這樣表情的,顯然不會是什麽好事。


    他張了張嘴剛想說話,耳邊便聽到一陣詭異至極的笑聲,忙不迭的回頭一看,登時嚇得臉色巨變,就在他們身後不遠,一大群紙人剛繞過拐角向他們跑來。


    “我*……”沈書懿那還管得了腦子裏想的什麽,第一反應便是撒腿就跑,周景臣反應也不慢,雖然嚇得不輕,但這一天他遇到怪事也不是一樁兩樁了,僅慢一步跟在後麵。


    這才剛走出祠堂不遠,短短幾分鍾之間天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麽,衛蓁不僅從那屠業陣中跑了出來,還有餘力控製這麽一大群紙人?


    前麵不遠便是周家後門,門外便是條水路,紙人總是怕水的,這麽想著,一推門出去沈書懿忙拉住周景臣在旁邊一站,身後的紙人很快也到了門邊,勢頭卻依然不停,竟然就那麽直直的衝進了水裏。


    十幾紙人如同下餃子一般下了水,無疑是詭異至極的一幕,到水中很快紙便被浸濕,幾個紙人直接沉到了水底,剩下的順著水流很快也不見了,但岸邊的圍欄上還掛著一個已經隻剩下半個身體的,臉上依然掛著鬼魅的笑意。


    沈書懿走過去,貼近仔細聽,那裂開的嘴中仿佛還回蕩著尖利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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