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書懿站在那扇楠木門外很長時間,屋裏頭有四個人,話最多的是紀飛揚,偶爾應和兩句的是於邵陽,笑得最響的是謝俊彥,還有就是這的主子,曲雲大名鼎鼎的陸仙人陸棲遲。


    陸二少爺不必說,剩下三個也都算得上是有才學的年輕人,此四子如今齊聚一堂,聊得必定是些索然無味的高談闊論,他原先隻想聽一會看看,要是太火熱就先不進去了,沒想到反而聽出點興致來。


    話頭的引發者果然還是紀飛揚。


    這廝說道:“你那個可不行,但就樣貌還得是周三小姐,若論才學也得是人家徐小姐,薑小姐雖然也好看,書也看過一些,不過這兩方麵都不出彩,反而不如人家兩位。”


    周三小姐是周景臣的表妹,名叫周嘉卉,擔得起真正的大家閨秀之名;徐小姐則是曲雲人傳和陸棲遲郎才女貌的徐雅南小姑娘,此時才不過十一二歲,稱小姐都還有些不搭呢;至於薑小姐,也是位名人,家裏幾代都是做藥材生意的,和楊左川之間往來密切,本名叫薑陶,雖然性格跳脫了些,不過沈書懿看來比上頭兩位還更好。


    周三小姐美雖美矣,但是性格太刻板,他是受不了的;徐小姐實在太能說會道,他通常都是不敢見的;薑小姐就好多了,為人隨和,愛說也愛笑,見了麵也不至於太拘謹。


    不過,這是他“凡夫俗子”的想法,裏頭四位那是各有建章。


    謝俊彥說道:“周三小姐可不是隨隨便便都能攀得上的,還是徐小姐,小小年紀便才智雙絕,以後出去倍有麵子。”


    於邵陽是個真正的老實人,觀點和沈書懿大相徑庭,笑著說道:“周三小姐我是不敢肖想的,徐小姐才氣太高,也就陸兄壓得住,我看也還是算了,這麽一看就隻有薑小姐比較好。”


    沈書懿臆想了一下,如果以後陸太夫人真給陸棲遲說了徐雅南做妻子,以後這陸家大門他還是少進比較好,一個就夠煩人的了,再加上一個應當就是可怕了。


    紀飛揚又說道:“你們一個兩個的也就是嘴上說說,周三小姐再過一年就十六歲了,周家二夫人最寵著三小姐,到時候擇婿肯定就在曲雲以內,這好事如果落在了你我的頭上,你會拒絕嗎?”


    謝俊彥哈哈一笑,說道:“自然不會,自然不會……”


    沈書懿連個白眼都懶得翻,一般所謂的才子佳人,脫了那層殼子其實和普通人都一個德行。


    陸仙人終於開口了結了這個話題,語氣平淡的說道:“一事無成,就不要拖累別人。”


    陸棲遲明顯就是高層次的,即使有想法也不會表現出來,不過,依他對此人的了解,應當是對這些真沒興趣。


    紀飛揚說道:“陸兄說的是,聽說你再過兩年就要去上海了?南洋公學可不好考啊,你可有把握?”


    謝俊彥鄙夷的“切”了一聲,說道:“你以為誰都像你似的,別人不好說,陸二我敢保證,他一定考得上。南洋公學既然是給人開的地方,那就肯定難不倒他。”


    紀飛揚又道:“那是自然,不過聽說最近上海最近政界可有些火熱,南洋公學也開始減少招生,要考上估計會更難一些。”


    謝俊彥說道:“自從慈溪太後升天,紫禁城裏坐了位小皇帝,那些政客就一天也沒消停過,前兩年不是有個……中國同盟會嗎,現在好像也挺火熱的,還有個《民報》是吧,邵陽,你家還有幾刊吧?”


    於邵陽應聲道:“有幾十刊呢,我大哥前陣回來還帶了幾刊。”


    紀飛揚笑道:“你大哥是想讓你多看看現在的局勢,原來讀書人是要報效國家,現在的清政府不提也罷,所以讀書人就不好做咯,不光得有學問,還得分得清。”


    於邵陽說道:“理是這個理,但現在世道多亂,殺人放火的遍地都是,我娘覺得這種時候還是平平安安活著比較好,至於什麽政界中的大事,不至於一問三不知就是了。”


    謝俊彥笑他道:“那點出息,那你為什麽讀書?”


    於邵陽流利答道:“我娘說了,讀書是為了臉麵,讀好書才能證明有本事,才能娶到好媳婦,而且,我家雖然沒什麽大錢,但是也不愁吃不愁穿的,不讀書做什麽去?”


    謝俊彥問他道:“怎麽全是你娘說的,你爹就沒說過什麽?”


    於邵陽哂笑一陣,說道:“我爹說我娘的都是婦人之見。”


    沈書懿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於邵陽這小子就有這個本事,看起來老老實實的,實際上一肚子壞水,腦袋裏點子比平常人還多。


    笑出第一聲他就趕忙憋住了,好在裏頭紀飛揚笑聲足夠洪亮,直接把他這一聲直接給蓋過去了。


    謝俊彥說道:“我說的嗎,也就你小子說得出那麽沒出息的話來,讀書人的臉多叫你丟光了。”


    紀飛揚也附和著嘲笑了幾句,而後正聲說道:“我倒是真覺得中國同盟會不錯,中山先生的思想很有道理,現在這個國家就是需要改變啊!”而後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聽說最近京城裏幾個老官想把全國的鐵路都收為公有,你們說說,是不是糊塗到家了?”


    謝俊彥說道:“不是洋人提的主意嗎?不過,這招確實損了點,那鐵路又不都是朝廷出錢修的,四川那一帶很大一部分都是老百姓出錢,一下子就歸了國家,一點補償也不給實在說不過去。”


    於邵陽插話道:“不也隻是才提一提,民間反應這麽大,最後肯定會不了了之的,現在朝廷壓力那麽大,做點糊塗事也在情理之中。”


    紀飛揚說道:“有的可以糊塗,這種民生大事就糊塗不得,你說要是朝廷真這麽做了,那豈不是傷透了天下老百姓的心?本來現在國家便動亂不堪,再一下失了民心,我看這清政府啊遲早要……”


    謝俊彥“噓”了一聲道:“這種話就不能隨便說了,亂是亂了,結果怎麽樣還不一定呢。而且現在黨派繁多,說錯話說不定還會招來災呢。”


    紀飛揚嗤笑一聲,說道:“咱們這種小地方能怎麽樣?別說北京上海,就是去吳中還得坐幾天的馬車,整個曲雲你瞧瞧,都是過自己的小日子,真有什麽大事也得到這了才有人關心,咱們兄弟幾個說一說能有什麽事?”


    謝俊彥說道:“前幾天這話還沒錯,現在還是好好放在肚子裏吧。”


    紀飛揚問道:“現在怎麽了?”


    謝俊彥低聲說道:“近幾天曲雲來了個人,這個人好像是京城裏一位王爺的手下,前不久到吳中一帶,殺了幾個有名的革命家之後逃往而出,就這幾天,到了咱們曲雲。”說著,頓了一頓,“他來不要緊,總的和咱們也沒什麽關係,但這事惹到了不得了的人物,派了不少人來找他,凡是與之有關係的一概不放過。”


    於邵陽驚道:“還有這回事?我們都不知道,謝兄如何得知?”


    謝俊彥說道:“我表舅不是在吳中開茶館嗎,這種事人多口雜的早就傳開了,不過現在曲雲還不知道而已。所以說啊,嘴上都小心點,雖然是清清白白的,萬一遭了誤會怎麽辦?”


    紀飛揚說道:“你可別瞎造謠,江浙這一帶大了去了,這人怎麽就好巧不巧的來了咱們這?”


    謝俊彥說道:“嗨呀,這種事誰說得好,不過,兄弟我可沒不講義氣的一個人藏著掖著,你們要是哪個藏了那逃犯,這幾天都離我遠點,別害我連坐啊!”


    裏頭便又哄笑起來,紀飛揚說道:“我要是真遇上了,一定叫人綁了塞到你屋裏去。”


    謝俊彥說道:“狼心狗肺,說的就是你。你要是塞兩個漂亮姑娘進來,看在這麽多年兄弟的份上我就不推辭了,這個啊,你還是留著放在自己屋裏吧。”


    於邵陽見陸棲遲這麽半天才開了一次口,便問道:“陸兄你看這事如何?”


    過了半晌,陸棲遲才說道:“嗯。”


    一個“嗯”字,沈書懿在門後舉起了大拇指,這確實是陸二少爺一貫的作風。


    正這時,院外進來一個端著茶點的丫頭,一看到門外偷聽的沈書懿還怔了怔,但倒是機靈,也沒說話,對他眨了眨眼睛。


    沈書懿眼睛轉了轉,拉著那丫頭走到一邊,輕聲說道:“等客人走了再告訴你們家二少爺我來過,還在外麵偷聽了好半天。”說著,在茶點盤裏拈起一塊放在嘴裏。


    那丫頭笑著問他:“沈少爺不進去坐坐?東街新買回來的桃花酥,味道可好了。”


    沈書懿哂笑著擺擺手,說道:“進去就不必了,我改天再來,不知道這桃花酥在哪家買的,回頭我買點給我娘帶回去。”


    丫頭想了一陣,回他道:“好像是街頭那個果脯鋪子旁邊,是個年紀蠻大的婆婆,我家的糕點除了廚房做的,太夫人都吩咐隻買她家的。”


    沈書懿長長的“哦”了一聲,笑嘻嘻的謝過,便轉身向外大步流星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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