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紅燭已燃至半殘,蠟液順著蠟燭流淌,在燭台裏匯成一灘,又順著燭台邊緣溢出,緩緩滴下,可燭火,卻依舊精神的挺立著、燃燒著,釋放熱量……


    “噗。”


    床榻上,紅色床帳呼的一下掀起,露出裏麵白花花的一片,還沒等看清是什麽,床帳又落下了,隻有那一道憑空打出的急風,撲滅了對麵桌上的燭火。


    屋內頓時暗了下來,疲憊的嬌喘聲也漸漸靜了下來,最後變成了均由細微的輕輕鼾聲。


    良久。


    昏暗的屋內,悄無聲息的多出一抹寒芒,兩扇緊閉的門板中間,一截劍尖穿過門縫,探入屋內,在上方橫插著的門栓上一頂。


    “吱。”


    門栓頂開,在小心輕緩的動作下,發出的動靜小到近乎沒有。


    幔帳之內,床榻之上,李楊驟然睜開了眼睛。


    瞥了一眼幔帳外。


    隔著粉紅色的半透明幔帳,能隱約看到一個身形頎長的黑影在靠近過來。


    這個黑影,準確的說是黑衣人,沒有像做賊那樣,貓腰踮腳鬼鬼祟祟的進入,相反,而是大步走入,仿佛在大街上正常行走一般,奇怪的是,他腳下卻沒有發出任何動靜,簡直像是消音了似的。


    李楊收回目光,低頭看了眼趴在身上昏睡的女人,眼神閃爍了一下,不知在想什麽,竟又重新合眼。


    他那合上的眼,自然沒看到黑影捂住了鼻子。


    沒辦法,這屋裏味兒太衝……


    無聲走到床前,掀開幔帳,狼藉的畫麵頓時映入眼簾。


    黑影明顯呆了一下,偏開頭,不忍直視,可一雙眼睛卻還在往床上瞄,一副想看卻又裝作不想看的樣子,像極了宿舍裏哥幾個,第一次組團看片時的模樣。


    看得有些入神了,這個黑衣人就像是當機了一般,杵在李楊床頭。


    “唉。”靜謐的屋內突然響起一道歎聲。


    黑影的心神,正震撼於那毀三觀的狼藉一幕,聽到這歎聲,一驚,手裏的短劍下意識刺出,劍尖直指床上發出歎聲的源頭-李楊,而李楊身上趴著女人,故而這一劍,看著像是要把兩人刺個對穿。


    這時,李楊的手早已從女人身下抽出,屈指如筷子般向上一夾,夾住了即將要刺中身上女人的劍尖。


    黑影已經回過神來,反應相當過人,手上立刻發力。


    短劍卻紋絲不動,李楊那兩根手指,似緊箍咒般死死困著劍尖。


    黑影臉色一變,終於見識到了這二指的厲害,收起輕視之心,不敢怠慢,丹田爆發,所有內力沿著經脈,直至握住劍柄的右手。


    一拔。


    短劍動了動,沒拔出。


    李楊手指動了動,沒鬆開。


    趴在李楊身上的女人動了動,嚶嚀一聲,醒了。


    迷糊的看了一眼李楊,嘴裏嘟囔著“您還沒睡啊”,便轉了個身,轉到一半,陡然僵住,看著眼前的劍尖,惺忪的睡眼一下睜大,嘴巴也長大:


    “啊~”


    一聲尖叫,徹底打破了夜的寂靜。


    “殺諸呢,小點聲!”


    “操,都什麽時辰了,這時候來勁了。”


    “出了什麽事?”


    “快上去看看。”


    ……叫聲、罵聲、腳步聲在屋外此起彼伏的響起,一盞盞燈光亮起,整座青樓就像是熱鍋裏倒入的油水,一下沸騰起來,反倒是屋內對戰的當事人,最為安靜。


    黑影和李楊,短劍和手指,拔河似的僵持著,而尖叫完,嚇得渾身發軟,無力癱在李楊身上的女人,就是這場拔河中間的紅線。


    李楊突然笑了。


    不是對黑影,而是對女人。


    “我這兩根手指,夠堅挺吧。”


    堅挺什麽啊!


    看著李楊那顫動得越來越厲害的手指,甚至開始有些彎了,女人驚恐不已,都恨不得上去給他掰直。


    再看黑影,也好不到哪裏去,露在蒙麵巾之外的雙眼以上部位,青筋凸起,漲紅一片,無論是體力還是內力,都已催發到極致。


    就在這時,


    那僵持至今的二指,在女人的尖叫聲中,出人意料的一鬆。


    黑影往回拔劍的力道頓時撲空,反倒全作用在了自己身上,在這股力道下,蹬蹬蹬的向後倒退,險些跌倒,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


    李楊翻身而起,看了一眼,逃似的躲在床榻一角瑟瑟發抖用被蒙頭的女人,責怪起黑影:“看你把人家嚇得,何必為難她呢。”


    黑影胸膛微微起伏,平複著體內翻騰的氣血,“一個妓女而已,誰管她死活?我問你,你是不是從我一進門時,就已經發現了我?”


    李楊點點頭。


    “可你卻沒有聲張,而是繼續假裝睡覺……嗬嗬,真是好心機,可為什麽之後又故意出聲?”黑影又問道。


    李楊倒沒有隱瞞,指了指躲在床角的女人,“因為我實在分不清,你當時那偷窺的眼神,是在看她,還是看我……”


    “若是看她,情有可原,若是看我……唉。”


    李楊忽然歎了口氣,和之前那道歎聲如出一轍。


    “一派胡言!”黑影喝罵道,根本不承認。


    “嘭嘭。”門外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客觀,發生什麽事了?”老鴇尖銳的嗓音在門外問道。


    李楊剛要說話,眼前的黑影卻猛地一個縱身,撲向窗戶,“嘭”的一聲,破窗而出。


    他可不想讓老鴇、龜奴外加一堆嫖客堵在這裏。


    他丟不起這人。


    李楊連衣服都來不及穿,緊跟著躍窗追出。


    青樓門口。


    這是整條街道,甚至整個城中,值此深夜,唯獨還有亮光的地方,從招牌兩側垂掛下的兩串紅燈籠,將門口這一片地方照得十分亮堂。


    黑衣人從三樓高處落下,雙腳墜地,發出重重的“踏”的一聲,在黑夜裏顯得分外響亮。


    顧不得這些,起身便跑。


    他此行,就是來看李楊,現在目的已經達成,自然要走,當然,這也因為意外發現李楊武功太高不可力敵有關,否則,剛才他就直接殺掉李楊了,既能殺人滅口,又能掃平自己心裏的疙瘩,何樂不為?


    剛起身,黑衣人像是察覺到什麽,抬頭看去。


    隻見李楊像是大鵬鳥般,正從頭頂而下。


    “好個淫賊,還真當我怕了你!”黑衣人看李楊此時正處空中,覺得是個好機會,反倒不願意就這麽跑了,挺劍,筆直向上刺去。


    風!


    狂暴的勁風,環繞於李楊雙腿周圍,他下降的速度陡然一增,如果說剛才是大鵬鳥飛下,那麽現在就是流星墜落,氣勢磅礴,青樓門口兩側的燈籠都被吹得斷了線,順著勁風卷到李楊身邊,可一接近李楊,便嗤嗤幾聲,被絞成碎片。


    “這是什麽武功?”黑衣人向上刺出的短劍一頓。


    他自問熟知百家武學,就算不會,也見過、聽過,可李楊所施展的腿功如此神威,他卻絲毫不知出處。


    未知,使他心裏蒙上了一層陰影。


    毫不意外,他又不想打了,心生退意,隻是李楊的攻擊已經迫在眉睫,由不得他不打。


    一咬牙。


    黑衣人大喝一聲,“吃我一劍”,將全部內力灌注於手中,用力一擲,短劍向上,朝李楊激射而去。


    “鐺。”


    短劍劍尖正中李楊腳心,卻沒有刺穿,而是發出一聲金鐵交擊之聲,反被李楊踢得劍尖朝下,朝地麵墜去,最後“噗”的一聲,貫入地麵,劍身全部沒入,隻剩半截劍柄,露出地麵。


    這還怎麽用?


    黑衣人可不覺得李楊會給自己拔劍的時間,臉上閃過一抹肉疼之色,但還是瞬間做出決斷。


    扭頭,朝街道盡頭跑了。


    李楊一招風中勁草,因為被短劍全力一擊阻擋了片刻,當落地時,黑衣人的身影已徹底沒入街道盡頭的黑暗中,再想追已來不及了。


    “他是誰?”


    李楊望著街道盡頭黑衣人跑走的方向,疑惑不已。


    “肯定是個頂尖高手。”


    這一下,就把範圍縮小無數倍了,整個武林中的頂尖高手,滿打滿算也就是十來個。


    逍遙侯、蕭沛、蕭十一郎、六君子、白楊綠柳。


    這是李楊所知道的。


    武林之大,肯定還有更多高手,可他又不是自帶拉仇恨技能,不可能所有高手都來對付他,這些個,是與劇情,與他已經產生聯係的。


    “通過剛才短暫的打鬥,這人武功不比我差,我現在的武功和蕭十一郎差不多,而這人,明顯隻是戰鬥經驗少了點,貌似還是個初哥,年紀應該不會很大……”


    這麽一算,其實答案已經在李楊心裏越來越清晰了。


    “還是個用劍的。”


    李楊低頭,看向沒入地底的短劍。


    這柄令黑衣人心疼失去的劍,李楊卻直接粗暴的踢出一腳,腳尖正好踢中露出地麵的劍柄一側。


    “噗。”


    短劍翻飛,劍身竟劃破地麵,騰空而起,如切豆腐般輕易。


    “好劍呐!”李楊眼前一亮,一伸手,握住了落下的短劍劍柄,拿到眼前,仔細端詳起來。


    其實剛才在屋內用靈犀一指夾住短劍時,李楊就與這把短劍近距離接觸過,隻可惜,屋內沒有點燈,視線昏暗,根本看不清,此刻借著青樓大門敞開投出的光源,看得格外清楚。


    劍長一尺七寸,通體墨綠,不是陰森鬼火的那種墨綠,而是翡翠玉佩一類的墨綠,在燈火燭光下,散發著瀅瀅綠意,乍一看,溫潤喜人,可仔細一看,卻又覺得劍氣逼人,難以直視,在劍身靠近劍柄處刻著五個古樸小字:


    “碧血照丹青。”


    李楊輕聲讀出,心裏卻泛起一股怪誕感:


    這不是絕代雙驕裏的劍嗎?


    跑錯片場了吧……


    “你可知這是誰的配劍?”身後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問聲。


    李楊聽到這聲音,不回頭,都知道是誰。


    是小公子。


    她朝李楊緩緩走來,竟是從青樓裏麵走出來的,且又恢複了男兒裝,手裏還拿把扇子,輕輕扇著,頗有一種世家公子之風。


    李楊轉身看向小公子,舉了舉手中的碧血照丹青,“你知道這把劍是誰的?”


    “當然。”


    小公子走到李楊跟前,卻不說是誰了,而是目光上下打量李楊,笑道:“大哥哥可真是性情中人,這渾身不著片縷,被我看著,都不臉紅。”


    李楊何許人也,絲毫不示弱的回道:“別說被你看著,就算被你摸著,也不會臉紅。”


    小公子嗬嗬一笑,明智的轉移話題,“大哥哥那兩根手指可真是厲害,不知練的是什麽功夫?”


    顯然,她知道李楊在屋內和黑衣人的打鬥過程。


    “靈犀一指。”


    小公子“啪”的一聲,扇子拍在手裏,“靈犀一指,真是好名字,如果你肯將這門武功傳授給我,我就告訴你,這把劍的主人是誰。”


    李楊沒說話,而是豎起了兩根手指。


    小公子還以為他要動手,下意識往後一退。


    卻見李楊隻是擺弄了一下他那兩根手指,歎道:“手指啊手指,居然有女孩子看上你了。”


    小公子實在摸不清他的心思,幹脆直接問道:“你教還是不教?”


    李楊剛要說話,


    青樓內,突然衝出來一個胖大媽,一把年紀,卻穿著花枝招展,頭上還戴著一朵花,手裏舞著手帕,肚子都能裝下兩個小公子了,隻一下,就把小公子拱開了,站到李楊麵前。


    正是青樓老鴇。


    老鴇一出來,看著自家門口被碧血照丹青破壞過的地方,以及那一地的窗戶碎木,頓時哭天喊地起來。


    “哎呀我的天呀,我的…”


    剛喊出第一聲,一錠金子朝她飛了過去。


    “夠了吧。”李楊仿佛未卜先知,知道她想要什麽。


    老鴇瞬間轉哭喊變歡叫,“夠了夠了,多謝大爺。”


    然後回頭,朝樓裏麵大喊:“裏麵的,都是死人啊,趕緊出來幾個,沒看見大爺這光著身子呢嘛,我們爺們要是著涼了可怎麽辦……”


    在老鴇的呼喚下,立馬出來好幾個姑娘,要不說是經過調教的,一上來,便十分善解人意的緊挨住李楊,形成一圈人體衣裳,生怕他著涼,然後才簇擁著他,向樓內走入。


    這……就走了?


    小公子站在門口,近乎癡呆的望著被簇擁而去的李楊,從她的視線角度去看,已經看不到李楊正臉了,隻能從幾個姑娘的身影間,看到李楊的屁股。


    “所以說……你到底教不教我?”


    李楊被圍在燕燕鶯鶯之中,忙得不亦樂乎,哪有功夫管小公子,都來不及回頭,隻能舉起手,伸出兩根手指,背對著小公子,搖了搖他那靈犀一指:


    “我先教教她們。”


    說著話,人便已經隨姑娘們上了樓。


    “……”小公子。


    眼看李楊等人就要進到一個房間裏,關上門。


    小公子終於把持不住了,衝進樓內,仰頭,對著樓上即將要關上的屋門,大聲喊道:“難道你不想知道那把劍的主人是誰了嗎?”


    李楊沒有回應。


    “嘭。”回應她的,是屋門關閉的聲音。


    小公子倍感無力的喃喃一聲:


    “是連城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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