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


    西廂房中,白楊綠柳已經收起藥囊離去,唯獨沈璧君還坐在那裏,對李楊垂首道:


    “白前輩和綠前輩說,你的毒已經無礙,隻需要再調養一段時日即可,他們都是此中大家,絕不會有誤,你就在這裏將養幾天再走,也好讓我略盡一下地主之誼,你屢次救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


    “怎麽報答?以身相許吧。”小公子似乎很認真的提議道。


    對李楊解毒,她是最不高興的人,這使她失去了唯一能和李楊講條件的籌碼,所以此刻,本就不喜歡沈璧君的她,出言更是惡言相向,極盡難堪之能事。


    “你!”沈璧君氣得一下站了起來,先向敞著的門外看了一眼,見白楊綠柳已經走遠,院中侍立的下人低著頭,也不知聽沒聽到,若是聽到,這話傳出去,還叫她如何做人?


    沈璧君抬手,真想給小公子一個巴掌,視線無意的注意到李楊,想到如今小公子已是李楊的人,自己怎麽好當著人家的麵,教訓他的人?隻得忍下了。


    小公子看到這幕,故意幾步跑到李楊身後,指著沈璧君抬起還未放下的手,告狀似的,道:“她要打我。”


    這不是惡人先告狀嘛!


    沈璧君咬牙盯著李楊身後的小公子,還是覺得打一下的好。


    連李楊都點頭道:“你也確實欠打。”


    小公子語氣一滯,看對麵沈璧君臉上露出幾分悅色,心裏更是不甘,眼珠一轉,道:“就算要打,也該是由你來打,她有什麽資格?對吧,我的好夫君。“


    說著,還有些撒嬌似的執起李楊的手,來回晃了晃,眼睛卻斜視著沈璧君,故意提高音調,喚了一聲”連夫人”,強調了一下沈璧君她的身份。


    沈璧君身子僵了僵,那抬起的手無力放下了。


    “連夫人,我和我家夫君要辦點私事,這天色已黑,還請連夫人…”小公子伸手做了個請回避的手勢。


    這說得已經很明顯了。


    沈璧君順著小公子口中所謂的私事聯想了一下,臉色不禁發燙,心裏卻莫名的有些難受。


    “那……你們休息吧。”沈璧君垂著頭,聲音低低的說了這麽一句,轉身,走出廂房。


    “連夫人。”小公子卻追了出來。


    “你又想幹什麽?”沈璧君皺眉問道。


    對於這個女孩的厲害,她真的深有體會了。


    她現在反而擔心李楊與她在一起,會不會受到委屈,畢竟小公子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能成為賢妻良母的人。


    小公子竟一反常態,低著頭,十指絞在一起,紅著臉,莫名的嬌羞起來,可說出的話,卻是膽大到令沈璧君嚇一跳。


    “你有沒有專門的療傷藥,你知道的,我剛被破身,不堪鞭撻,他又所求無度,我怕承受不…唔。”


    話還沒說完,就被沈璧君捂住了嘴。


    她一臉駭然的看著小公子,“這種事,你怎麽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萬一被人聽到…”


    說到這,她自己就先忍不住,警惕的瞄了一眼庭中四周侍立著的下人,那表情,就像防賊似的。


    在這些下人眼中,沈璧君是主母,是天上的月亮,端莊高貴,何曾見過她這幅樣子,不禁奇怪的看過去。


    沈璧君還以為他/她聽到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哪裏還敢留在原地,幾乎是逃著跑走。


    “哈哈……”小公子望著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期間還差點摔一跤,開心的大笑起來。


    “啪。”一聲脆響。


    小公子嘴裏疼叫一聲,捂住臀部,看向身後的李楊,不滿的叫道:“你幹嗎打我?”


    “你老欺負人家幹嗎?”李楊的語氣,就像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我就是討厭她,師父惦記著他,你也圍著她,我就不明白,她有什麽好!”小公子氣呼呼的撇下李楊,大步向前走去。


    “你幹什麽去?”李楊不由問道。


    “當然是離開這裏,這都幾天了,再待下去,我師父肯定以為我死了呢,哼,別說我沒警告過你,這裏是危險之地,再住下去遲早出事。”說著話,小公子人已經走遠,頭也不回。


    望著小公子離去的方向,李楊搖了搖頭。


    “這免費的豪宅,好吃好喝伺候著,幹嗎不住。”


    這廝嘴裏嘀咕著,心安理得的回了房間,睡下,沒一會便鼾聲大作了,與危機感滿滿,急於離開的小公子,形成鮮明對比。


    與沈璧君的對比也很鮮明。


    她此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滿腦子都在回蕩一句話。


    “你有沒有專門的療傷藥,你知道的,我剛被破身,不堪鞭撻,他又所求無度,我怕承受不…”


    “他們現在是否就在……”


    思想在馳騁,這回沈璧君沒有逃,隻是臉紅了紅,因為這裏是獨屬於她的私密空間,沒有外人。


    或者說,根本沒有人。


    偌大閨房,除了華貴冰冷的各種家具擺設外,隻有她自己。


    “而我……”


    沈璧君從被子下伸出玉臂,修長白皙的手指,摸了摸身側。


    除了一團冷冰冰的空氣,什麽都沒有。


    一股難以言喻的孤獨感湧上心頭,她下意識抱緊了被子。


    柔軟舒適的蠶絲被裹住全身,卻無法給心裏帶來一絲暖意。


    “唉。”


    沈璧君無奈坐起,深深的歎了口氣,語氣中充滿複雜的情緒,擔憂、豔羨、哀怨。


    擔憂以小公子那個性格,能否成為李楊良配。


    豔羨小公子和李楊的無憂無慮,快快樂樂。


    哀怨連城璧對自己的冷漠。


    繼而又不可抑製的想起厲剛說的那些話。


    ……所有的事情,就像是一團亂麻,纏在一起,令人心糾。


    “不行,我必須要找他說個清楚。”沈璧君實在忍受不住這種冷暴力了,下床,穿好鞋襪衣物,出門去找連城璧。


    都不需要問,她就知道連城璧在哪。


    書房。


    那是她嫁入連家之後,連城璧每晚避開她,獨處的地方,那時候她還天真的以為,是連城璧身體有什麽毛病,身為一個男人,難以啟齒,她做妻子的,也會心的沒有去揭自己丈夫的短。


    現在,


    “連兄,那惡賊現在何處?”


    這不是六君子柳色青的聲音嗎?


    沈璧君停在緊閉的書房門前,疑惑蹙眉。


    “深更半夜,來這裏做什麽?”


    沈璧君不由駐足傾聽,發現裏麵還不止柳色青一人。


    “對啊,你信裏說已經將惡賊誘至家中,卻不肯交出來,這是何故?”


    “這大半夜的,連兄就不要再吊我們胃口了。”


    “我也有難言之隱呐。”


    “還請連兄明示。”


    ……朱白水、徐青藤,加上剛說話的柳色青,以及連城璧,江湖上百聞難見的六君子,竟一下湊齊了四位。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聲音,如獨臂鷹王司空曙、先天無極門門主趙無極、玉麵劍客柳永南……


    別看沈璧君自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認識的江湖人卻不少,這些人要麽是享譽一方的俠士,要麽是某個名門世家的公子,與沈家多少會有交情,逢年過節都會專程來沈家走動,就連沒有交情的武林人士,在路過她家時,也會客客氣氣的以晚輩之禮,來拜會一下沈老太君,其中不乏有些人,在她及笄後,還來求過親,這一來二去,她所認識的武林人士自然就多了。


    而眼下這書房內,有沈璧君認識的,更有她不認識的,粗一算來,這書房聚集的武林人士,起碼有數十之多。


    這麽多武林人士聚在這裏做什麽?


    沈璧君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繼續去聽。


    “厲兄之死,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這是連城璧的聲音,此話一出,頓時引起一片反響。


    “知道,可是我們不信。”


    “是啊,我們六君子相交相識這麽多年,要說厲兄是什麽十惡不赦之徒,打死我都不信。”


    “誰說不是呢。”


    “厲少俠君子之名,眾所周知,這冷不丁卻說他是淫賊,還死無對證,這叫我等如何相信?“


    ……書房內,群情洶洶,皆是在質疑厲剛的死因。


    連城璧看著這幕,暗暗頷首,心裏為自己再三挑選,才召來的這些人,感到十分滿意。


    這些人統一有個共同點,那就是與厲剛交情深厚


    厲剛慘死,連人頭都沒了,死無對證,光憑李楊一張嘴,就算有沈璧君作證,怎麽能叫人信服?


    當然,信者自然有,畢竟沈璧君是沈家獨女,沈家百年名門,公信力自然擺在那裏,可不信者也有,連白楊綠柳在聽過沈璧君的話後,都是將信將疑,更何況是眼前這些,本就與厲剛有深厚交情的人。


    都說要幫理不幫親,可事情真發生在自己頭上,有幾個不幫親?


    這些人勢必要拿李楊審個清楚。


    甚至其中有些人,根本就不想審問,隻想為好友厲剛報仇。


    “看你這回還能有什麽辦法?段正淳。”連城璧心裏對李楊的殺意,已經隨沈璧君將李楊帶回家,而達到頂峰。


    同時,


    “以李楊的武功,這些人勢必也會損失慘重,若是有一兩家就此倒下,我連家不就可以坐視壯大了嘛。”


    這不僅是在除掉自己心中的一根刺,更關係到連家的大業,想到這裏,連城璧便清了清嗓子,等眾人安靜下來後,開口道;


    “這惡賊,唉,我現在也不好這麽叫他,畢竟他的罪行還未證實,而他又確實將壁君安全帶回,於理來說,是對我連家有恩,我若出手,便是忘恩負義,我若坐視不理,又愧對厲兄亡靈,這叫我如何是好啊。”


    眾人皆是麵色一肅,“連兄的苦衷我們都明白,嗯……這樣好了,此事不需連兄出手,我們也不會在連家動手,絕不給連家招惹非議,更不讓連兄你為難,隻求連兄能睜隻眼閉隻眼,讓我們帶走那惡賊,好審問清楚,還死去的厲兄公道。”


    “這怎麽可以!”


    門外突然響起聲音,書房大門豁然打開,沈璧君義憤填膺的衝了進來,一進來,便指著眾人,大聲嗬斥:


    “你等都是武林豪傑,江湖名門,個個身上都頂著俠義君子的美名,怎麽可以行如此卑劣之事,我都已經說過,他是無辜的,不是凶手,是真正的英雄…”


    “夠了!”連城璧大喝一聲,打斷了沈璧君的話。


    眾人被突然衝進的沈璧君當頭棒喝,還處於懵懵然之中。


    “我說的都是實話,他真的是…”


    “沈璧君,你太放肆了。”連城璧罕見的發怒了。


    私下裏也就罷了,他能忍,可當著這麽多武林同道的麵前,沈璧君卻極力的維護另一個男人,這教他如何能忍?身旁那一道道目光,簡直像是刀子般,狠狠刺在他的尊嚴上。


    連城璧上前,強拉著沈璧君出去,書房內的眾人麵麵相覷,沿途見到的下人全都低下頭,不敢去看。


    就這樣,一路強拉硬拽,最後,連城璧一把將沈璧君推入閨房中。


    “你在這裏好好反省反省吧。”


    “我…”


    沈璧君開口欲辯,卻見連城璧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嘭”的一聲,重重關門,拂袖而去。


    沈璧君開門欲追,卻發現門怎麽推也推不開。


    竟是被鎖上了。


    “你放我出去,城璧,城璧……”沈璧君隔著門窗,看著倒映在門窗上的連城璧身影,用力拍打門窗、叫喊,並隨著那道身影的移動而移動,最後“咚”的一聲,撞上牆壁,無力跌坐在地,而門窗上映現的身影也徹底遠去。


    稍傾。


    門卻開了,走進來一個女婢,按照連城璧的吩咐,放下一件東西,又低著頭,鎖門出去。


    房中隻剩沈璧君一人。


    她伸手拿起了那件東西,是一本書,書名為:


    《女誡》


    “哈……”


    沈璧君竟然笑了,笑得是那樣淒慘,絕望,眼淚如斷了線般飛撲而下,浸濕了衣衫,模糊了女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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