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梅話音剛落,便聽身後有人朗聲重複了自己方才的話道:“天不作美,人又能奈何?果然。”應聲回頭望去,略微一怔。見這人一身淡青長衫,手上支了根紫竹杖,立在黃花戶家的籬門前,身後跟了幾個家人,地上停了一頂椅轎,分明便是數個月前遇到的那個槿籬園子的主人。


    黃花戶見到這青年人,急忙小跑到了近前見過了禮,這才愁眉苦臉道:“趙大官人,小老兒實在是慚愧。早早收了你的定金,到如今要交花了,卻是拿不出來。還望大官人饒恕則個,小老兒願雙倍賠還定金。”


    趙姓青年看了一眼滿園裏仍緊緊閉著花萼的菊,搖頭微微歎了口氣,看著黃花戶笑道:“今年時令異常,菊花遲遲不開。我雖深居田,也是略有所聞。今早想起,這才過來探望下,見果然如此。雖是略有遺憾,隻如方才那買花娘子所言,確是天公不欲成全,又能奈何。老丈不必掛懷,待你這些花開了再送來,我知照下諸多友人另擇個日子便是。”


    黃花戶聞言,大是感激,鞠躬稱謝不停。那青年微微點了下頭,轉身朝身後椅座過去。邊上一個家人上前欲要攙扶,被他避了過去,自己扶著紫竹杖慢慢到了椅座旁,坐了下去。


    “趙大官人稍等。方才文娘子正說要教我個法子好讓花催開,我這便去問過。若是當真有用,趙大官人便也不用另擇日子了。”


    黃花戶似是突然想了起來,急急忙忙又跑到了淡梅麵前,拱手為禮。


    那黃花戶是老者,雖有事求於自己,淡梅也不欲受他禮,便還了個禮笑道:“我那法子說來極其簡單。老丈隻需將菊花搬進間通風大屋裏,門窗俱蒙罩了黑布,叫屋裏黑得似夜裏一般。如此關個幾日再看看,不定就能開花了。”


    淡梅那法子說出來,不止黃花戶瞠目結舌,便是坐上了椅轎欲待離去的那趙姓青年也是回首望了過來,麵上略微帶了絲訝色。


    菊花喜陰,遲遲不開的話,把它關上幾天小黑屋,十之八九就能早發。淡梅見黃花戶似是不信,便笑道:“老丈何不試試,若是能催開,那最是好,若開不了,也並無什麽損失。”


    黃花戶這才從愣怔中醒了過來,急忙又躬身道謝。淡梅擺擺手避讓了過去,叮囑他早些將那株牡丹送過來,便與妙夏一道離去。


    趙姓青年仍停在籬門側未離去,似是在傾聽他二人對話。見淡梅迎麵出來了,便朝她點頭笑了下,神情甚是閑適。淡梅略微欠身還了個禮,腳步也未停下,壓下了帽簷便匆匆往莊子口去了,丁大正在那候著。


    黃花戶手腳極快,不過當日下午便用平板車親自送了那株牡丹過來,又說已經照她所言收拾了空屋子出來放置盆菊,自家不夠大,特意還去鄰人處借了空屋子用,言談間聽著甚是期待。


    淡梅付足了錢送走了黃花戶,端詳了下這株牡丹,見長勢確實健壯,看著四五年內未曾分過植株。便叫了人打破了大瓦缸,小心剔去了根上的土,抬到了間空屋子裏放置陰一夜。到了第二日,自己親自扒開枝條,用磨快了的刀分割成三株,留了一部分的根係,近根處俱有三到五個蘖芽。待分好後,將每株上麵過粗的大根剪除了,根係傷口處塗了層灰水消毒,這才栽進了預先選好的一塊地勢較高,土層深厚且土質疏鬆易於排水的地上,讓根須自然舒展均勻散布在土穴中。栽完後稍微徽撳壓下,讓根部和土壤緊密,然後澆了一次透水,此後一個月內便無須再澆水,更不用澆肥了。怕被正午日頭曬傷,又在上麵扯著掛了副草簾子,分栽這才算是結束了。淡梅進去淨麵洗手之時,心中便盤算著待明年分出的兩株成活之後,讓其自然生長,那母株再用來嫁接砧木,看能否培植出什麽新的品種。


    四五日後,這日一早,因了昨夜下過陣急雨,淡梅怕新分株的牡丹漚水爛根,早早地便起身去查看積水情況。見因了原先所選的地勢較高,且邊上新挖了兩道幾十公分的排水溝,所以並無多少積水,心中便放下了大半。正要進屋子裏去,卻聽外麵門口起了陣聲音,仿佛是那黃花戶,便過去了,果然遠遠便見到了他夫妻兩個站著,手上提了個蓋了布巾的籃子,正在和守門的說話,說叫通報下文娘子。待淡梅走得近了些,那黃嫗便急忙指著她道:“文娘子可不正來了!”


    守門的家人聽見,訕笑了道:“好個村婦,真當是沒有見識。我家大人乃是堂堂朝廷工部郎中,這位便是夫人了。”


    黃家兩老聽守門人這般說,極是驚訝,慌忙便跪拜了下去。淡梅急忙上前叫都起來了,給讓了進來叫坐。可憐那兩老都是個老實人,一輩子隻知道和泥花打交道,從前不曉得淡梅身份,還道是尋常村裏婦人,便也有說有話的,如今曉得了她是個官夫人,哪裏還敢坐,隻是站著,連路也不敢多走了一步。


    淡梅曉得他二人局促,便也沒再退讓,隻是笑問道:“二位今日過來可是有事?”


    黃嫗見她麵帶笑意,和從前看起來並無什麽分別,這才稍稍安下了些心,想起今日過來的目的,便上前了一步道:“夫人當真是神人,竟比我們種了一輩子花的還要曉得這其中關節。前幾日我兩個照夫人所言行事,不過三四日,那些花竟都放了出來。昨日已將全部盆花送往了槿籬園子裏,趙大官人甚是高興,說滿城此時賞菊之處,唯獨他一家。給足了錢還另賞了不少。我兩個不敢多要,若不是湊巧得了夫人指點,如今還不知道怎樣。今日特意過來,便是朝夫人致謝,鄉下人手上也拿不出什麽好東西……”


    黃老嫗說著,麵上便現了些羞慚之色,手緊緊捏拿著籃子,看著有些遲疑起來。


    原來他夫妻二人起先見淡梅裝扮普通,以為隻是這戶人家裏的種花娘子,這才拎了些雞蛋過來道謝。現在曉得她身份了,怕她嫌棄自己帶過來的東西寒磣,這才有些猶豫不敢送出。


    淡梅見她神色,便曉得她心思了。自己若是不要,隻怕更叫這老夫妻心裏難過,便朝身邊的妙春看了一眼,妙春上前接了過來,淡梅這才笑著道了謝,又叮囑他兩個往後若是曉得哪裏有好的牡丹要出讓,便過來知會一聲,白色牡丹則更好。黃花戶夫妻記在了心上,急忙應了下來,這才千恩萬謝地離去了。


    自此日子便過得飛快,並無多餘事情。淡梅該吃喝的吃喝,該睡的睡,日子過得很是逍遙。這日管家過來,卻是送來了徐進嶸的又一封信。


    離前次淡梅那個信出去到如今也不過一個月半,按了正常的路程,即便徐進嶸收到了信便立刻回了,來去至少也得兩個月的時間,如今卻提早了半月,淡梅起先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大約這是他收到自己那個信之前便寄出的,如此才解釋得通。當下便收了信,朝徐管家點了下頭。


    徐管家麵上照常應了,見無事了便行了禮離了園子回去,其實心中卻是納罕異常。原來這信不是用一般的驛路送至京城的,卻是經了徐進嶸早年經營出來的消息路徑傳送過來的。從州府到京城,每隔一地便秘密設了個聯絡點,若有消息,經由每個聯絡點更換快馬,晝夜不歇地傳送,速度比尋常官府的不知道要快多少。平日也不大啟用,隻是逢了重大消息才這般行事的。徐管家是徐進嶸的多年心腹,自然曉得這點。如今見不過是封尋常的家書,自家大人卻用了這路徑,自然驚訝萬分。隻他為人素來沉穩,在夫人麵上便也未現出什麽異常。


    淡梅哪曉得這其中彎彎繞繞,還道這信是徐進嶸收到自己信之前叫人送出的。低頭看見封套上“母親大人啟”幾個字,自然不好先拆了去。想起自己每回過去老太太必定都要詢問消息,不敢怠慢,急忙套車趕去了上方寺。


    老太太日日盼望,見終於盼來了家書,喜不自禁,忙不迭地催著淡梅開封念給她聽。


    淡梅除了封套取出裏麵薄薄紙張的時候,也不知怎的竟是有些緊張,那手都略微有些發浮。待展開了信封,眼睛先便掃了下落款欄的一側,果然不出意外又見到了一行小字,那心便微微跳了下,不敢細看,急忙挪開眼睛從頭開念了起來。


    “……兒子雖在外,卻是時刻牢記母親教誨,不敢有所僭越。所幸不辱皇命,諸事尚順利,若無意外,則下月初便可啟程回京向吾皇述職複命。兒無他願,唯願母親安康喜樂。不孝子子青跪拜敬上。”


    淡梅一口氣念完了便捏住了信紙,微微低下了頭去。


    “信裏說的下月初,可不就是這時候?這麽說他已是快要啟程,不定已經在路上了?”


    對麵老太太自己掐算了下日子,一下便喜不自勝,哪裏還注意到淡梅的神色,一下便跳了起來催著喜慶和婆子們收拾東西要回去了,連信也忘了收。淡梅又掃了一眼,便折了悄悄塞進袖兜裏,幫著收拾起一些零碎東西。


    老太太歡歡喜喜回了園子,自然又是一陣雞飛狗跳才安頓了下來。淡梅之前早對她提了自己種養些花的事情,加上喜慶又早得了淡梅授意,在一邊說連當今太後也是個喜花之人,從前還常去一丈佛園子裏賞玩。老太太被封了口,回來見到淡梅屋子前多出來的那些盆盆罐罐,倒也沒說什麽不是。


    晚間身邊慧姐睡了過去,淡梅照了往常習慣在翻看書,半晌卻是看不進去幾個字,終是長歎了口氣,把書丟一邊熄了燈去。


    這四五個月無拘無束的,淡梅心寬體胖,幾乎差點都要忘了自己還有個丈夫。現在驟然曉得他月底便要回來了,一時竟有幾分茫然,第一想法便是自己往後這神仙般的日子隻怕是要過不成了。躺在帳子裏翻來覆去了片刻,又想起了他今日來信末尾添注上的那兩句話。話和前次一樣,不長,合起來統共也就八個字,“再不長肉,大刑伺候”。


    淡梅琢磨了片刻,雖明知他這話不過是在調侃自己,可偏偏卻又帶了絲威脅的味道。雖是秋令時節了,越想竟越是口幹臊熱了起來,下了榻摸黑倒了杯水喝了下去,開窗站那裏吹了下夜風,這才覺著自己麵上那陣子潮熱慢慢消退了下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宋朝之寡婦好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歌一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歌一片並收藏宋朝之寡婦好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