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下雪來打個比方。


    如果沒有雪的話,或許就沒有斷橋,如果沒有雪的話,或許就沒有詩。


    相反,雪也會殺人。


    晚七點,當盧文竹邁著篤定的步伐跨過斷橋時,不知為何遊客紛紛消失,天降大雪。


    前方逼近的殺意讓人覺得非常沉悶,文竹慢慢地將身體下沉,抽出西洋劍,宋家上百口的冤魂在劍身發出噩耗。


    雪越下越大,天和地都被白色覆蓋。


    橋兩側都各站著一名白衣女子,文竹穿的是白色夾克,而對麵的女子身穿一襲白裙。


    文竹的劍叫千裏雪,女子的短刀叫斷絮。


    一片白色,雪片在路燈的照射下閃閃發光,看起來就像是無數的寶石灑在地上。


    如果用詩情畫意的心情來欣賞的話,會覺得這眼前的一片白色太美了。


    但文竹知道,這種美麗隻是表麵的。


    雪片開始順著上升氣流飛到高空,開始凝結成懸空的霧氣,夜霧越來越濃。


    文竹的嘴角勾起一絲苦笑。


    “終於來報仇了麽?宋小姐。”


    “納命來。”眼神如刀鋒般銳利。


    “如果被結界困住的話,隻有殺了你了。”文竹不為所動地舉劍。


    鏗鏗!


    兩道白光閃過,刹那間兩人已經互換位置。


    接著,屏息凝視的數秒鍾過去……


    而文竹神色一驚。


    “這刀法!”


    更何況和宋光茜相像的僅僅是麵部,然而女子的身軀要高挑很多。


    ……而且搞不好也是……


    英靈。


    這一預感在瞬間的疑惑後立刻得到了確認。


    “既然如此,請報上名來,很好奇實體的你不同於靈體,你是怎麽獲得實體的?”


    答案在一瞬間也得到了。


    而對方沒有給予回答。


    “這樣麽?如果是你的主人把魔力賦予刀上的話,倒也可以解釋了,但你的肉體不會存在多久了吧。”


    “非也,隻要執念未消,未亡人也會化回靈體。”


    未亡人?如此稱呼自己,你到底是誰?


    “真遺憾,沒有機會再對話了,接招。”


    文竹握緊了千裏雪,而她瘦小的身軀裏燃起了懾人的殺氣。


    奇怪的是,結界上空突然出現一輪明月,獨自俯瞰著天空下的兩人,而女子手中的短刀,也瞬間閃爍了一下。


    ◇


    半小時後的湖邊咖啡店。


    夏寒笑了笑,“謝謝你請客,盧老師。”


    “說感謝的是我才對,現在想想當時真要打起來的話,也許真的要命喪於此呢……”盧文竹笑吟吟地捧著咖啡杯。


    其實真正該謝的是另一個人,不過這家夥正宅在房間裏抱著一隻貓。


    伴隨著困擾的思緒,未央再一次叉起臂膀推理起來,又目不轉睛地注視窗外的明月,又不免輕聲埋怨起來。


    “可損失的是我吧,好不容易得到了一把劍,就這麽送出去了。”


    可轉念一想,如果當時不去打斷兩人的決鬥,好不容易交到的劍術老師就這麽死了,還真是可惜。


    “不過我還是沒能理解,夏寒,”盧文竹的眼眸一動不動地注視他,“你是怎麽知道她要的是凝之的?”


    這個說來話長了。


    “因為中午聽姑媽警告,警局一上午收到五起連續殺人案報告,創口都是刀刃,十幾樓就那麽跳下去肯定不是凡人,加上現場毀壞東西很多,感覺事情沒那麽簡單,更可能是魔物,因而突然想起前幾天卷宗裏博物館失竊的那把刀。”


    雖然沒有名號,但半衰期檢測報告證明是東晉時期。


    “其二,死者都和宋家有關,便辛苦堂姐去找找宋家祖宅了,結果發現宋光衡的屍體,但現場有法力殘骸,毫無疑問他在死前進行了某種召喚儀式。”


    更因為查不出明顯的死因,和可能是把自己的生命和宋光茜的軀體作為代價,以古刀作為靈媒召喚出了那個英靈。


    “那你是怎麽看出她叫……”


    “謝道韞是嗎?幸好有人提醒我,我真的搜了那三個字。”夏寒無奈地笑。


    結果就出現了“未若柳絮因風起。”


    這句話的作者是東晉才女謝道韞,是宰相謝安的侄女,她的夫君叫王凝之。


    “接下來我就想到你送給未央的那把劍,會不會是巧合呢?後來問了凝然姐才知道這把劍正是師父幾年前殺死王凝之的靈體而獲得的,也是師父打招呼請你把劍贈給未央訓練用,那麽答案就很明顯了。”


    【esfalltschnee】是宋光衡的死亡警告也是結界名,因為宋家兄妹和夏家所學出自一係,用的是都德式拚字法,所以意圖在於讓千裏雪的主人陷入恐懼。


    然而這個警告太隱晦,凶手比較遲鈍的樣子,一直沒有猜出來。


    但問題就是謝道韞擅自加的【柳絮起】,她有著自己的目的。


    回到千年以前,謝道韞在王家平淡地過了數十年後,正逢孫恩起義爆發。當時任會稽內史的王凝之已迷戀上道教,麵對強敵進犯,不是積極備戰,而是閉門祈禱道祖保佑。


    謝道韞勸諫了丈夫幾次,王凝之一概不理。後來孫恩大軍長驅直入衝進會稽城,王凝之及其子女都被殺。謝道韞目睹丈夫和兒女蒙難的慘狀,憤然舉刀,出門接連砍死十數敵兵,可惜最終被俘。


    而這把寶刀隨著歲月流轉,集聚了越來越多的靈力,又輾轉落到了博物館。


    至於將靈魂附著在刀上的謝道韞,這位千年幽靈淪落到現世時,可想而知隻剩下一件事。


    更何況昨夜輾轉難眠隱隱不安,我總覺得作為當年滅門案的唯一生還者和目擊者,宋光衡這麽隱忍的男人不會這麽甘心赴死的,加上抽屜裏發現的那些法陣圖,一切都說得通了。


    於是下午來的路上,我又關注起宋家的滅門案,回想起當時去宋家廢墟時的場景,現場的廢墟既沒有導彈或者炮彈碎片,也沒有殘留的硝煙碎末,更像是非人類完成的。


    加上過去的卷宗都被抹除,毫無疑問涉及高層,那麽答案就是。


    夏寒牢牢地注視劍術老師。早知道一開始就該拜訪你了。


    “是我做的。”文竹點頭,“因為當時伊索滲透了錢唐市的電信係統,而證據表明宋家好幾個人物都牽涉其中,事態緊急,不斷有我方情報員死亡,於是情急之下……”


    可惜的是。


    “不小心留了兩個活口。”夏寒用冷峻的眼神注視她,“是麽?”


    或者說,如果當時很果斷地殺死宋家兄妹倆,不就沒有現在這麽多麻煩了嗎?


    更何況他們那麽無辜。


    “如果當時按照法理方式處理宋家問題,會花上多長時間多大代價,你算算看。”文竹淡淡地反駁。


    這種想法,未免也太馬後炮了。


    當時的我們處於和恐怖分子的戰爭狀態,也沒空去想殺戮帶來的代價。


    宋光衡的感情,光茜的感情,以及凝之的來曆,都沒空去想。


    隻有為了盡快恢複和平而不斷地殺戮,僅此而已。


    “或者是過度發泄了你的殺戮欲嗎?”夏寒眯起眼睛。


    “可以了,師兄。”未央擔憂地拉住他的臂膀。


    是想挑明矛盾麽?文竹陰沉下臉。


    夏寒又恢複了平靜,“抱歉,我隻希望他們兄妹能夠善終,這就夠了。”


    “這麽在意他們?”文竹淡淡地問。


    當年到底是什麽真相,宋家到底有多少人涉恐,所有的真相都被埋藏在黃土底下了。


    “我隻看到了一對零丁依存的兄妹,他們沒有落得好下場。”


    “真的隻是這些嗎?”文竹露出不相信的微笑。


    聽到這裏,未央也若有所思地注視夏寒。


    “隻是這些。”夏寒點了點頭。


    “那好,我會厚葬他們的。”文竹這麽說完,站起身來。


    夏寒忍住告訴她夏珂已經在做這件事了的衝動,隻是報以微笑。


    “謝謝下午的指導。”


    ◇


    “也許人就是因為意識到最重要的東西,才會殺戮吧。”未央目送著文竹的背影。


    比如謝道韞、比如盧文竹、比如宋光衡。


    “是嗎,師兄?大概正是因為這樣,我們才能生存下去吧。”未央用求助的眼神補充。


    夏寒忍不住笑了。


    隨著咖啡館打烊,陷入一片寂靜,兩人漫步在湖邊。


    叮!夏寒打開手機。


    “謝謝你,幫我找到他。”


    笑了笑收起手機,走到斷橋邊,殘雪斑駁地化成水,分成數股流進地磚縫隙中。


    還能回想起半小時前,那白衣女子懷抱著白焰劍欣然合上雙眼,連人帶劍漸漸化為光粒消散的場景,塵世間的一切仇怨都隨之飄散。


    夏寒和未央一起麵對著夜色下的西湖,悵然若失地呼出白氣。


    “這算是真正結案了吧。”未央轉過頭來。


    誰知道呢,我隻怕某人繼續玩我,唉。


    這麽歎了口氣,夏寒隻是注視湖邊的波瀾,連綿不絕地拍打著堤岸。


    “下雪了。”他忽然說。未央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夜風吹拂著湖畔的柳條肆意飄揚,被路燈浸染了一層柔光的柳絮在空中飛舞。


    透過柳絮和層層夜霧,兩人一起靜靜地仰望頭頂的月。


    轉過頭來,視線穿過氣霧,看到兩束金色的車燈。


    走來一個穿著毛衣和長裙的女孩。


    “哥哥,再不回家就把你寫成女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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