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頭腦中總擺脫不掉一個老觀念,認為眼淚裏含有某種美德,而黑色是最相宜的顏色。——弗吉尼亞·伍爾芙


    ◇


    廢墟的清理工作還在進行中。


    或者大家全都忘卻,又或者選擇離開。


    但每當春雨紛紛時就會信步來到一種地方。


    四月二十七日,錢唐市西南角的一處山上,此刻也下著濛濛小雨。


    “五號正式下葬的,當時我試圖叫上一些同學,算是比較可惜吧,沒有人來……你們能來,他們也會感到欣慰吧。”


    有一個人為他們守到現在,無論是購買墓穴還是簡單的儀式,穿著白色運動服的女孩此刻正在墓碑前站著。


    “可以理解吧,這座城市很多孩子都失去了親人。”夏寒補充。


    五號也是他們探望自己親人的日子。


    說完,夏寒把一束藍白交織的花放在墓碑前。未央和清一則站在身後。


    “可惜的是燒不了紙錢。”夏珂說。


    大概燒一些紙,死者就會在九泉之下收到真錢,然後富足起來,這大概是東方的殯葬習俗吧。但近年來的紙錢麵值不斷增加,冥界大概也飽受通貨膨脹的困擾。


    話說回來,因為天氣不好,加上山間原本就禁火,算起來也是不能燒紙錢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到底有誰非要選擇小雨天來看這個無人問津的墓碑呢?


    對於夏寒來說,看到墓碑上的兩個名字,想到的確實另一個人就是了。


    他也心情釋懷地放棄努力喚起回憶了,在墓碑前蹲下,靜靜注視片刻,然後下定決心一般站起來。


    如果時間夠的話,下午還能帶清一去一趟動物園,盡管那裏的動物也不太願意出來被看吧。大概都躲在獸舍裏用恍惚的眼光眺望著雨,或興奮得跳來跳去,或因氣壓的變化而縮成一團。


    “簡直是多管閑事呢。”清一冷不丁說。


    “清一,放尊重點。”未央瞥了她一眼。


    “嘛……我是說我自己嘛,本來一個人窩在房間裏還能睡個懶覺,好好把《零丁依存》給收官了,接著等你們回來的時候開開心心地吃一頓飯,到底為什麽跟著跑過來呢?”


    很多人都不知道怎麽用遲鈍的態度麵對逝者,不過清一倒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即便她穿著一套最適合在葬禮上出現的黑色洋服、白色胸花和黑皮鞋。


    ◇


    三人在山下和夏珂告別後先去了趟動物園,果然什麽動物都沒看到,接著回到清揚館。


    小木屋裏,聽著淅瀝瀝的雨聲,三人團坐在爐火旁。一旁的桌上整齊地放好餐盒、零食還有半打啤酒。


    “還滿意嗎這幾天?”他一麵拉開啤酒罐一麵說。


    “少喝點。”未央小聲提醒,卻也沒有阻攔。


    “知道了,”夏寒微微一笑,“嗯,對了泡芙呢,昨晚也沒看到。”


    三人麵麵相覷,然後大驚失色。


    “哥哥你這幾天沒照顧嗎?!”清一首先站起來。


    “不是啊,你走的時候沒有交代泡芙啊。我還以為你一直帶在身邊呢,未央你看到沒?”


    未央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完了完了,這下糟糕了。清一的臉色越來越驚恐。


    沉默了許久,夏寒清了清嗓子。


    “首先第一個問題是,清一你離開的時候泡芙在哪?”他試著問,“沒跟著你出去嗎?”


    “我就把它放在屋子裏了啊!我以為你會來木屋找我然後把它帶回去啊。你傻啊哥哥,我會帶隻貓出去找工作嗎?!”


    “原來如此。”夏寒點了點頭。


    “什麽叫原來如此啊!”清一快要哭出來了。


    喝完一聽啤酒,他敲了敲木板,不多時重新出現時,泡芙被他抱在懷裏。


    “耍我!”清一用力捶了夏寒一下。


    “別客氣,誰叫你老是掛我電話。”


    其實要說受傲嬌刁蠻大小姐脾氣,即使未央和清一不在,光是泡芙也夠夏寒受的。


    好在他很理智地交給了月季。


    “話說回來,就算是喝了酒我也難受不起來,”他聳了聳肩,“還真是不可思議,按理說我們好歹應該緬懷一下他們,留下點紀念的話語才對。可惜什麽都記不得。”


    “就是這樣嘛,所以說多管閑事。”清一跟著幫腔。


    未央無奈地低垂下臉。


    “說起來,這兩年還真是葬禮多得可怕。”夏寒又開了一罐。


    就和人逢二十大幾就會遇到同學老友們接踵而至的婚禮一樣。


    好在相比於婚禮後還接著百日宴、周歲宴。葬禮的好處是出席一次就好,份子錢也少很多,男的歎歎氣女的掉掉眼淚就算完事了。


    不過年輕人送年輕人又是一番滋味。實在不太適合死去的年齡。


    “這大概是身為魔法使的覺悟吧。”未央終於發話了。


    既然已經經曆了送別,目送著那些清晰或者模糊的笑臉漸漸在身後遠去,接下來隻要轉過頭去,朝自己的目的地直奔而去就行了。


    預料之中和之外的殺戮會繼續伴隨我們,在漸漸被黑暗籠罩起來的情況下,如此抱團取暖,或許才是三人不經意間靠攏在一起的外因吧。


    正當三人因為肅殺的小雨、泥濘的鞋子潮濕的褲管而略略煩惱的時候。


    清一突然捂著肚子大笑起來。


    好像是看到了什麽鬧肚子的大象或者牙疼的劍齒虎一般,笑個不停。


    “你沒事吧。”兩人異口同聲地問。


    “不是啊哥哥,我想到堂姐說‘可惜燒不了紙錢’就很搞笑啊。”


    然後指了指爐子裏還在熊熊燃燒的文稿。


    “這不是紙錢啊。”未央一本正經地答。


    “不是不是……”清一繼續捂著肚子笑,“這是**。”


    還是骨科專用。


    夏寒跟著被逗笑了。


    “你這不是胡鬧嘛!”未央立刻斥了一句,卻也不免捂住嘴。


    “真可惜,沒人看到了呢。”不多時,清一這樣說。


    “希望被他們用到吧。”未央冷不丁搭話。


    “好了啊未央,說實話你真的不擅長開玩笑。”夏寒取來一塊毛毯搭在腿上,然後閉目養神。


    這個動作的意思就是太冷了。


    “……啊啊啊,你這妹控!”


    下著冷雨的下午,未央取來平板電腦,打開下好的電影,和清一一起觀看起來。


    因為明天是期中考試,今天得以開恩放假一天,三人倒也失去了補習的興致。


    酒氣消散之後小雨也停了,未央打開木門。雨後的夕陽格外亮麗,像耀眼的鬱金香一般照進屋裏來,三人仿佛全身都治愈一般,舒緩地呼吸清新的空氣。


    又或者說,相較於用哀默紀念逝者和過去的回憶,倒不如樂觀地麵對未來。


    可總覺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沒完成一樣似的,夏寒一直皺著眉。


    到底怎麽了這家夥?兩個姑娘時不時撇過去,發現他像做噩夢一般地晃著頭。


    “未央,”夏寒突然想起來了,“考完我去你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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