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陰蘭亭文會當日,建康城中竟比往日清冷了大半,街上行人稀少,各家府邸大門緊閉,而這些象征身份地位的府邸中,它們的主人也大都不在,盡皆去了山陰蘭亭。


    城西周府,這是一座已經名聲在外,外表看起來卻毫不起眼的宅院。


    而所有建康人都知道,裏麵住著一個真正的神仙,那是連皇帝太後都不敢得罪,大將軍都躬身進出的地方。


    隻是當天下目光都齊聚山陰蘭亭之時,作為文會的幕後策劃者,周誠卻依舊在建康城中。


    他悠閑的坐在院子裏,身前擺著茶具,茶杯中還冒起淡淡的青煙。


    而整個宅院之中,除了周誠便再無他人,看他的樣子,似乎正在等著什麽人。


    數百裏之外的山陰縣,蘭亭坐落在城外二十餘裏處,因春秋時期越王勾踐在此種植蘭花,後來漢代又在此設置驛亭,所以有了蘭亭這個名字。


    不過從幾日前起,蘭亭就完全變了模樣,此刻根本看不到原本的蘭亭了,所有人隻能看到,在原本的位置上,一道多彩天幕垂下,將原本的蘭亭籠罩,其中變成何等模樣,已經無人知曉。


    山陰城的內史府外,此刻數量馬車停放,陸陸續續的有人上車。


    很快車隊啟動,向著蘭亭方向而去。


    “阿姐快看,聽說那道天幕就是仙家手段,有分割天地的偉力,據說那百丈方圓的天幕內,便有數十裏大小的世界。”最後一輛馬車窗簾被掀開,一個十來歲的男童探出腦袋,指著十餘裏外的天幕,對車廂內另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說道。


    這兩人不是王羲之的兒女,而是謝玄與謝薑。


    謝安還是答應了他們的請求,同意帶他們一起去蘭亭文會,而兩日前他們便住進了內史府。


    “你怎麽知道的如此清楚?”謝薑有些恍惚的看向謝玄問道。


    謝玄看著自己姐姐有些出神的樣子,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阿姐啊,你最近幾日老是魂不守舍,恐怕旁人說什麽你也沒在意吧?現在整個山陰城,不都是關於蘭亭的傳聞嗎?”


    “哦。”謝薑隨口哦了一聲,依舊有些魂不守舍。


    “是不是因為王凝之?”謝玄坐會車廂,臉上透著幾分古怪。


    王凝之是王羲之次子,今年已經十四歲了,因為長子早逝,王凝之其實就是王羲之和郗璿最大的兒子。


    而這兩日謝薑和謝玄隨謝安來到王羲之這裏,郗璿一眼就看上了謝薑,已經向謝安表露過,希望謝薑做她們王家的媳婦。


    王謝兩家向來交好,在建康城中也是比鄰而居,家族子弟更是多有通婚,王凝之與謝薑的事,也是順理成章。


    “我能肯定,那個人離我越來越近了。”謝薑依舊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說出一句完全不相關的話,似乎她根本沒聽到謝玄說王凝之。


    謝玄有些無語的看著謝薑,原來自己說了半天,自己姐姐都沒有聽自己在說什麽。


    不過謝玄也非常好奇,這個阿姐口中一直念叨的人,究竟是個什麽人?


    這一次王羲之不僅帶了幾個才學出眾的兒子前往蘭亭,有‘女中筆仙’之稱的郗璿也一起去了。


    王羲之與郗璿同乘一車,車內王羲之閉目沉思,郗璿則目光流轉,似有所思。


    “夫君,你看這幾日住在府上的謝家女郎如何?若凝之娶其為妻,兩家倒也門當戶對!”郗璿很喜歡謝薑,對此事很是上心。


    “謝薑?”王羲之睜開雙目,這還是郗璿第一次在他麵前明確提出此事。


    王羲之隻說出了謝薑的名字,不過郗璿也能感覺到,自己夫君語氣中的異常,連忙不解的問道:“這孩子有什麽問題?”


    “有沒有問題為夫不知道,不過這孩子絕非常人,我是擔心凝之配不上她啊。”當日謝薑那番聖人言論,還在王羲之腦海中揮之不去。


    郗璿麵色微微一變,不過隻是瞬間又恢複如常,而後笑著說道:“自然也要非常之人,才能配上咱們王氏兒郎,王謝兩家素來交好,加上你與安石兄的關係,想來沒什麽問題的。”


    “將軍,前麵馬車無法通行了,恐怕隻有步行。”王羲之還沒有說話,倒是傳來車廂外車夫的聲音。


    王羲之與郗璿也已經感覺到馬車停下,隨後王羲之伸手挑起車簾,入眼便看到前方已經密密麻麻擠滿的馬車,還有無數行人成群結隊的向前行走。


    “逸少兄下車吧,來文會的人太多,前麵路已經堵死了。”謝安出現在王羲之的馬車旁,他已經帶著謝薑姐弟先一步下車了。


    “此地距離蘭亭倒也不遠,那便走上一程。”王羲之拉著郗璿的手,緩緩走出馬車。


    隨後一行人沿著官道向蘭亭而去,這裏距離蘭亭尚有五六裏,不過道路已經全部停滿了馬車,此刻無論出身如何,不管貧賤富貴,都隻能徒步走過去。


    甚至一路上王羲之還遇到好幾位建康來的重臣,這些人或本身就是名動一方的大儒,或帶著家族中才名遠播的子弟前來。


    行了小半個時辰,王羲之一行人才來到原本蘭亭所在的地方。


    而這裏此刻人頭攢動,放眼望去恐怕有數萬人之多。


    那從天際垂下的光幕前,還有大量皮甲執戟的精銳武士圍城一堵人牆。


    在光幕的一側有一地勢較高的緩坡,緩坡上有一座臨時搭建的竹棚。桓溫身著精致常服,冷眼看著這數萬人,在他的身後還有十餘位身著鎧甲的武將。


    王羲之站的較遠,目光卻也很快的落到了桓溫身上,當看到桓溫時,王羲之忍不住對謝安說道:“一年不到,桓溫氣勢更勝從前。”


    “永嘉之禍時,桓溫帶著家人逃離洛陽,傳聞他們在路上遇到過羯人軍隊,最後被一位神仙所救。”謝安小聲說道,雙眼也順著王羲之的目光看向桓溫。


    當年桓溫帶著不少的家人南渡,當日發生的事情看到的人不少,桓溫也沒有隱瞞的意思,所以那件事情並不算什麽秘密。


    後來周誠救下桓溫後不久,又去救了衛夫人,兩件事間隔的時間並不長,加上桓溫伐蜀後,對雲台觀前後態度的改變,也是王羲之推斷周誠身份的一個重要信息。


    “蘭亭文會還有不到半柱香時間,到時候會有仙家手段接引諸位,請諸位不要驚訝慌亂。待入了蘭亭結界之後,也請諸位不要喧嘩,一切自有安排。”桓溫的聲音忽然響起,他的聲音被南鬥道人以神通放大,即便幾萬人也都聽得清清楚楚。


    就在蘭亭文會即將正式開始的時候,建康皇宮的側門,一輛樸素的馬車緩緩駛出皇宮。


    今日建康城異常冷清,馬車駛過大街,都少有人看到,最後馬車來到城西,在周府前停了下來。


    駕車的是一個皮膚白皙,有些駝背的精瘦老頭,馬車停下之後,車夫從車廂後麵打開一扇門,而後一個帶著帷帽的人走下馬車。


    因為帽沙垂麵,看不出這人的相貌,不過這人一襲素衣白裳,身材婀娜多姿,應該是個女子無疑。


    素衣白裳的女子緩步走向周府,最後立在大門口,伸手去觸碰門上銅環,看樣子正是特地來周府的。


    不過還未等這女子觸摸到銅環,那兩扇厚重的木門便自行打開,而門後卻沒有一個人出現。


    “府中已無他人,貴客請自行進來便可。”隨著大門的打開,周誠的聲音在這女子耳旁響起,此刻周府之中確實隻有周誠一人。


    素衣白裳的女子猶豫了片刻,還是抬腳邁入了周府,當她邁進大門之後,那兩扇門又自動的關閉了起來。


    中庭院子中,周誠已經站起了身,正看著緩緩向自己走來的身影。


    “太後駕臨寒舍,貧道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周誠對著素衣白裳的身影微微一拜,直接道明了來人的身份。


    見到周誠施禮,那素衣白裳的身影也停下了腳步,站在距離周誠兩丈遠的地方,伸手取下了頭頂的帷帽,帷帽下正是褚太後的樣子。


    “雲台真人有禮了,果然和傳聞中一樣年輕。”褚蒜子將帷帽提在手中,對著周誠也是微微施禮。


    周誠聞言一笑,而後玩笑般的說道:“貧道隻是看起來年輕,實際上也是百歲高齡了。”


    “嗬嗬,真人倒是風趣,文會還有片刻便開始了,真人不在蘭亭卻在府中,看來早就斷定老婦人會來了?”褚蒜子也是一笑,她不過二十多歲,此刻也是自稱老婦人,似乎是對周誠說自己已經百歲的回應。


    “貧道知曉,太後是個聰明人,有些事情終究需要麵對,你自然會來找我。”周誠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向身旁的石桌走去。


    等周誠說完這些話後,他已經坐在了石凳上,而桌上的茶水還冒著絲絲輕煙。


    周誠伸手一指對麵的石凳,示意褚蒜子落座。


    褚蒜子見狀也很自然的走向周誠,也是一邊走一邊說道:“大將軍上書,請封真人為國師,而真人親臨建康,所求絕非國師這麽簡單。老婦人今日前來,正是想知曉,真人所求究竟為何?”


    說完話後,褚蒜子正好也走到石桌前,她也很自然的坐在了周誠對麵,而周誠順手將一支空杯倒滿茶水,輕輕推到了褚蒜子麵前。


    “既然來了,自然讓你知曉。不過在這之前,請太後聽貧道講一個故事可好?”周誠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的嗅了一陣茶香,卻沒有喝下。


    “願聞其詳。”褚蒜子認真的說道。


    周誠放下茶杯,微微抬頭看向褚蒜子,而後緩緩開口:“永嘉五年,劉淵遣石勒大舉南下。東海王司馬越與太尉王衍兵敗項城,隨後長安洛陽相繼淪陷,至此衣冠南渡.......”


    褚蒜子神色大變,但是她依然靜靜的聽著周誠講述,因為她知道,周誠提到永嘉之禍,或許是要告訴自己,這段不堪回首的災難,其中還存在著什麽重大的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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