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僧’?”孫百丈睜圓了眼睛,不自覺地搓起他那雙大手,“現在還有這種東西?”


    “那是什麽?”貝珠問,盡量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剛才你進門的時候,她迎上來的架勢簡直就是要貼到你的懷裏,如今困在和樂山莊中,唐門出身的你顯然已經成為她傾注最多興趣的男人。


    “這個詞來源於前隋時期在嶺南活動的一群邪僧,似乎是其中人對大宗師的稱謂。他們的組織原本規模不小,但是武德年間龐孝恭馮暄做亂,大部分的邪僧都被亂黨趕下海裏喂了魚,書冊典籍也全都被扔進海裏了。三年前,東瀛來了一個鑒真大和尚,他的船在海上撞見大風,隨波逐流漂了十四天。結果陰差陽錯下,他們漂進了振州一處被遺忘許久的海灣裏,那兒似乎是這幫邪僧最後幸存者的居住之地。根據海灣裏找到的遺物猜測,他們中有些饑病而死,有些揚帆入海下落不明,可惜留下的隻言片語太少,沒法勾勒出一個完整的故事。當地府衙在海灣裏抓到了一個老態龍鍾的婦人,但是因為語言不通無法交流,婦人被押入崖州大牢後連續五日水米未進,最終虛弱而死。那些藏於海灣中的信仰,自此徹底失去了傳承,全都隨著崖州的海風消散了。”


    “我們客棧裏有一個夥計,祖上曾經在嶺南做過不良帥。他跟我說,天下邪教,就數這一支最為不可理解,按照他們組織的說法,他們的神,很早以前就不存在了。他們當年聚眾為夥,也不知是為了哀悼,為了複仇,還是為了重生。”孫百丈漫不經心地挫著手上的老繭,樣子完全像是個人畜無害的莊稼漢,“我猜,也許此地的傭人裏混進了他們的餘孽。也許那些出海的邪僧曾在南洋落過腳,他們的遺物被封二老太爺帶了回來。總之,我不相信亭嶽老爺會與這種事有牽連。”


    即使封家過去有著罄竹難書的罪惡,即使這個山莊數代以來都被斑斑獸行所淹沒,依然沒有誰會去懷疑封亭嶽的為人。他在江湖上急公好義,慷慨疏財,不知解了多少朋友的難處;他行事公道平正,黑白兩路都敬他是條磊落的漢子;他處事體麵周全,見過的人無不心服口服;雖然不以武功見長,但他的名聲早已傳遍武林,這樣一個人,當然不可能跟什麽異端邪說扯上關係。


    孫百丈正要再往下講,席地而坐的蘇橫忽然放肆地打斷了他:“他們什麽時候能把棧道修好?小爺我已經呆煩了!”所有的人都朝那少年投去訝異的眼光,這孩子竟狂到如此地步,連江洋盜首都沒有放在眼裏。


    孫百丈沒有做聲,他隻板起一張臉盯著少年。才幾個呼吸時間,少年就已經被他的目光迫得心驚肉跳,無地自容。你看著眼前這一幕,心想或許這就是癲子和殺人魔王的區別。何況蘇橫根本不是真癲子,他隻是在逞凶賣狂,本質上,這人就是一個不知深淺的泛泛之輩,帶著乳臭未幹的偏執。


    少年在孫頭領目光的咄咄相逼下逐漸惱羞成怒,眼看情緒就要失控,貝珠適時地插進來:“呃……封家在此地養了一隊匠人,如果一直不下雨的話,少俠明日就可以下山。不過如果雨又下起來的話,搶修就不得不停止。另外,蘇少俠不打算見一見苦沙大師了嗎?”


    “有什麽好見的!本來小爺看封亭嶽書信寫得恭敬,還以為到這兒能有人伺候小爺,哪知來了就看到你們一張張醜臉,小爺心裏惡心!”他這些話原本是來挑釁孫百丈的,結果孫百丈沒有反應,倒是貝珠聽了柳眉倒豎,白了蘇橫一眼便轉頭不再理會他了。


    “剛才我問了一下廚房的傭人,他說山莊的食物,足以撐個把月。”錢掌櫃理了理他那件寒酸襴袍的衣襟,像是努力要從這件衣服上撐出一點華貴來,“你們要走,盡管自己回去,在下見不到封老爺和苦沙大師是不會走的。”因為今天張謬用完朝食便托病回屋,錢掌櫃此刻的心情大好。說完這話,他從果盒中抓起一枚青棗塞入口中狠嚼兩下,早有錢安樂伸出雙手將他隨口吐出的棗核接住。你看那孩子臉上新添了幾道青紫,便知這位大掌櫃又在自己兒子身上撒過氣了。


    這時,門外響起一串虛浮至極的腳步聲,似乎此刻正走過來的人全然不懂武功。沒過多久,周雲就喘著氣出現在了門口:“貧道是不是錯過朝食了?”


    沒有人做聲,甚至沒人看他一眼。所有人的眼光都落蘇橫與孫百丈身上。道人這時也意識到房中的氣氛不對,有些迷惘地杵在眾人麵前,不知該不該找個位子坐下來。貝珠最後實在瞧不下去,才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廚房裏應該還有吃的。”周雲聞言如逢大赦,幾乎是落荒而逃似地奪門而出。貝珠衝著他的背影輕蔑地“嗤”了一聲,市井婦人的勢利嘴臉顯露無遺。其他人的臉上,也多是嘲笑鄙夷,隻有你是例外,早先時候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又出現了,你毫不懷疑道人剛才的迷惘局促全是裝出來的,此時此刻,你對他的敵視警惕又增加了幾分。


    “不管雨下不下,貧僧都是不會走的。”小紅禪師說著站起身,將血滴似的念珠藏入懷中,“貧僧下午要做功課,哺食貧僧在自家房裏吃了。”


    “可是封老爺信中交代必須……”貝珠的話尚未說完,和尚就已經跨出了大門,好似房中的人全都不存在一般。


    蘇橫忽然尖聲咒罵了一句什麽,你轉過頭,發現少年正怒視著窗外,那表情恨不能把老天爺抓下來食肉寢皮。窗外,雨水又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雨勢雖然沒有大到昨天那種程度,卻也絕對不能算小,這個季節在山裏麵,這樣的雨可以下上一天一夜,你意識到,短時間內棧道是沒有指望了。


    房中的其他人也站起身,陸陸續續離開,貝珠焦急地好言挽留,卻沒有一個願意聽她說話。你也隨眾人跨出房門,假裝沒有看到貝珠向你投來的乞求目光,既然小紅禪師已經走了,剩下的人聚在一起也就沒有意義了。何況,你還有一件特別緊迫的事要去證實,一刻也不能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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