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唐棄時,你正在逃亡。逃亡的理由又是一段關於出賣與被出賣的老套故事,你都懶得去搞清楚。你隻知道你需要一筆錢,需要一個新的身份,所以你殺了他。對於你殺死的那個人,你隻知道他叫唐棄,出身唐門,受命去取一條重要情報,並送去交給一個叫索長老的人,為了這些消息你折磨了他很久。


    要殺一個唐門弟子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難,尤其是在他魂不守舍的時候,你隻用了一包石灰,一包蒙汗藥和一把匕首,天亮時,你就已經把那具赤條條的屍體拋在腦後了。


    對當時的你而言,相比於奪走一條人命,更嚴峻的問題其實是是,你應該去哪兒。你翻出屍體身上找到的那個包裹,包裹裏有一封來自合樂山莊的邀請函,署名是封亭嶽。


    考慮到剛犯下一樁命案,有很多地方比那個什麽山莊更適合你躲著。但是這封邀請函卻似乎有一種魔力,你覺得你命中注定就是要去那兒的,不管在那座山莊裏有什麽凶險在等著你,你都必須閉著眼睛闖進去。


    現在,你已經卷進這件事裏來了。意識到來錯了嗎?是的。後悔嗎?似乎並不。也許周問鶴與苦沙大師說得都沒錯,你就是不自覺地想要毀滅自己。


    你此刻站在翠園裏,麵對著那簇混亂生長的樓群,大雨又一次傾盆而下,雖然是剛到哺食前後,天空已經暗得猶如子夜了。遠處偶爾會傳來幾聲淒厲的鳴叫,當地人相信那是森林中暴躁的猴子。你往那個方向看去,依稀可以看到一片窪地,那裏是猴子的領土。兩塊慘白的墓碑立在窪地深處,雨夜中看來尤為冰冷。你知道那是亭嶽老爺養子和他老管家的埋骨之處,但你不明白,嶽亭老爺為什麽要把墓建那裏。


    你感覺自己站在一個噩夢中,而且,是你親手實現的噩夢。你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來這兒,今天上午聽完這些小樓的來曆之後,你有了抑製不住的想要近距離看一看它們的衝動,安頓好了錢公子後,你來不及吃上一口熱飯就來到了這裏,也許,你是被樓中的冤魂吸引了吧。


    你走到樓下推了推門,出乎你的意料門竟然沒鎖。你抬起頭,剛好有一道閃電劃過雨夜,那一刻你仿佛看到,樓上有一個身著華服的中年婦人正探出頭,用毫無表情的蒼白的臉看著你。


    你在雨中僵立了一陣,忽然間就害怕了起來,你質問自己究竟來這裏幹什麽,找死麽?你咒罵著自己的愚蠢,重新把門關好,打算回廳堂安安穩穩地吃上一頓飯,當膽怯占據上風後,你特別渴求回到尋常安穩的生活。就在這時,發現自己身後還有一個人。


    黑暗中你隻看得見他的輪廓,但是那麽魁梧的身影誰都不可能認錯。閃電再次從雲層裏降下白光,你看清楚了孫百丈的表情,他帶著非常愉快的笑容,既不憤怒也不凶狠,仿佛正在同你打招呼:“來了來了,我來殺你了。”


    有那麽一瞬間你想上去同海盜頭領拚命,但你最終沒有這麽做,你認為是你的理智阻止了你,其實是你的恐懼:沒有人會衝著鯊魚遊過去。


    你思索了一個呼吸的時間,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在絕望臨頭的那一刹那你確實感覺到了快樂。接著,你轉過身拉開了小樓唯一的入口,飛也似地逃了進去。


    小紅禪師說得沒有錯,樓裏麵是一座迷宮。所有的門窗,廊柱,牆壁,樓梯都建得毫無道理。你沿著一條回廊奔跑卻發現跑進了死胡同,打開一扇門卻發現後麵是一堵砌死的牆。


    你聽到幾層磚牆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顯然孫百丈也在這裏被弄得暈頭轉向。有時候你還會聽到他憤怒的咆哮,幾乎讓整座樓都跟著顫動。你也搞不清楚是什麽東西更可怕,這棟樓裏的幽靈,還是此刻奔跑在樓中,一心致自己於死地的殺人魔王。


    你不知自己在這暗無天日的樓裏麵跑了多久,你覺得你真的成了一隻老鼠,一隻精疲力竭的老鼠。你不知道你在哪棟樓,甚至不知道你在第幾層,你隻是在千回百轉的迷宮裏,不辨東西地低頭狂跑。


    然後,你們倆就這麽遇見了。你當時想要爬上樓梯,而他當時正從樓梯上下來,因為這樓梯的上段直接被天花板封死。


    他幾乎沒有遲疑,一個巴掌將你從樓梯上扇下來。你聽到了自己肩胛骨撞擊地麵的聲音,險些以為自己會像個陶罐一樣摔成碎片,萬幸你落地時避開了頭部,沒有造成最壞的結局。


    你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嘴裏全是地上揚起的灰塵。孫百丈幾個大步來到你麵前,伸出蒲扇般的手抓住你肩膀把你提在半空中。


    “如果你剛才沒急著跑,我還不敢追上來。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怕你們唐門的天女散花。”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拇指深深扣進了你的琵琶骨周圍,你覺得半邊身子都幾乎要被他的幾根手指捏碎了,“可是看你逃跑我就不怕了,我猜得果然沒錯,你根本不會天女散花!”


    你疼得快要窒息,當然沒有力氣回答他,事實上,你已經疼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就在你覺得自己琵琶骨快要被捏斷的時候,你感到孫百丈的力氣忽然小了很多,你睜開眼,發現海盜正一臉恐懼地東張西望。


    你被摔在了地上,因為孫百丈暫時無暇顧到你。你已經知道他緊張的原因了,隻要豎起耳朵聽一聽,就會發現,整棟樓裏都回蕩著一種你極其熟悉的哀婉叫聲,就是昨天老井裏傳出的那一種。


    你有點想笑,兩塊太湖石沒能堵住那個東西,其實你並不怎麽驚訝,你隻是想不明白,那個東西怎麽就跟著你們跑進來了呢。


    孫百丈顯然也被勾起了恐懼,他向後倒退了一步,然後拔腿就跑,把剛站起身的你撞到在地。


    當你暈頭轉向地再次站起來時,已經看不見那個海盜頭子了。古怪的喘息和沉重的腳步聲透過你四麵的牆壁傳過來,你聽不出哪些是孫百丈的。


    你並沒有跑,因為你覺得在迷宮裏飛奔和呆在原地被那東西撞見的幾率是一樣的。所以當孫百丈與所謂的惡犬在小樓內沒頭沒腦地瞎突亂闖的時候,你隻是跌坐在地上戰戰發抖,仿佛是等待優勝者拿走的獎品。


    你強迫自己放慢呼吸閉上眼睛,想要分辨出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過來的。但是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那些聲音一定是在迷宮裏四處折返傳遞的時候失真了,現在從你這裏聽起來,就像是有一群野馬繞著你在牆後飛跑。


    約莫過了大約兩柱香的功夫,孫百丈忽然又出現在你麵前。你第一眼幾乎沒能認出他,他的臉色青得像是覆滿青苔的水渠,頭發蓬亂地豎著,有那麽一瞬間,你認為你看到了海盜頭子一直隱藏很好的白發。


    “這裏,這裏,”他顫著聲音對你說,語氣裏除了恐懼竟然還透著蒼老,“這裏是不是還有別的人?”


    “是不是一個中年女人,特別瘦,臉特別白,眼睛細得像是畫上去的?”


    孫百丈聽了你的話連連點頭,於是你確定了剛才在門外看到的夫人並非錯覺,或多或少,她果然被困在了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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