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快到九月九重陽節了,可是連綿的秋雨一直下個不停,下得人心裏也濕漉漉的。


    這日慧雅正在房裏繡給縣裏趙提刑娘子做的衣物,張婆來家裏串門來了。


    慧雅在房裏繡花,聽張婆在堂屋神秘兮兮地對李媽媽說道:“咱們孫家溝最近出了件奇事!”


    李媽媽笑著問道:“什麽事啊?”


    張婆故意壓低聲音,道:“賈氏藥鋪那個賈掌櫃的閨女,就是賈娘子,她前幾日夜裏不見了!”


    李媽媽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一個大活人,怎麽突然會不見了呢?”


    就連東暗間臥室裏的慧雅,也被張婆成功勾起了好奇心:賈娘子到底去哪裏了?


    張婆一拍大腿,道:“可不是呢!聽楊枝說,賈娘子夜裏開了大門,和一個聽著是少年聲音的男子說了幾句,然後就吩咐楊枝閂門,賈娘子卻和那少年一起朝河邊走去了。我覺得啊,她怕是和野男人私奔了!”


    李媽媽聽得是目瞪口呆:“行李都沒拿就私奔麽?”


    張婆嘖嘖歎氣:“可不是呢,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幸虧她的兒子阿寶一直養在賈掌櫃那裏,要不然……”


    慧雅先聽的時候還覺得一陣快意,可是聽張婆提到賈娘子的兒子阿寶,她的心裏就有些不忍。


    因為上次賈娘子挑撥孫全娘子婆媳倆來她家叫罵,所以慧雅很厭惡賈娘子,聽說賈娘子不見了,她自然覺得大快人心惡有惡報。可是想到小小的阿寶沒了娘多麽可憐,慧雅又打心眼裏祈求賈娘子在外麵玩夠了還回來。


    畢竟外祖父外祖母再親,也比不得親娘親啊!


    慧雅不忍心再聽,便轉移話題,開口道:“張婆婆,你家秀梅呢?”張婆婆平常到哪裏都要帶上孫女秀梅的,今日怎麽沒帶?


    張婆婆聽了,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半晌方道:“縣裏張大戶家托了金嫂買小丫鬟,她爹要賣她,現金嫂正在我家看人呢!”


    慧雅聞言一驚,忙起身撩開珠簾走了出去:“秀梅才十二歲,定白大哥為何要賣秀梅?”張婆的大兒子名叫孫定白。


    張婆神情黯然,過了半日方道:“你定白大嫂進門這些年,隻生了個秀梅,然後肚皮就沒動靜了,你定白大哥想要賣了秀梅,再買個小的回來生兒子。”


    慧雅一聽,當真是氣得肺都快要炸了:妻子沒生兒子,就要賣閨女買小老婆?這是什麽強盜邏輯?


    她小臉漲得通紅,顧不得交淺言深,深吸一口氣,道:“張婆婆,定白大哥這樣做,你也不攔攔?這世上哪有賣親閨女買小老婆的事?”


    張婆聽了,有些不高興,道:“這不是怕斷了孫家香火麽!”


    慧雅一聽,簡直是氣得要笑了:“定白大哥沒兒子,可是定黑二哥有三個兒子,定朱三哥也有兩個兒子,孫家的香火怎麽能說是斷了?”


    張婆覺得慧雅的話她很不愛聽,便騰地坐了起來,瞅著慧雅嘀咕了一句:“你家絕了戶,就想讓別人家都跟你家一樣絕戶嗎?”


    因為擔心自己說不過慧雅的伶牙俐齒,她撂下這句話,也不等慧雅回話,就撩起裙擺飛快地邁腳跑了。


    慧雅:“……”


    見張婆都出大門了,李媽媽忙寬慰慧雅道:“慧雅,別急,你來聽我細說。“


    她按住慧雅,柔聲道:“你想想啊,孫定白想買小老婆,還說是要生兒子續孫家香火,張婆婆哪裏會不願意?她隻是有些舍不得孫女秀梅罷了,並不是不同意賣秀梅,你再說都沒用的!”


    慧雅想到自己六歲時被繼父賣了的事,眼睛都紅了:“孫定白自己沒本事,可也不能賣閨女啊……”


    李媽媽拍了拍她的手:“慧雅,男人都這樣……”


    孫慧雅心中升起一股迷茫:趙青也會是這樣麽?將來她若是和趙青成了親,如果沒有兒子,趙青也會納妾麽?


    反正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的。


    至於趙青,慧雅一則覺得趙青不是那樣的人,二則她自己有的是辦法。


    這樣一想,慧雅的心便定了下來,不再憂心忡忡了。


    趙青點卯罷升堂,別的不說,先吩咐衙役把霸占孤女田產的孫全父子三人各打了二十大板,然後戴了枷,鎖在了衙門外麵,讓衙役守著。


    此時雨還在下,孫全父子三人和孫貴一樣,都是橫行鄉裏多年的潑皮無賴,一向是仰著臉走路橫行霸道無人敢惹的主,如今被打得奄奄一息,淋著雨披枷帶鎖跪在了縣衙外,還被人指指點點,當真是既受罪又丟麵子啊!


    孫全娘子和大兒媳婦簡氏、二兒媳婦朱氏得知了消息,跑去縣衙探望孫全父子三人,見了他們的慘狀,各自抱著自己丈夫放聲大哭。


    孫全奄奄一息道:“哭什麽哭,快想辦法救我們出去啊!”


    孫全娘子婆媳三人哭哭啼啼回了孫家溝。他們一家人雖然橫行鄉裏,可是卻一直是在孫家溝窩裏橫,出了事也是一籌莫展。


    孫福娘子見她們哭得淒慘,便悄悄給她們出了個主意:“解鈴還須係鈴人,你們想想你們做了什麽對不起人的事?”


    孫全娘子想了半日方道:“這如何能想起呢?”她家此類事情做得太多,大的如聯合孫貴昧了孫慧雅家五畝水田,小的如賴下鄰居家的快下崽的大豬,偷了村民地裏的西瓜賣了,為了出口閑氣打了鄰居家的孩子……


    孫福娘子索性提醒道:“你們隻想想這幾日吧!”


    一句話驚醒了夢中人,孫全娘子當下也不哭了,帶著兩個兒媳婦直奔慧雅家而去。


    慧雅正在臥室裏做盤扣,被大門外那突然響起的撕心裂肺的哭聲嚇了一跳。


    李媽媽聽了半晌,立在窗前問慧雅:“慧雅,要不要給她們開門?”


    慧雅笑了笑,繼續耐心做盤扣,趙提刑娘子剛派了人把衣服取走,卻又訂下了兩件月白鬆綾扣身襖,慧雅閑來無事,便打算先把盤扣提前給做了。


    她手裏忙活著悠然道:“讓她們多哭一會兒吧!”


    這起子女人,一天到晚在村子裏欺負人,如今好不容易受點教訓,可不能輕易饒了她們。


    趙青處理了孫全父子,處理罷積壓的公事,到了下午便帶著丁小四丁小五去看白吉光的家眷騰出的東院和西院。


    東院西院早已騰空了,裏麵收拾得倒也幹淨,隻是若是要做新房,還得再重新粉刷,晾上幾日再進行鋪排,另外東院的花木也得慧雅看了再安排種植。


    趙青把東院西院都看了一遍之後又去了東院。他和慧雅成親之後要住在東院,自然得細心收拾。


    丁小四最是機靈,見趙青若有所思立在東院庭院裏,他察言觀色一番後道:“大人,我聽惠明說孫大姑娘很會收拾房子,以前朱家的房子都是讓孫大姑娘看著收拾的,特別好!”


    趙青略一思索,覺得丁小四這法子很好,既收拾了房子,他又能日日見到慧雅了。


    丁小四見自家大人沒說話,似在凝神思索,也不敢吭聲了。


    片刻後,趙青輕輕問了一句:“今日是九月初幾?”


    丁小四一愣,忙道:“稟大人,今日是九月初八。”


    趙青沒有說話,抿了抿嘴,抬腿離開了東院。


    他和大嫂尹氏約定的時間是九月初九重陽節,尹氏今日或者明日就該到永平縣了。


    趙青腿長,走得又快,丁小四和丁小五眼看著他走遠了,忙小跑趕了上去。


    走到大堂後麵與東院相連的遊廊,趙青停住了腳步,吩咐丁小五道:“小五,你叫上付春恒和你一起去縣裏驛站,讓他們收拾出一座至少兩進適合女眷住的潔淨院落。”他是小叔子,尹氏到了永平縣,住在縣衙裏總是不太方便,還是安頓在縣裏驛站好了。


    丁小五領命離開之後,趙青又吩咐小四道:“小四,你帶著人去碼頭迎侯夫人,若是到了,先引她去驛站歇息,然後再來報我。”


    丁小四聞言當即答了聲“是”,快步而去了。


    他和丁小五都是趙青心腹,自然知道侯夫人尹氏是過來商議自家大人和孫大姑娘的婚事,因此辦事都很用心,輕易不肯出了差錯。


    到了傍晚時分,趙青正在東廳內處理公事,丁小四進來回話:“大人,小的接著侯夫人了,小的已把侯夫人以及跟著侯夫人侍候的人都安頓在了縣中驛館!”


    趙青想了想,起身道:“隨我去拜見侯夫人。”


    永平縣驛站給定遠侯夫人收拾出的是一處三進的院落,第一進院落住著跟來的管家、家人和小廝,第二進院落是跟來侍候的婆子和家人媳婦,第三進院落才住著侯夫人尹氏和貼身侍候的五個大丫鬟。


    丁小四丁小五隨著趙青穿過前兩進院子進了第三進院子,一路上見那些尹氏親信的管家、家人和小廝衣履鮮明,皆身著綢緞;那些婆子媳婦和丫鬟都穿金戴銀身裹綾羅,不由心裏都有些忿忿不平。


    京中侯府人人皆知侯夫人尹氏加進來時雖然號稱十裏紅妝,實際上都是些虛的,常常家常開銷都入不敷出,還得穆老夫人接濟。可自從穆老夫人去世,尹夫人把婆婆穆老夫人留給趙青的遺產全抓在了手裏,不僅她手麵大得出奇,她的親信們也都闊綽極了。


    想到這些人花用的都是自家大人的銀子,丁小四和丁小五心中極是不平,彼此看了一眼,卻都沒有說話。


    大人以前是年紀小,又不願讓侯爺為難;如今大人要成親了,侯夫人難道還能繼續霸攬著大人的產業?


    侯夫人尹氏此時正舒舒服服歪在第三進院落正堂的錦榻上,大丫鬟素蓁正拿了美人拳,一下一下地為她敲腿,另一個大丫鬟紅梅正用白挑線汗巾子鋪在她的肩頭,輕輕為她按捏著肩膀,屋子裏赤金香爐裏焚著百合香,煞是好聞。


    管家順福娘子進來回報道:“夫人,二公子已經過來了,正在外麵候著呢!”


    尹氏閉著眼睛沒有說話,繼續享受著丫鬟的服侍。


    她這個小叔子,心眼忒多了,從小就知道提防著她。如今趙青剛剛做了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兒,就想趁機要挾她這個做大嫂的,哼,想得美!先晾他一陣子,讓他知道上下尊卑!


    過了良久,尹氏覺得把趙青晾得足夠久了,方道:“請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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