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淩統恨不恨禰爺?當然恨。對這位他心目中的禍首,他的恨意甚至還超過對凶手甘寧。


    淩統為什麽恨禰爺?一曲《小人令》,毀了他偶像孫堅的一身光環,讓江東大好形勢戛然而止。又帶著劉備的兵馬兵淩江東,使甘寧射死了他父親淩統。


    但是!在淩統心目中,甚至孫氏集團大多數人的心目中,禰爺不僅可恨,更加可怕。


    可怕到信口一隻曲子,就將孫氏父子兩代積讚的威名毀於一旦!


    與這份破壞力相比,甘興霸力戰三雄的非凡武力,倒不算什麽了。畢竟,他對戰的三人都是年輕小將,武藝不算大成,你換了太史慈來一樣扛得住這三人。


    但是此刻,可恨而可怕的大魔頭,忽然對自己口吐“請教”二字時……


    小朋友的內心,很不矜持的沸騰了。


    “太史叔叔真厲害啊,平時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禰魔頭都忍不住要請教!”淩統不僅暗自道。


    在《小人令》傳開後,老實說,就連淩統都沒辦法像以前一樣佩服孫策了。而眾所周知,一個十歲的男孩子很難讓自己沒有崇拜的對象,於是在他自己也未察覺的情況下,這份感情悄悄轉移到了江東第一戰將太史慈的身上。


    淩統恨不得立刻告訴這個家夥自己的答案,但是一張口……他發現自己卡殼了。


    是啊,為什麽要立不世之功名?


    淩統張了張口,忽然看見禰爺不屑的眼神,頓時怒了:“當然……當然是因為……因為要光耀門楣、封妻蔭子!”


    “哦——”禰爺長長的哦了一身,神情更是不屑:“就為了你想光耀門楣、封妻蔭子,你就要提三尺劍,殺很多人?你可知道,那些被殺的人,他們也有妻子親人的。”


    淩統又張了張口,這次徹底被問住了。


    甘寧忽然插口道:“老禰,其實這孩子說的也不錯,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


    禰爺揮揮手:“行了,別說了,讓我來告訴你,大丈夫為什麽立不世之功名!”


    甘寧、淩統,一眾軍卒,都露出洗耳傾聽之色。


    “我輩立不世之功名,隻為開萬世之太平!”


    一個字一個字,清晰而堅定的,從禰爺最終說出。


    甘寧麵露肅然,淩統不明覺厲。


    “你說,你爹死了,甘寧是凶手,我是罪魁禍首。”禰爺望向淩統,眼神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慈悲。“自黃巾起義以來,天下刀兵四起,董卓禍亂,諸侯混戰,中原大地十室九空,白骨遍野,雞犬難留,多少孩子沒了爹娘!小淩統,你說說,凶手是誰?禍首是誰?”


    淩統抿抿嘴唇,眼中全是茫然。這個問題別說他,二十一世紀的十歲孩子也答不出來。


    “凶手是誰?禍首是誰?”甘寧目露思考之色,喃喃道。


    眾軍士麵麵相覷,眼神中都是茫然與困惑。


    現場沉默了片刻。


    禰爺一一掃視眾人,口中緩緩道:“禰某不才,倒是有個計較:為富不仁者是凶手,為官不修者曰凶手,天下殘民以自肥者,皆為凶手、禍魁!”


    “若是萬民安居,口中有食,天寒有衣,刀兵何起?若是世道太平,”禰爺伸出隻手,憐惜的撫了撫淩統的頭發:“你父親又怎麽會在戰陣之上,死於我等手中?”


    淩統一甩頭,避開了禰爺的手。


    禰爺也不在意,苦笑一聲:“嗬,我等兩軍交戰各為其主,不殺你爹,你爹就要殺我們,你覺得你爹不該死,難道我們就該死嗎?”


    “天地如爐,我輩如蟻,各自爭生而已。”


    淩統咽了口口水,忽然想到昔日死在淩操鐵棍之下的許多人來。那時隻覺得他們與自己父親為敵,死了活該,現在卻想到,他們難道就沒有父母妻兒,為他們的死而痛苦不堪嗎?


    禰爺忽然有些意興闌珊的搖搖頭,緩緩道:“我本非這世間人,陰差陽錯走此一遭,憑禰某的本事,就算狼煙四起,想過點安生日子總不會太難。可是……”


    禰爺吐出一口長氣:“草原異族,虎視華夏已非一日,若是任這天下被打個稀巴爛,他日胡人南來,我們的精兵良將都死在自己人手上,卻拿什麽去抵禦胡人的刀鋒?”


    這本是禰爺內心深處最大的擔憂,今天被這來尋仇的十歲孩子挑動了心腸,竟不由自主的吐露而出:“因此禰某思量,當擇一良主,以畢生本事,盡快的完成一統,還天下一個太平,為華夏留幾分元氣。”


    “可是群雄之中,孫策跋扈,袁紹驕橫,曹操奸詐,其餘劉表劉璋張魯馬騰等輩,更是碌碌之流。隻有劉備劉玄德,心智堅忍,更難得的是宅心仁厚,值得我傾力相扶。可惜玄德公雖有雄才,卻一直時運不濟,未得立足之土。這江東基業……”他看了眼淩統,笑著道:“與其給那六不霸王糟蹋,還不如給了玄德公!”


    “小淩統,你說,我做錯了嗎?”


    淩統呐呐難言,禰爺說的雖然質樸,卻都是直指天理人心的大道理,他一個孩子能說出什麽錯來?隻是,隻是,不共戴天的父仇又怎麽可能就此放下!


    淩統漲紅了臉,握緊了拳頭,低頭不語。


    甘寧忽然插口道:“小子,我知你心思!沒錯,為人子女者,天大的道理也大不過爹生娘養的恩情,不共戴天之仇,若不報之,枉為男兒!”


    甘寧幾句話說的擲地有聲,淩統雙眼頓時大亮,忍不住有些感激的望著甘寧。


    甘寧笑了一聲,又道:“隻是你小小年紀,報仇尚且不易,就別給自己找麻煩,弄什麽凶手又是禍首的,老禰剛才說的都是至理,大家各為其主,你爹吃了這口軍飯,自當在沙場拋頭灑血,哪有什麽禍首?非要怨,你就怨這世道吧。禍首二字,再也休提,至於凶手嘛……”


    淩統雙拳捏的更緊,要聽他接下來怎麽說。


    甘寧臉上露出一種自信又驕傲的神氣:“當然是老甘我了!你若要報仇,甘某一手接下便是。甘某還可以答應你:絕不以人多相欺,任你什麽時候來找我,甘某也一個人接下,與你單打獨鬥,分個生死便是。”


    “好!”淩統尖叫一聲,四下去找他的棍子。


    甘寧將他輕輕一拉,搖頭笑道:“你現在就要打?你這是報仇還是找死?”將淩統輕輕一推,淩統立刻跌出五六步去。“回去吧,拜名師、訪高友,學成了武藝,真正長成一條好漢,再來找我報仇便是。”


    淩統愣了一會,緩緩拾起自己的棍子:“那……那我就學成武藝,再來找你!你……你可不要提前死了。”


    甘寧哈哈大笑,意態雄豪,也不說話,隻揮了揮手。


    眾人一直看淩統走的遠了,甘寧才嘿的笑了一聲,嘀咕道:“小狼崽子。”


    禰爺拍了拍他的肩膀,甘寧一回頭,隻見禰爺的大拇指翹了起來:“甘爺,孤子堪憐,果然俠客風範,不枉勞資一曲錦帆令替你揚名。”


    甘寧道:“不過是懶得去殺他個孩子罷了,跟你這等開口閉口家國天下的還是不能比。”


    禰爺正色道:“儒為骨本,道為皮相,任意灑脫而不是堅持操守,乃為俠。我說的這個俠字,可不單單是遊俠兒那麽簡單。”


    難得被禰爺捧了一把的甘寧,眼裏不禁泛起喜悅之色,但嘴上並不多語,笑著搖搖頭,翻身上馬,自去前方喝令隊伍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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