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才過,一身灰布直身的漢子騎著馬疾馳於官道之上,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紛紛避讓,隻見那人朝馬屁股上狠狠抽了幾鞭子,馬兒吃痛,一刻不停的奔向永平府城外東南十餘裏的青雲莊而去。


    不多時的工夫,馬上的漢子遠遠看到陽山腳下那一片莊院,好生氣派。心道:“終於快到了!”


    青雲莊乃永平府境內的豪門大戶,附近百姓若能進到青雲山莊做個莊客家丁,也算是一家子衣食無憂。


    莊主沈鈞,也是永平府境內江湖勢力的頭把交椅,武功高強,極有俠名,甚得百姓及官府稱讚,各路豪強亦無不拜服。


    山莊門房的老漢聽見馬蹄聲,出門相迎:“趙伍哥你可算回來了!”門房老漢待那人近前下馬,伸手接過馬韁,“莊主在書房等你!”


    那灰布直身的漢子名為趙伍,乃是沈鈞結義兄弟,應了一聲:“知道了,祥老伯!”


    進了大門,趙伍便輕車熟路往書房來,待及門口,卻又頓住,左右思量了片刻,似是打定主意,進了屋內。


    “大哥!”


    書案前,沈鈞正在拭劍,聞聲瞧去,放下劍便起身相迎,心切道:“義弟辛苦,快坐!”


    沈鈞身著青色直綴,頭帶逍遙巾,年紀三十五六歲的光景,但無論多麽英俊瀟灑,也抵不住多年江湖,一縷風霜。


    他引著趙伍入座,又倒了杯茶與趙伍吃,問道:“京城可有消息?袁大人現下可好?”


    才端起茶來,便又放下,歎道:“袁大人下了詔獄,生不如死!”


    “啪!”沈鈞心中憤憤,拍案而起!


    一掌下去,竟是硬生生的在厚重的紫檀桌麵兒上留下一道微微塌陷的掌印,趙伍見得此景,也不得不佩服沈鈞對於力道的控製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掌力發而不散,想來沈鈞的內力也更為精進了。


    “大哥息怒!”


    “莫非皇上竟不念一絲舊情?土木堡之變,若非袁大人拚死護衛,如今的皇位又怎還能輪著他坐?”


    趙伍一驚,忙道:“大哥,慎言!”


    冷靜下來後,沈鈞便道:“我聞門達狗賊貪財,可將青雲莊全部家產贈與狗賊,隻求贖回袁大人!”


    趙伍搖頭道:“隻怕無用,門達自升任錦衣衛指揮使,便將袁大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好容易做出機會,又怎肯輕易放過?”


    “那便去劫獄!”沈鈞雙拳緊握,“為人在世,當有恩必報!”


    趙伍抬眼瞧著沈鈞,若有所思,卻不作聲。


    “怎麽,義弟有何想法,但講無妨。”沈鈞察覺趙伍似有異議,遂問道。


    趙伍一頓,想要說些什麽,卻又搖了搖頭,道:“大哥既然決定,兄弟自當追隨。我隻在想,詔獄並非一般人可闖,還需三思而行!”


    沈鈞點點頭,又問道:“義弟還有什麽消息?”


    “此次進京,我識得一人,名叫楊儀,如今是北鎮撫司的百戶大人,他曾經是袁大人心腹。”趙伍道,“他偷偷尋到我,隻托我帶來口信說,大哥若進京,三日後在智化寺外的石榴樹下相見,定有分辨。”


    沈鈞思慮片刻,道:“既如此,你我明日動身!”


    “好,”趙伍正要先行告辭,隻聽外麵“呯!嘣!”兩聲巨響!


    趙伍奇道:“眼下又不是年節,誰在放炮仗?”


    “聽聲音是西邊院子那邊傳來的。”沈鈞說著便往外走,趙伍跟著身後。


    正想喚人問個清楚,就看到一個家丁慌慌張張的跑來,邊跑還邊喊:“莊主,出大事兒了!少爺用炮仗把賬房錢先生給炸昏過去啦!


    沈鈞一聽,頓時火冒三丈:“小畜生,竟如此頑劣,看我不收拾他!”看了看家丁,又道,“錢先生現在何處,抬回房了嗎?還不找人趕快醫治?”


    “回莊主,已經有人去請郎中了,隻是….隻是大家夥沒法下手抬他….”那家丁為難的說道。


    趙伍問道“怎麽回事?錢十七在哪?”


    “在…..在茅房!”那家丁許是想起來有些惡心,臉上表情也是千變萬化。


    沈鈞鐵青著臉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那家丁看的沈鈞臉色不好,也不敢做些怪樣,老老實實答道:“是這樣的,當時錢十七正在出大恭,少爺不知從哪找來的炮仗,點著了就扔進茅房,一下子屎尿齊飛,錢十七一身汙穢、褲子都沒穿上就跑了出來,然後就暈倒了,股下還流血不止!”


    “這個逆子!”沈鈞極為生氣,一臉怒容,“去,你叫人把錢十七抬到屋裏,郎中瞧過後過來稟我一聲!去,把那個逆子給我帶過來!”


    那家丁唯唯諾諾的應了一聲,一溜煙的跑了個沒影!


    “叫義弟見笑,犬子實在頑劣,實在是平日裏疏於管教!”沈鈞頗為尷尬。


    趙伍卻微微笑道:“大哥見外了,淵兒年幼,正是頑皮的時候,待會兒訓斥一番,讓淵兒長個記性就行了,切不要動了真氣!”


    又看了看天色,接著說道“時候不早,愚弟先行告辭,明日還要趕路。”


    “也好,有勞賢弟!”沈鈞本就心事重重,如今劣子又惹出禍事,原想留趙伍用飯,此刻卻也實在沒有什麽心情。


    趙伍剛出書門外,還沒走兩步,便和一個幹淨俊朗,眉眼間與沈鈞極為相似的男娃走了個對頭。


    那男娃見著趙伍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稚聲童氣的說道:“侄兒沈淵,見過叔父!”


    趙伍笑著摸了摸沈淵的頭悄悄說道:“這麽懂禮數,還拿炮仗炸人屁股!”


    沈淵嘿嘿的笑道,“那個錢十七不是什麽好人,活該!”


    “喲,我記得你才六歲吧,小小年紀便曉得好壞了?”趙伍笑問道。


    “叔父就是好人,我知道的!哈哈”


    趙伍聽了,心下有所觸動,一時怔住了。


    “逆子,還不快滾進來!”沈鈞心中有氣,聽到沈淵說話,大聲喝道。


    沈淵嚇得一個激靈,抬頭眼巴巴的看著趙伍。


    趙伍搖一搖頭,言語頗為無奈:“你小心答話罷,你爹今日是動了真氣!”趙伍輕輕拍了拍沈淵的小肩膀,看著沈淵走進房內。


    轉過身來,趙伍輕歎一聲,離開了院子。


    “跪下!”沈鈞麵帶怒容,手執竹條,訓道:“小小年紀便學會作弄下人!你可知錯?”


    沈鈞手中條正要抽下,突然衝進一個美婦人,好似母雞護崽一般擋在沈淵身前,一臉怨氣道:“官人好狠的心,親生骨肉你也能下得這狠手?”


    “夫人,你這般護犢,隻會害了淵兒!”沈鈞左手一邊拉著婦人一麵說道,“你且閃開,今日我非要教訓教訓這個小混蛋!”


    女流之輩怎能有沈鈞力大,拉扯中一個踉蹌蹲坐在了地上。不過眼神倔強,言語間亦透著倔強:“是我這當娘的教子無方,官人執意若打,連我一並教訓就是!”


    這時沈淵抬起頭看著沈鈞,目光堅定的說道:“爹!好漢做事好漢當,您打我就好!千萬別連累我娘”


    聽得沈淵稚聲童氣說出的話還有些擔當,沈鈞冷哼一聲,斥責道:“你算什麽好漢!我平常便是這麽教你欺辱下人的麽?”


    隻聽啪的一聲,沈鈞手裏的竹條狠狠的抽在桌案上,嚇得沈淵隻眨眼睛!


    “莊主,郎中來了”門外的家仆進來秉道。


    “跪著!一會兒聽了大夫怎麽說,我再收拾你,”沈鈞凶巴巴的瞪了一眼沈淵,轉身便道,“快請進來!”


    話音剛落,一個老郎中提了個藥箱就進了書房內。


    “老朽給沈莊主問安!”


    相互之間行禮過後,就聽沈鈞問道錢先生的傷勢。


    隻聽那郎中道:“並無大礙,我已敷上金瘡藥,隔天換藥,休息個三五天便能下地。隻是叫人後怕,那位錢先生好險變成太監。”


    老郎中笑了笑,輕輕捋了捋垂到胸前的白須。一抬眼看到還有女眷在此,連忙罪過:“老朽失禮,失禮了!”


    “無妨,多謝先生醫治。來人帶這位老先生去賬房取診費!”


    待郎中走後,沈鈞將竹條放在桌上,歎了口氣“唉!子不教父之過也!”


    沈淵抬頭看了看沈鈞,見著沈鈞凶巴巴的瞪著自己,於是抿著嘴又低下頭來,也不說話。


    “哼!”沈鈞越想越氣,怒斥道:“逆子頑劣,竟敢仗勢欺人!今日必須得讓你吃點苦頭,你才能長了教訓!”


    “本就是那姓錢的活該!”沈淵抬起頭,似是有些委屈,終於忍不住還嘴!


    沈鈞一瞪眼睛,喝道:“畜生,你還敢頂嘴!”


    抬手正要打人,夫人卻央求道:“官人,你不妨聽聽這孩子怎麽說!淵兒雖然調皮,但做了錯事一向承認的!”


    聽了夫人的話,沈鈞心道:“淵兒雖然頑劣,卻是有一點好處,從不扯謊,怕是這裏麵另有原因。”


    指著沈淵道:“我便聽你說,若是說不出道理,你娘也護不住你!”


    隻見沈淵挺起腰板,理直氣壯的道:“姓錢的才是仗勢欺人!昨日我讓祥爺爺帶我去河邊麵玩,姓錢的要強取村子裏王大娘的閨女做小妾,要是王大娘不同意,便叫人燒了她家房子!所以孩兒氣不過,這才回來懲治了姓錢的!”


    “你從何處聽說?”


    “村裏的孩子跟我說的!”


    沈鈞突然想到,這幾日確實聽一兩個人說過,這錢先生不檢點。但因為錢先生是身邊的老人,以為是他人道聽途說來的閑話,便沒有當回事,如今看來,還真是自己冤枉了兒子。


    知道不用自己兒子不用挨著皮肉之苦,莊主夫人孟氏自然也鬆了口氣。


    沈鈞麵色緩和,道“起來吧!這次且饒過你,算你知道黑白,心存俠義!也不枉我一番教導!”


    見著兒子敢仗義相助,沈鈞心裏也不免有些得意。


    不過又正色說道:“以後行事萬不可魯莽,想今日之舉,初衷雖好,但非君子所為!行俠仗義是不錯,但須光明磊落!男兒立世,當堂堂正正,頂天立地!你定要銘記於心!”


    “孩兒謹記!”沈淵認真的答應著。


    孟氏瞧著父子二人,亦是心下大慰。


    沈鈞點點頭,“起來吧!不過,你這手法卑劣,趁人之危,險些要了人性命,雖免去竹篦之苦,但我還是要罰你蹲一個時辰的馬步!可認罰?”


    “孩兒認罰!”


    孟氏有些不忍心,還想勸勸沈鈞,不過見沈淵答應的痛快,又拿這爺倆沒有絲毫辦法。


    “好,王大娘那邊我會命人去給一個交代。晚上吃完飯,爹開始教你華山七真拳!”


    月明當空,沈鈞躺在床上有些興奮的睡不著覺,心想:“七真拳自己隻練了一遍,淵兒便記住了七、八成的招式,第二遍就記得不差一毫,果然聰敏過人,倘若能拜得名師,一定能大有作為!不如等這次救出袁大人後,便送淵兒進華山派!


    想到此處,沈鈞輕輕的拍了拍孟氏,輕聲說道:“夫人,明日我須進京一趟,恩公有難,我不能袖手旁觀。”


    “可是那位袁彬大人?”


    “不錯,袁大人對我有救命之恩,”沈鈞沉默片刻,“隻是此行凶險,我怕......”


    話未說完,便見孟氏轉過身來,一隻玉手擋住了沈鈞的嘴唇:“呸呸呸,我知這種事攔不住官人,隻求你萬事小心,若事不可為,千萬不可勉強,正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且淵兒才六歲,為了我們母子也要平安歸來。”


    沈鈞摟進夫人,道:“一定。”


    次日臨行前,沈鈞喚來沈淵,囑咐道:“為父去京城幾日,我不在,你當聽你母親教導,不可忤逆!”


    沈淵抬頭問道:“爹什麽時候回來?”


    “端午過後便回!”


    說罷,沈鈞與趙伍二人策馬疾行,往京城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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