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前麵一座三開間的大殿,近前看了去,正上方供著聖人。沈淵雖年幼少學,即便不認得兩側人物,倒也認得孔聖人。


    沈淵心道:“頭年父親於鄉裏興辦學堂,便供了孔聖,如今被師父領到此處,左右要讀書,索性再拜上一拜,方全個‘禮’字。”


    當即磕了頭,口中還小聲念叨著:“孔聖老爺在上,家父生前曾盼小子能讀書博個功名,如今成了孤兒,又背負深仇大恨,功名什麽的怕是沒了指望,念在於鄉裏學堂,咱們見過一麵的情分上,隻求聖人眷顧,叫小子多識幾個字,能做出幾篇好文章來,也算結了家父心願。”又琢磨了一下,道:“還要保佑小子能大仇得報!”


    公冶和在後麵瞧得好笑,他站在殿外,雖有幾步距離,卻也聽得清楚。暗暗笑道:“這黃口小兒,倒會亂攀關係,不過是此前拜祭過罷了,若叫這幫酸秀才聽見,定少不了口誅筆伐。”


    見沈淵起了身,公冶和走近戲謔道:“乖徒弟,報仇殺人這等事,孔聖人是不理的。要拜,你得拜我。哈哈哈哈!”


    公冶和大笑著過了這先聖殿,沈淵撇了撇嘴,在後頭跟著。公冶和瞧著這書院頗大,房間也甚多,想找個人怕也隻能四下問問。


    見不遠一個儒生,頭戴皂條軟巾、穿著玉色布絹的圓領大袖,正搖頭晃腦的背書,公冶和大手一拍,那人嚇得一跳,將方才記下的文章忘的一幹二淨。


    那儒生打量著公冶和,惱道:“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去去去!”說罷大袖一甩,氣哼哼的走了。


    公冶和被這儒生說的蒙頭蒙腦,心道:“莫不是個呆子?”索性也不尋人問了,隻提起真氣,大聲喊道:“張秀才,老道來尋你啦!”這聲音奇大,滿書院回蕩,沈淵忙捂住耳朵,震得旁人的腦袋嗡嗡作響。


    那些個儒生學子驚詫哪裏來的老道士在此發癲,又相互問著張秀才是哪個。不多時,一個花甲光景的老先生,頭頂幅巾,身上朱子衣,一路小跑迎了上來。


    旁的學生瞧的目瞪口呆,原來這老道士口中的“張秀才”竟是他們的山長張謙張先生。頓時有學生便怒道:“此地為聖人學府,這老道怎這般無禮!山長乃進士出身,豈敢用‘秀才’相稱!”


    公冶和有些頑童心性,這脾氣也是說上來就上來,聽了這些個儒生訓斥,回嘴罵道:“你們這些個書呆子,老子就願意叫他張秀才,你們待如何?”說罷,還故意高聲“張秀才”長,“張秀才”短的。


    所幸這張謙是個好相與的,也不氣惱,隻搖頭苦笑。朝著這些學生擺擺手道:“無妨,左右不過是個虛名,都散了吧。”又回頭悄聲與公冶和道:“這些個童生,大多是不識趣的,還望公冶兄見諒。”


    “哼,最煩你們這些酸儒。”公冶和揶揄道,“我見你也不迂,怎的教出這些個呆子?”


    張謙戲道:“哎呦,權當是公冶兄誇獎罷了!”又看向沈淵,問道:“公冶兄,這是?”


    “張秀才,我與你的恩情可還記得?”公冶和不理張謙所問,隻言道,“如今便與你一個報恩的機會。”


    “救命之恩,豈敢忘懷!”說到此處,張謙整了整衣服,朝著公冶和作揖道,“但憑公冶兄吩咐!”


    張謙將這師徒二人領進廂房,請了座,命人奉上茶。問道:“不知公冶兄有何吩咐?”


    公冶和咧嘴笑道:“我想為我這徒兒討幾本書來,好教他些許識文斷字的本事。江湖險惡,日後也免得受他人蒙騙。”


    “就這?”


    “嗯,就這!”


    張謙聽了目瞪口呆,有些不可思議,道:“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幾本書冊就算還了恩情?”


    公冶和反問道:“那你還待怎的?你手無縛雞之力,要你給老子做牛做馬,老子還不稀罕哩!”


    “好好好,依你便是。”張謙笑道:“看來,公冶兄你才是真君子啊!”


    “少拿這奉承話搪塞我,”公冶和打斷話頭,“給我徒兒的書籍須是有先賢注解的,最不濟也要你注過的,否則老子也不到此處尋你來了。”


    張謙思慮片刻,應道:“如此,明日我便多選出幾冊,叫學生們各抄一份,畢竟好些都是孤本。不過需要公冶兄在此處多逗留幾日。”


    “這倒好說。”公冶和欣然應道。


    眨眼天快暗了,張謙命灶上備了酒飯。隻一炷香的時間,就看仆役捧出酒菜來。


    沈淵瞧著,喉嚨裏咽吐沫,隻見先端上來的盤裏盛著滾熱的蹄子,又擺出一尾蒸魚、一碟青菜,一碟豆腐幹、兩小碟醃菜,這時早前那粗獷漢子也跟著進了屋,手裏又端上三大碗燴麵。那漢子偷偷瞄了瞄公冶和,卻被公冶和瞧見了,嚇得一個激靈,連忙退了出去。


    公冶和全沒在意,此刻眼睛正盯著張謙從仆役手裏接下的那一壇子酒。


    張謙得意道:“公冶兄,這可是足有十年的汾酒,平日裏我舍不得吃,現下可是便宜你嘍!”說罷,二人分別倒出來吃了一碗,這才動筷。


    沈淵早已等不及,囫圇著將麵吃了幹淨。吃過了飯,公冶和送走張謙,趁著醉意,又教沈淵耍了套華山劍法。


    隻一遍,沈淵便記下了大半,第二遍,便將全部劍招記得清楚。沈淵揀了根木枝,似模似樣的演了一回,公冶和看了,感慨道:“不錯,比你老子強!”說罷,回到屋裏便睡了去。


    月上梢頭,山下村子裏的一戶人家還亮著燈火。屋內二人正就著一碗熟牛肉吃著酒。其中一人正是在書院中的漢子。


    這漢子是書院的火夫,名叫牛三。與他對麵的是這一帶有名的光棍,隻因這人頭上有瘡,人稱癩頭王。此人一副奸相,賊眉鼠眼,卻生出一臉橫肉。


    聽牛三道:“沒有看錯,今日那一老一小,正是官府懸賞的人物,那賞銀足足有五百兩!”


    癩頭王吃了碗酒,奸笑道:“既如此,將這二人擒來交於官府,得了銀子,你我二人分了便是。”


    “隻是我見那老的似有功夫在身,不是個好相與的,”牛三這碗酒端在半空,猶疑道,“不如報了官,讓差人自己來拿,如此也算立了功,多少能有幾錢賞銀,總好得過丟了性命。”


    牛三想到公冶和那雙渾濁的眼珠子,不由得打了個冷。


    癩頭王瞧著,嘲笑道:“看你五大三粗,也有把子力氣,怎的還被這老頭嚇得屙出屎來?”


    “不是,尿憋的。”牛三連連否認,說著出去爽快了一把。


    待回來後,隻聽癩頭王道:“牛三兄弟,你且放寬心。所謂拳怕少壯,想當年哥哥我也是跟著師父練過幾年棍棒,若真如你說那老頭會武功,就憑我們二人齊心,諒他也翻不出花來。”


    見牛三不說話,隻呆呆的瞧著碗裏的酒,癩頭王又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若真報了官府,五百兩雪花銀便是一厘也無咱們的,這可是五百兩!”邊說邊伸著五根指頭在牛三眼前晃蕩。


    左思右想,牛三端起眼前這酒一口吃了幹淨,一抹嘴似定了心道:“就衝這五百兩,這事做得!”


    癩頭王讚道:“好!是條漢子!”舉起這渾湯陪著牛三又吃了一碗。隨後他拉過牛三,小聲道:“明日便如此如此……”


    過了三更天,那牛三吃得大醉,早早倒在炕上睡死過去。癩頭王悄悄從土炕上摸了件衣裳,走了出去。原來他有個表舅正是縣衙裏的捕快。癩頭王將這事兒與他表舅說了,為的竟想吃個獨食,他表舅也好能立個頭功,若升了捕頭,日後的好處數之不盡。


    至於牛三,到時做個意外,殺了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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