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扁舟，泛波明月湖。
周圍是空曠的湖水和如簾細雨，嘩啦啦的雨水，猶如耳邊的低語，偏偏給人一種寧靜祥和之感。
海北把玩著一個水滴狀的樂器，欣賞著上麵的天然紋路，似乎十分喜歡。這是望月送給她的禮物，說是西域的一種樂器。
“你猜楊青匆匆離開，去幹什麽了？”海北問。
陸野笑道，“你看出什麽了？”
“你呢？”
陸野大笑，道，“肩頭的箭傷，總是需要處理一下啊。之前硬撐著還好，酒過三巡，手臂明顯無力。明明天氣涼爽，額頭竟然滲出細汗來，顯然是撐不住了。”
海北輕輕一笑，道，“想來昨天晚上，咱們破開那城池禁製之後，他剛巧看到，隨即跟了出來。”
“嗯，對於救命恩人，他在望月樓款待咱們一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陸野笑道，“隻是，不知他昨夜到底是幹了什麽好事兒，竟然被那麽多人追殺。”
海北道，“凡塵俗世，大概與我們也無關吧。依我看，那楊青應該是看到我隨意的破開了城外禁製，認為我們修為高絕，想要拉攏我們而已。”
“這麽說，也不無道理。”陸野道，“這些人，年歲不大，心機倒是深沉的很。如此跟我們把酒言歡一番，便各自道別。過上些許日子，再次偶遇，感情就會更身後一些。這樣做，比一直纏著我們示好，反而更有用啊。”
海北道，“人情世故，大致如此吧。”收起手裏的樂器，海北趴在船沿上，伸手撩了一下湖中的水。“我們海北一族生活的地方，就在一片島嶼之上。泛舟海上，一直是我最厭煩的事情。我更喜歡穩穩的站在大陸上，看山、看樹、看花鳥魚蟲。”笑了笑，海北繼續道，“未曾想過，有朝一日，我竟然也會懷念那泛舟海上的生活。”
陸野道，“你真名叫什麽？”
“重要麽？”海北道。
“不重要，就是隨便問問。”陸野道，“算了，還是別問了，到時候，小天若是知道我竟然知道你的本名，一定會醋勁兒大發的。”想起林小舟吃醋慪氣的模樣，陸野就忍不住笑了一聲，之後眉頭微蹙，一抹憂色襲上心頭。
海北卻輕聲一笑，忽道，“我本名叫海無波。”
陸野一愣，口中輕念著“海無波……無波……”視線落在海北胸口，嘴角一抽。“名不副實啊。”
海北有些哭笑不得，看看天色，道，“距離天黑還有兩個時辰，時間還早。這明月湖連著晉城外的護城河，咱們就圍著這晉城護城河轉一圈兒吧。”
“行啊。你撐船吧。”陸野說道。
海北拿起船頭的鬥笠，戴在頭上，走到船尾，抓起船篙，看了一眼慵懶的斜躺在船艙裏的陸野，笑道，“你發現沒有？有時候你挺懶的。”
陸野道，“懶啊，那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海北大笑，嫻熟的撐著船。小船極為穩當的穿梭在雨水中，竟然絲毫感覺不到晃動。
陸野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哼起了一首小調兒。哼著哼著，倦意襲來，竟是閉上眼睛睡著了。至於這水上美景，他顯然真的是沒什麽興趣的。
海北撐了一會兒船，看到陸野竟然呼呼的睡著了，一時間也沒了興致，幹脆就坐在船頭的雨水中，看著湖麵靜靜發呆。時不時的回頭看上陸野一眼，之後就有股想要把陸野喊醒，讓他陪著自己說話的衝動。
一直過了很久，海北忽然發現，原本麵向湖麵的自己，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麵對著船艙坐著。眼前，是酣睡不知人事的陸野。也不知他夢中遭遇了什麽好事兒，衣服都被撐起來了。
海北臉色猛然一紅，趕緊背過身去。
心裏很亂，亂成了一團麻。
很多問題，她不敢深入的去想。
又回頭，做賊似的偷偷的看了陸野一眼，海北輕聲歎氣。
不論如何，等到離開了這裏，自己也該離開陸野，去往永夜前線了。太多年沒有見了，天南……還好嗎？
想起永夜前線，海北又有些憂心忡忡起來。
魔族入侵，修真界危如累卵。天南一定在前線禦敵，卻不知境況如何了。相比於混亂的修真界，自己身處的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何嚐又不是一個世外桃源一般的所在呢？
再看看這花花世界，海北對魔祖佩服不已。
一代傳奇，以一己之力，開辟這一片天地，當真了得。
或許，若是陸野得到了魔祖的真傳，又有天地二環的話，搞不好也能開辟一界……又看了陸野一眼，海北啞然失笑。
這個鹹魚一樣的家夥，現在是遇到了難處，才變得勤快而焦躁了一些。若是眼前這些麻煩被他解決了的話……讓他這種懶散鹹魚去開辟一界？還是算了吧。
這個蠢貨，好歹也是修真者，睡覺還能睡的滿下巴的口水。
海北忍不住輕聲笑了笑。
未成想，陸野竟被這笑聲驚醒。他睜開眼，忽的坐起來，“天黑了啊，你怎麽不喊我！”說著，起身鑽出船艙，“快去找那流光……”說著，他猛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低頭看了一眼，愣了一下，趕緊背過身去。“咳……快去找那流光吧。”
“嗯，走吧。”海北輕聲一笑，直接祭出飛鳥，翻身而上，騰空而起。
待到陸野飛在身側，兩人才一起朝著城外飛去。
如此夜色朦朧，兩人飛的很高，倒也不怕被人看到。
晉城很大，但兩人的飛鳥的速度也不慢。不消多時，兩人就在護城河外的一片林地中，找到了那片流光。
收了飛鳥，站在流光之外，海北道，“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嗯。”陸野答應了一聲，直接踏步進入那片流光之中。
與第一次進入的那一片流光一樣，流光之內的邊緣，盡是一具具死屍。
陸野注意到，那些死屍之中的一具白骨的指關節上，竟然還戴著一枚儲物戒指。這種法寶，在這個世界裏，絕對極為稀罕。
陸野迅速的摘下那儲物戒指，戴在手上，之後也顧不得去搜刮別的東西，直接快步前行。現在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找到魔祖。
大概走到了流光之地的中間地方，陸野忽然席地拜倒，“師尊！弟子陸野，前來求見師尊。”
“嗬……”一個聲音，在陸野麵前不遠處響起，“這個後生，你師尊是哪個？”
陸野抬頭，看到了魔祖。
“師尊在上，弟子有禮。”陸野再次叩首，之後不等魔祖發問，便道，“在暗無混沌之中，您老人家曾經收下弟子為徒，要自己繼承您的衣缽，繼續完善這世界，修複這一萬三千四百二十一個空間裂痕。”
魔祖怔了一下，呼出一口氣，道，“原來如此，你且起來吧。”
陸野起身，又道，“師尊，之前在一處裂縫之中，您說說到這些裂縫，會被大乘高手利用而摧毀這個世界之後，沒有來得及說別的，就消失了。”
魔祖凝眉看著陸野，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弟子，感覺是十分陌生的。畢竟，對於此地的他而言，隻是第一次見到陸野。不過，他看得出來，陸野修煉了《天倫》，而且練成了，這足以說明他必然是自己的弟子。因為若是沒有自己的幫助，絕對沒有人能煉成《天倫》。
沉默了一會兒，魔祖道，“修複這空間裂縫……不容易啊。我曾經想過許多辦法，卻總是失敗。”感慨了一把，魔祖又看了一眼陸野手上的地環，問道，“地環在你手上，天環呢？”
“啊……天環……唉。”陸野心中一動，歎氣道，“這事兒，之前我跟您說過。那天環被我妻子拿去，而我妻子，現在卻是陷入了一個叫‘窺天’的地方。”
魔祖一怔，“窺天？！怎麽會陷入哪裏？”
陸野聽到魔祖這般言語，料定他對窺天必然極為了解，心中難掩激動，又一次伏地拜倒。“師尊！求您幫我救回我妻子。”接下來，陸野就把林小舟陷入窺天的經過簡單的說了一遍。
魔祖凝眉道，“之前我有沒有跟你提過窺天？”
陸野搖頭。
魔祖歎氣道，“那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曾經被我的一個親人偷襲而重傷？”
“這倒是說過。”陸野道，“您說您在渡劫的時候被偷襲了。”
魔祖應聲道，“看來，我並沒有告訴你，我那位親人，乃是我的親弟弟。”
陸野一怔。
魔祖道，“他是想殺我好取而代之，但若是平時，又打不過我，所以便想要偷襲我。後來，我傷勢恢複，打敗了他。當時我並沒有打算取他性命。隻是，他是個烈性的，最終選擇了自殺。而那窺天，就是我弟弟留下的一隻眼睛。他說我的下場最終會不如他，還說要看我怎麽死……”
陸野道，“那……若是陷進去的話……”
魔祖看著陸野，搖搖頭，“必死無疑。”
陸野心頭猛然一顫，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魔祖歎氣，道，“他的眼睛自成一域，內裏怨氣極重。當初我曾經試圖破掉窺天，好讓我弟弟安息。然而……我自問修為高絕，可還是差點兒死在裏麵。”
陸野絕望的怔怔發呆，兩滴清淚順著臉頰滑落。
他癱坐在地上，木然無語。
片刻，陸野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他痛苦的抱著頭，狠狠的栽在地上。良久，一聲壓抑的痛苦的嘶吼，才嘶啞著響起。
魔祖看著痛哭的陸野，輕聲歎氣。
一直過了很久，魔祖說道，“人死不能複生，死於窺天，更是連輪回都做不到……你，節哀。”
……
海北在外麵一直等了很久，眼看著東方露出了魚肚白，陸野竟然還沒有出來，海北便有些心急起來。
她很想衝進去看看陸野到底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可又擔心事情順利，自己突然闖入，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可眼看著天就要大亮，而流光即將要消失，海北等不及了，直接走到流光之前，正要闖進去，卻忽見一個人影從流光中走出來。不是陸野，還能是誰。
“呼……你總算是出來……”海北話說一半，注意到陸野神情異常，眼睛也有些發紅，不由愣了。“怎麽了？”
“沒……沒什麽……”陸野的聲音，竟然有些嘶啞，說著，眼淚再一次落下來。他忽然張開雙臂，緊緊的抱著海北，痛苦嘶吼，“啊……小天死了！啊……”
海北立時怔住。
……
小雨依然淅淅瀝瀝的下個沒完沒了。
陸野坐在護城河邊的堤岸上，看著眼前的河麵，怔怔出神。
時不時的，眼淚洶湧。
海北舉著一把雨傘，站在陸野身後，一直也不說話。
天亮了，天又黑了。
陸野終於站起身來，回頭看著海北，歎一口氣，沙啞著嗓子道，“謝謝。”
海北想要報以和善的笑，卻又意識到，這個時候笑出來，顯然不太合適。她說道，“走吧，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陸野答應了一聲，卻沒有祭出飛鳥，隻是沿著河堤緩緩而行。
海北遲疑了一下，跟了上去，幫陸野打著傘。
陸野走了一段，忽然說道，“你說……小天……真的死了嗎？”
海北不知該如何作答。不過，她知道陸野想聽的答案，還是說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也許……畢竟這魔祖隻是很久以前的殘識，時間過去了這麽久，那窺天，興許發生了變化呢。”
陸野道，“我跟魔祖提過這種猜測，之後，他就把手按在了我的地環之上。”說著，陸野的聲音又一次哽咽，“他說……他說他感受不到天環之上有什麽生氣……他還說……他還說他可以把天環取來，是我攔住了他。”苦澀的一笑，陸野說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萬一小天僥幸沒有死呢？我讓魔祖把天環取來，萬一再害了小天呢？那個小魔頭，一向命硬。大概真的不會死。”
話雖然這麽說著，但陸野顯然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話。魔祖那般強悍的人物，都對付不了窺天，更何況林小舟不過凝脈修為？就算天環再強，就算她元神再強，就算她的“天魔”修煉之法何等神奇……又怎麽可能比得過全盛時期的魔祖？
心思太過恍惚，陸野被地上的蔓藤絆了一下。
海北眼疾手快，拉住了陸野的胳膊。
陸野呼出一口氣，道，“謝謝。”
海北抿著嘴不說話，隻是一手抱著陸野的胳膊，一手舉著傘，跟著陸野緩步前行。
一直走了很遠，眼看著就要靠近晉城城門口了，海北忽然說道，“你是修真者，早晚會見慣了生死的。”
“是嗎？”陸野隨意的問了一句，又道，“有時候想想，如果當年小天沒有去地球把我帶出來，如果我在十九歲那年就死了……大概……也是一種幸福。”
海北仰臉看著陸野，微微凝眉，略一沉吟，岔開話題，問道，“你有沒有問問那魔祖關於輪回石的事情？”
陸野搖了搖頭，之後忽然駐足。“輪回石……你說……秋蓉如果能逆轉輪回複活陸落梅，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複活小天？！”
海北搖搖頭，看著一臉興奮的陸野，卻沒有再說什麽。
陸野摩擦著手掌，臉漲紅著，聲音也哆嗦起來。他說道，“對！逆轉輪回！一定可以……”說著說著，陸野忽然又痛苦的雙手捂著臉，搖起頭來。“魔祖說，死在窺天之中，就連輪回也……無**回，直接灰飛煙滅……逆轉輪回，又能如何？”
海北看著重新陷入絕望的陸野，心中不忍，眼睛竟然跟著濕了。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既然那窺天殺了小天，咱們就去毀了那窺天！”
雖然陷入仇恨的人生是痛苦的，但陷入絕望的人生，更痛苦。海北不想要陸野絕望的活著。
陸野深吸一口氣，“複仇麽……一個死去的靈魂的怨念化作的煞靈……唉……”
海北一時啞然。
親人墜橋而死，自己會有毀掉那座橋的衝動嗎？
陸野的心情，海北很能理解。就像很多年以前，自己那些一個個死在大海之上的族人一樣，自己從來沒有跟大海複仇的興趣……
忽然，飛鳥閃動著翅膀，濺起一片片雨水。
陸野翻身騎上飛鳥，對海北說道，“走吧，去下一處流光。”
海北看著陸野，對於他的忽然的舉止，有些不解。
陸野道，“這裏的魔祖已經消散，我要去找下一個魔祖，我要請他幫我進入窺天！”
海北卻沒有動，凝眉看著陸野，道，“進入窺天送死麽？”
陸野搖頭，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進去一窺究竟，我不甘心！我相信，魔祖一定有辦法把我送入窺天！”
“算了吧。”海北道，“魔祖不可能答應你。全盛時期的他都差點兒死在窺天之中，如今的他，不過是殘識一片，就算有辦法送你進去，他也不會這麽幹。畢竟，他還指望你幫他修複這世界呢。”
“那我就告訴他已經有了仙界。”陸野道，“我的生死，已經不重要了。”說著，陸野輕聲一笑，“真的不重要了。”
海北遲疑片刻，道，“好吧，走。”
陸野答應了一聲，轉身控製著飛鳥，剛要騰空而起，卻忽然感覺到有一隻手拍在了自己後背之上。緊接著，一股奇怪的力量，直接進入了自己體內。
意識忽然有些混亂。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陸野耳邊響起了海北的低吟：“對不起……我不能讓你去送死。”
周圍是空曠的湖水和如簾細雨，嘩啦啦的雨水，猶如耳邊的低語，偏偏給人一種寧靜祥和之感。
海北把玩著一個水滴狀的樂器，欣賞著上麵的天然紋路，似乎十分喜歡。這是望月送給她的禮物，說是西域的一種樂器。
“你猜楊青匆匆離開，去幹什麽了？”海北問。
陸野笑道，“你看出什麽了？”
“你呢？”
陸野大笑，道，“肩頭的箭傷，總是需要處理一下啊。之前硬撐著還好，酒過三巡，手臂明顯無力。明明天氣涼爽，額頭竟然滲出細汗來，顯然是撐不住了。”
海北輕輕一笑，道，“想來昨天晚上，咱們破開那城池禁製之後，他剛巧看到，隨即跟了出來。”
“嗯，對於救命恩人，他在望月樓款待咱們一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陸野笑道，“隻是，不知他昨夜到底是幹了什麽好事兒，竟然被那麽多人追殺。”
海北道，“凡塵俗世，大概與我們也無關吧。依我看，那楊青應該是看到我隨意的破開了城外禁製，認為我們修為高絕，想要拉攏我們而已。”
“這麽說，也不無道理。”陸野道，“這些人，年歲不大，心機倒是深沉的很。如此跟我們把酒言歡一番，便各自道別。過上些許日子，再次偶遇，感情就會更身後一些。這樣做，比一直纏著我們示好，反而更有用啊。”
海北道，“人情世故，大致如此吧。”收起手裏的樂器，海北趴在船沿上，伸手撩了一下湖中的水。“我們海北一族生活的地方，就在一片島嶼之上。泛舟海上，一直是我最厭煩的事情。我更喜歡穩穩的站在大陸上，看山、看樹、看花鳥魚蟲。”笑了笑，海北繼續道，“未曾想過，有朝一日，我竟然也會懷念那泛舟海上的生活。”
陸野道，“你真名叫什麽？”
“重要麽？”海北道。
“不重要，就是隨便問問。”陸野道，“算了，還是別問了，到時候，小天若是知道我竟然知道你的本名，一定會醋勁兒大發的。”想起林小舟吃醋慪氣的模樣，陸野就忍不住笑了一聲，之後眉頭微蹙，一抹憂色襲上心頭。
海北卻輕聲一笑，忽道，“我本名叫海無波。”
陸野一愣，口中輕念著“海無波……無波……”視線落在海北胸口，嘴角一抽。“名不副實啊。”
海北有些哭笑不得，看看天色，道，“距離天黑還有兩個時辰，時間還早。這明月湖連著晉城外的護城河，咱們就圍著這晉城護城河轉一圈兒吧。”
“行啊。你撐船吧。”陸野說道。
海北拿起船頭的鬥笠，戴在頭上，走到船尾，抓起船篙，看了一眼慵懶的斜躺在船艙裏的陸野，笑道，“你發現沒有？有時候你挺懶的。”
陸野道，“懶啊，那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海北大笑，嫻熟的撐著船。小船極為穩當的穿梭在雨水中，竟然絲毫感覺不到晃動。
陸野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哼起了一首小調兒。哼著哼著，倦意襲來，竟是閉上眼睛睡著了。至於這水上美景，他顯然真的是沒什麽興趣的。
海北撐了一會兒船，看到陸野竟然呼呼的睡著了，一時間也沒了興致，幹脆就坐在船頭的雨水中，看著湖麵靜靜發呆。時不時的回頭看上陸野一眼，之後就有股想要把陸野喊醒，讓他陪著自己說話的衝動。
一直過了很久，海北忽然發現，原本麵向湖麵的自己，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麵對著船艙坐著。眼前，是酣睡不知人事的陸野。也不知他夢中遭遇了什麽好事兒，衣服都被撐起來了。
海北臉色猛然一紅，趕緊背過身去。
心裏很亂，亂成了一團麻。
很多問題，她不敢深入的去想。
又回頭，做賊似的偷偷的看了陸野一眼，海北輕聲歎氣。
不論如何，等到離開了這裏，自己也該離開陸野，去往永夜前線了。太多年沒有見了，天南……還好嗎？
想起永夜前線，海北又有些憂心忡忡起來。
魔族入侵，修真界危如累卵。天南一定在前線禦敵，卻不知境況如何了。相比於混亂的修真界，自己身處的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何嚐又不是一個世外桃源一般的所在呢？
再看看這花花世界，海北對魔祖佩服不已。
一代傳奇，以一己之力，開辟這一片天地，當真了得。
或許，若是陸野得到了魔祖的真傳，又有天地二環的話，搞不好也能開辟一界……又看了陸野一眼，海北啞然失笑。
這個鹹魚一樣的家夥，現在是遇到了難處，才變得勤快而焦躁了一些。若是眼前這些麻煩被他解決了的話……讓他這種懶散鹹魚去開辟一界？還是算了吧。
這個蠢貨，好歹也是修真者，睡覺還能睡的滿下巴的口水。
海北忍不住輕聲笑了笑。
未成想，陸野竟被這笑聲驚醒。他睜開眼，忽的坐起來，“天黑了啊，你怎麽不喊我！”說著，起身鑽出船艙，“快去找那流光……”說著，他猛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低頭看了一眼，愣了一下，趕緊背過身去。“咳……快去找那流光吧。”
“嗯，走吧。”海北輕聲一笑，直接祭出飛鳥，翻身而上，騰空而起。
待到陸野飛在身側，兩人才一起朝著城外飛去。
如此夜色朦朧，兩人飛的很高，倒也不怕被人看到。
晉城很大，但兩人的飛鳥的速度也不慢。不消多時，兩人就在護城河外的一片林地中，找到了那片流光。
收了飛鳥，站在流光之外，海北道，“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嗯。”陸野答應了一聲，直接踏步進入那片流光之中。
與第一次進入的那一片流光一樣，流光之內的邊緣，盡是一具具死屍。
陸野注意到，那些死屍之中的一具白骨的指關節上，竟然還戴著一枚儲物戒指。這種法寶，在這個世界裏，絕對極為稀罕。
陸野迅速的摘下那儲物戒指，戴在手上，之後也顧不得去搜刮別的東西，直接快步前行。現在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找到魔祖。
大概走到了流光之地的中間地方，陸野忽然席地拜倒，“師尊！弟子陸野，前來求見師尊。”
“嗬……”一個聲音，在陸野麵前不遠處響起，“這個後生，你師尊是哪個？”
陸野抬頭，看到了魔祖。
“師尊在上，弟子有禮。”陸野再次叩首，之後不等魔祖發問，便道，“在暗無混沌之中，您老人家曾經收下弟子為徒，要自己繼承您的衣缽，繼續完善這世界，修複這一萬三千四百二十一個空間裂痕。”
魔祖怔了一下，呼出一口氣，道，“原來如此，你且起來吧。”
陸野起身，又道，“師尊，之前在一處裂縫之中，您說說到這些裂縫，會被大乘高手利用而摧毀這個世界之後，沒有來得及說別的，就消失了。”
魔祖凝眉看著陸野，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弟子，感覺是十分陌生的。畢竟，對於此地的他而言，隻是第一次見到陸野。不過，他看得出來，陸野修煉了《天倫》，而且練成了，這足以說明他必然是自己的弟子。因為若是沒有自己的幫助，絕對沒有人能煉成《天倫》。
沉默了一會兒，魔祖道，“修複這空間裂縫……不容易啊。我曾經想過許多辦法，卻總是失敗。”感慨了一把，魔祖又看了一眼陸野手上的地環，問道，“地環在你手上，天環呢？”
“啊……天環……唉。”陸野心中一動，歎氣道，“這事兒，之前我跟您說過。那天環被我妻子拿去，而我妻子，現在卻是陷入了一個叫‘窺天’的地方。”
魔祖一怔，“窺天？！怎麽會陷入哪裏？”
陸野聽到魔祖這般言語，料定他對窺天必然極為了解，心中難掩激動，又一次伏地拜倒。“師尊！求您幫我救回我妻子。”接下來，陸野就把林小舟陷入窺天的經過簡單的說了一遍。
魔祖凝眉道，“之前我有沒有跟你提過窺天？”
陸野搖頭。
魔祖歎氣道，“那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曾經被我的一個親人偷襲而重傷？”
“這倒是說過。”陸野道，“您說您在渡劫的時候被偷襲了。”
魔祖應聲道，“看來，我並沒有告訴你，我那位親人，乃是我的親弟弟。”
陸野一怔。
魔祖道，“他是想殺我好取而代之，但若是平時，又打不過我，所以便想要偷襲我。後來，我傷勢恢複，打敗了他。當時我並沒有打算取他性命。隻是，他是個烈性的，最終選擇了自殺。而那窺天，就是我弟弟留下的一隻眼睛。他說我的下場最終會不如他，還說要看我怎麽死……”
陸野道，“那……若是陷進去的話……”
魔祖看著陸野，搖搖頭，“必死無疑。”
陸野心頭猛然一顫，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魔祖歎氣，道，“他的眼睛自成一域，內裏怨氣極重。當初我曾經試圖破掉窺天，好讓我弟弟安息。然而……我自問修為高絕，可還是差點兒死在裏麵。”
陸野絕望的怔怔發呆，兩滴清淚順著臉頰滑落。
他癱坐在地上，木然無語。
片刻，陸野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他痛苦的抱著頭，狠狠的栽在地上。良久，一聲壓抑的痛苦的嘶吼，才嘶啞著響起。
魔祖看著痛哭的陸野，輕聲歎氣。
一直過了很久，魔祖說道，“人死不能複生，死於窺天，更是連輪回都做不到……你，節哀。”
……
海北在外麵一直等了很久，眼看著東方露出了魚肚白，陸野竟然還沒有出來，海北便有些心急起來。
她很想衝進去看看陸野到底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可又擔心事情順利，自己突然闖入，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可眼看著天就要大亮，而流光即將要消失，海北等不及了，直接走到流光之前，正要闖進去，卻忽見一個人影從流光中走出來。不是陸野，還能是誰。
“呼……你總算是出來……”海北話說一半，注意到陸野神情異常，眼睛也有些發紅，不由愣了。“怎麽了？”
“沒……沒什麽……”陸野的聲音，竟然有些嘶啞，說著，眼淚再一次落下來。他忽然張開雙臂，緊緊的抱著海北，痛苦嘶吼，“啊……小天死了！啊……”
海北立時怔住。
……
小雨依然淅淅瀝瀝的下個沒完沒了。
陸野坐在護城河邊的堤岸上，看著眼前的河麵，怔怔出神。
時不時的，眼淚洶湧。
海北舉著一把雨傘，站在陸野身後，一直也不說話。
天亮了，天又黑了。
陸野終於站起身來，回頭看著海北，歎一口氣，沙啞著嗓子道，“謝謝。”
海北想要報以和善的笑，卻又意識到，這個時候笑出來，顯然不太合適。她說道，“走吧，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陸野答應了一聲，卻沒有祭出飛鳥，隻是沿著河堤緩緩而行。
海北遲疑了一下，跟了上去，幫陸野打著傘。
陸野走了一段，忽然說道，“你說……小天……真的死了嗎？”
海北不知該如何作答。不過，她知道陸野想聽的答案，還是說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也許……畢竟這魔祖隻是很久以前的殘識，時間過去了這麽久，那窺天，興許發生了變化呢。”
陸野道，“我跟魔祖提過這種猜測，之後，他就把手按在了我的地環之上。”說著，陸野的聲音又一次哽咽，“他說……他說他感受不到天環之上有什麽生氣……他還說……他還說他可以把天環取來，是我攔住了他。”苦澀的一笑，陸野說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萬一小天僥幸沒有死呢？我讓魔祖把天環取來，萬一再害了小天呢？那個小魔頭，一向命硬。大概真的不會死。”
話雖然這麽說著，但陸野顯然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話。魔祖那般強悍的人物，都對付不了窺天，更何況林小舟不過凝脈修為？就算天環再強，就算她元神再強，就算她的“天魔”修煉之法何等神奇……又怎麽可能比得過全盛時期的魔祖？
心思太過恍惚，陸野被地上的蔓藤絆了一下。
海北眼疾手快，拉住了陸野的胳膊。
陸野呼出一口氣，道，“謝謝。”
海北抿著嘴不說話，隻是一手抱著陸野的胳膊，一手舉著傘，跟著陸野緩步前行。
一直走了很遠，眼看著就要靠近晉城城門口了，海北忽然說道，“你是修真者，早晚會見慣了生死的。”
“是嗎？”陸野隨意的問了一句，又道，“有時候想想，如果當年小天沒有去地球把我帶出來，如果我在十九歲那年就死了……大概……也是一種幸福。”
海北仰臉看著陸野，微微凝眉，略一沉吟，岔開話題，問道，“你有沒有問問那魔祖關於輪回石的事情？”
陸野搖了搖頭，之後忽然駐足。“輪回石……你說……秋蓉如果能逆轉輪回複活陸落梅，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複活小天？！”
海北搖搖頭，看著一臉興奮的陸野，卻沒有再說什麽。
陸野摩擦著手掌，臉漲紅著，聲音也哆嗦起來。他說道，“對！逆轉輪回！一定可以……”說著說著，陸野忽然又痛苦的雙手捂著臉，搖起頭來。“魔祖說，死在窺天之中，就連輪回也……無**回，直接灰飛煙滅……逆轉輪回，又能如何？”
海北看著重新陷入絕望的陸野，心中不忍，眼睛竟然跟著濕了。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既然那窺天殺了小天，咱們就去毀了那窺天！”
雖然陷入仇恨的人生是痛苦的，但陷入絕望的人生，更痛苦。海北不想要陸野絕望的活著。
陸野深吸一口氣，“複仇麽……一個死去的靈魂的怨念化作的煞靈……唉……”
海北一時啞然。
親人墜橋而死，自己會有毀掉那座橋的衝動嗎？
陸野的心情，海北很能理解。就像很多年以前，自己那些一個個死在大海之上的族人一樣，自己從來沒有跟大海複仇的興趣……
忽然，飛鳥閃動著翅膀，濺起一片片雨水。
陸野翻身騎上飛鳥，對海北說道，“走吧，去下一處流光。”
海北看著陸野，對於他的忽然的舉止，有些不解。
陸野道，“這裏的魔祖已經消散，我要去找下一個魔祖，我要請他幫我進入窺天！”
海北卻沒有動，凝眉看著陸野，道，“進入窺天送死麽？”
陸野搖頭，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進去一窺究竟，我不甘心！我相信，魔祖一定有辦法把我送入窺天！”
“算了吧。”海北道，“魔祖不可能答應你。全盛時期的他都差點兒死在窺天之中，如今的他，不過是殘識一片，就算有辦法送你進去，他也不會這麽幹。畢竟，他還指望你幫他修複這世界呢。”
“那我就告訴他已經有了仙界。”陸野道，“我的生死，已經不重要了。”說著，陸野輕聲一笑，“真的不重要了。”
海北遲疑片刻，道，“好吧，走。”
陸野答應了一聲，轉身控製著飛鳥，剛要騰空而起，卻忽然感覺到有一隻手拍在了自己後背之上。緊接著，一股奇怪的力量，直接進入了自己體內。
意識忽然有些混亂。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陸野耳邊響起了海北的低吟：“對不起……我不能讓你去送死。”